第50章 他在心中祈禱江尹所有的事都……(1 / 1)

知足 阿青的青 4391 字 10個月前

他們去梅江的那個早上,天上下著雨,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

張寧譽還好,他往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體格子又抗凍,但江尹從未感受過這種低溫,凍得可難受了,鼻尖紅紅的。

坐車去高鐵站的時候,張寧譽把手伸進他袖筒裡,觸碰到他手時,那手跟冰渣子一樣。

張寧譽攥著他的手往自己衣服裡領,將“冰渣子”放在了自己肚子上,皮肉貼著皮肉,一個涼,一個熱,要不是前頭坐著司機,張寧譽得嗷一聲。

江尹想把手抽出來,張寧譽攥著他的腕子不讓他動。

“給你焐會,”張寧譽小聲說。

“太涼了,”江尹的手在他衣服裡攥成拳頭,不敢碰到他。

“沒事,”張寧譽說:“焐焐。”

江尹也沒在掙,等手暖和了點,才敢把手挨著他,然後靠著他肩膀閉上了眼睛,感受著他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的肚子。

昨天晚上,江尹給他媽打了電話,就隻是問問這幾天好不好,也沒說要回去的事,不是禮拜天,說了肯定不讓回,耽誤上課。

尹清蘭肯定不能讓他擔心,樂嗬嗬地說沒事,彆老想著她,她在寺廟裡住著很好,朋友們對她也都很好,對生活沒有什麼不滿。

她很樂觀,但說她樂觀,倒不如說是她想讓江尹看到她樂觀。

江尹說:“媽,我這邊好冷啊,沒有梅江舒服。”

不知道尹清蘭能不能聽出那話中有彆的含義:“那你就穿厚一點啊,多喝開水。”

到梅江就沒那麼冷了,張寧譽把外套拉鏈拉開,裡麵穿著件草綠色毛衣,是江尹拿給他的,是媽媽一針一線織的,他摸著柔軟的棉線心裡很喜歡。

到萬佛寺,今天的香火很旺,門口站著很多遊客,停車位都滿了,售票處是另一位經常在這裡做義工的阿姨,江尹認識她,一起吃齋飯的時候打過招呼。

買了兩張票,送了六柱香,江尹拉著張寧譽進去,先去正殿,把書包帽子口罩什麼的都摘下來放到一旁,張寧譽站在旁邊看,看江尹一係列的跪拜流程和姿勢,像個虔誠的佛教徒。

他在江尹旁邊的拜墊上跪拜下去,學著江尹的樣子,對麵前的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五體投地。

從正殿出來,江尹往兩邊看了看,他想看看李師傅在不在附近,想給她問好,但是不太巧,江尹沒有看到她。

穿過長長的回廊,江尹領著張寧譽往後院走,他對這裡很熟悉。

張寧譽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周圍很安靜沒有一絲雜亂聲音:“這裡好清淨。”

“嗯,”江尹牽起他的手,對他笑:“張寧譽,其實我之前覺得當個出家人也挺好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不想,一心隻想著修行,但後來就不行了。”

“為什麼呢?”張寧譽順嘴問。

“出家人要斬斷七情六欲,”江尹忽閃著眼睛:“等我哪天不喜歡你了,在出家吧。”

“那……”張寧譽夾下他手指:“咋樣你會不喜歡我了呢?”

“那當然是你……”可江尹覺得張寧譽根本不可能做對不起他的事,他也一樣,這狗屁問題有什麼好回答的。

“你問的真無聊,”江尹回答不出來,也不想滿嘴跑火車跟他開這種沒用的玩笑,背著書包一晃一晃跑走了。

張寧譽嘴角勾著笑,跑上去追他。

尹清蘭住的地方在寺裡的西北角,這裡有一棟三層寮房和兩片土地,土地上一半種著蘿卜和茼蒿,一半種著菊花和百日草。

陽光很好,尹清蘭還是戴著頂帽子,頭部包裹的很嚴實。

她在門口給一個坐著的老奶奶梳頭發,這座寺廟會收留一些無兒無女,老年沒孩子贍養的老人,這些老人生活可以自理,沒什麼大病大災,且都是信佛之人,年紀大都在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

尹清蘭不僅是寺廟的義工,幫著打雜,也是這些老人的護工,幫著照料生活起居,和周通海離婚後,她劃分了一大筆錢,一半留給了江尹,一半無私地捐贈了出去。

她不經意間抬頭一看,不遠處跑裡來兩個小夥,她視力不太好了,但前頭那一個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呀!”她拿著梳子跑過去迎:“你怎麼回來了?”

江尹叫了聲媽:“回來看你。”

尹清蘭攥著他的胳膊,摸摸他頭又摸摸他臉:“這才過去沒幾天又來了,下次不要來這麼勤,請假回來的吧?”

“嗯,”江尹點頭,張寧譽站在他身後,他拉過他,把手伸到他下巴下麵,給他媽鄭重介紹:“媽,這是小張。”

張寧譽向她問好。

“好好,我還記得呢,”尹清蘭挽著江尹的胳膊,一起往屋裡走:“快進去歇歇,”她打量著張寧譽:“你看看人家小張,你要多吃飯才能長他那麼高啊。”

張寧譽走在後麵四處張望著,江尹手往後伸,他看見直接攥住了。

“下次要來抽個星期天,”走到門口,尹清蘭向那位老奶奶介紹江尹,說這是她兒子。

這位老奶奶江尹之前沒有見過,老奶奶拉著江尹的手激動地一連說了幾個好,老人家喜歡小孩,尹清蘭對她好,她自然待江尹親近。

他們一塊進屋,尹清蘭住一樓,一進門就是客廳,不大,一個人住著也不需要太大,常用的家具家電什麼的都有,供桌上供著觀音菩薩,小香爐裡燃著三根香,客廳左側還有一扇門,裡麵應該是臥室。

尹清蘭讓他們坐下後就出去了,那位慈祥的老奶奶在和他們說話。

在進來時,她手裡拿著兩個新鮮的大蘋果,已經洗好了,給江尹和張寧譽一人一個。

“你回來爸爸知不知道啊?”尹清蘭坐下問。

江尹和張寧譽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哎喲,”尹清蘭拍了下腿:“下次再這樣就要挨身上了。”

江尹哢嚓咬了口蘋果,被凶了低著頭沒說話,張寧譽看他委屈巴巴的,揉了揉他腦袋。

聊了一會就到了中午飯點,尹清蘭把江尹叫到一旁,想讓江尹帶張寧譽出去吃飯,她怕這裡清淡的飯菜張寧譽吃不慣,又覺得張寧譽那小孩會客氣。

“沒事,”江尹說:“他好養活,什麼都能吃。”

尹清蘭打他胳膊一下:“人家大老遠陪你一起過來,你好好招待人家。”

江尹欲言又止:“那什麼……我帶他出去吃,你下午要陪我去趟醫院。”

尹清蘭的第一反應是:“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不是我,”江尹看著他媽,眼圈不可抑製的紅了:“是你,你說的話我不信,我要親自問問醫生。”

尹清蘭了解她兒子,不同意的話能把人磨瘋:“行,沒問題。”

江尹知道張寧譽最喜歡吃手擀麵,他們去了一家好評很多的麵館,要了兩碗紅燒牛肉麵。

早上他們起來的早,又坐車又走路的,江尹想讓張寧譽休息休息,等麵的間隙,他說:“你下午不要和我一起去醫院了,我開間房,你去睡一會吧。”

張寧譽想都沒想:“不睡,我和你一起。”

江尹一手撐著下巴,歎了口氣。

張寧譽皺眉頭,給他倒水喝:“你彆唉聲歎氣的。”

“張寧譽,”江尹憂心忡忡地:“我……就是心裡有塊石頭放不下。”

張寧譽把水放到他麵前,手蓋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沒事,是好的結果那當然最好,如果不儘人意,我們得去接受,然後想辦法戰勝,彆怕,我陪著你呢。”

說完他粲然一笑,江尹也笑了,張寧譽總是會給他支撐下去的力量,他掌心向上攥住了張寧譽的手:“嗯。”

和尹清蘭約的一點半在醫院見麵,他倆在醫院門口等了一會,尹清蘭才到。

她出來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手工刺繡愛好者,裡麵穿一條粉色暗紋百褶長裙,搭配一件同色係中式對襟外套,外套底部繡了兩株荷花,腳上是一雙杏色的刺繡千層底布鞋,就連手提包上也有刺繡。

她換了一頂的帽子,臉上有淡妝,嘴巴塗了淺色口紅,她向江尹伸出手,腕子上一隻晶瑩剔透的玉鐲,典雅端莊的外表下是一副病入膏肓的肉.體及一生都在漂泊的靈魂。

張寧譽還記得他一次見到尹清蘭,覺得她年輕得像個姐姐。

那時候她還沒有被病痛折磨得那麼深,前後也不過才三個月,令人感到無儘的惋惜。

神經外科的陳主任,之前是尹清蘭的主治醫生,看臉麵應該有四五十歲了,為人謙和穩重,尹清蘭和他說話很熟稔,像老朋友一樣,笑著他給介紹江尹是她兒子。

陳主任安排做了個腦CT,半小時之內出結果,等待的階段他們聊著最近的生活和身體狀況,伴隨著笑,氛圍始終很輕鬆。

從陳主任拿到CT的片子之後,氛圍開始變得緊繃。

陳主任眉頭緊鎖,看了尹清蘭一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江尹發出極輕的一聲:“啊?”

未知的恐懼,像一把刀似的懸在他頭上,令他那雙大大的眼睛裡跳躍著痛苦,掙紮與淒茫,他還沒有儘孝,他不能接受母親出任何意外。

隻有張寧譽是站著的,他把手放在江尹的肩膀上,他在心中祈禱江尹所有的事都能如意,江尹的一生都能順遂。

陳主任放下片子笑了一下,按照尹清蘭來之前在電話裡給他交代的,說:“你的這個情況還是很可觀的,現在醫院有好幾個腦腫瘤患者都沒你的穩定,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們該做的檢查,該吃的藥,一樣都不能少。”

江尹聽醫生講話聽得專注,隻有張寧譽注意到尹清蘭抿著嘴低下了頭,神色淡然沒有起伏。

“那醫生……”江尹的手放在桌子上攥成拳頭,看著醫生目光炯炯:“是能治愈的,是吧?”

陳醫生沉默了,他要為了一個母親,對一個兒子說出一個隨時可以破滅的幻想。

他搞不明白,尹清蘭有這麼好的兒子,又有治病的本錢,當初怎麼會不顧醫生護士的勸言,對他說出“能活一天是一天”的話,她真的能舍得下嗎?

“可以的,”醫生說,他看向尹清蘭:“隻要患者配合治療,我們一定全力以赴。”

聽到這話,笑出來的隻有江尹一個人。

“配合,肯定配合,”江尹懇切地說:“醫生,我們有足夠的錢,什麼都要用最好的,可千萬不能放棄。”

醫生笑了笑:“那是一定的,我和你媽媽不僅是醫患關係,還是朋友,隻要她自己不放棄自己,不會有任何人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