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人疼著不需要堅強,什麼事……(1 / 1)

知足 阿青的青 5147 字 10個月前

上午九點半,江尹下高鐵打車去了位於市中心的一家蛋糕店,他提前在手機上訂了一個六寸的蛋糕。

出來之後又打車去家裡,其實那都不算是個家了,隻能算是離婚之後,周通海劃分給尹清蘭的一棟房子。

上了車,江尹把書包放到身邊,懷裡抱著蛋糕,拍個照片,給張寧譽發過去。

蛋糕做的簡約漂亮,上麵一圈複古的橘黃色小花,中間用綠色奶油工工整整地寫著“媽媽生日快樂”。

其實今天並不是尹清蘭的生日,還差三天呢,但那個時候要上學,江尹沒時間回來。

大清早張寧譽把江尹送到高鐵站就回姥爺家了,原本他給姥爺打電話就是想說這個事的,但他聽見姥爺咳的厲害,問是不是感冒了,姥爺說這兩天有點著涼,他放心不下就沒來。

今天是周六,江尹買了周日下午的返程車票,打算住一晚在回。

和上回一樣,他來沒有給他媽打招呼,他看著蛋糕抿嘴笑了,想給他媽一個驚喜。

用指紋開門,沒想到這座曾經很討厭的房子居然還記得他,像位老朋友,熱情地為他敞開大門,就在這一刻,江尹突然放下了一些事情。

尹清蘭不在家,江尹猜她一定是去寺裡了,不過他不著急,他給他媽發了個消息,然後去衛生間洗手。

和上次回來比,家裡有很大的變化,少了很多東西,之前貼在牆上的書法也被撕了下來。

有些紅木家具還拿透明的防塵罩罩了起來,這個家本來就大,現在大片位置空空蕩蕩,一個人住,江尹是不敢的,那母親呢,一個人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沙發上放著十來件疊好的毛衣,每一件的顏色都不同,每一件都好看,地上有個收納袋,應該是還未把毛衣放進去,江尹知道那是他媽親手織給自己的。

江尹看向佛室的門,他對那裡麵的東西還是畏懼,在江尹心裡,母親身上隻有一樁罪孽,那就是當初對父親的驅趕,這是讓母親每天懺悔的真正原因嗎?

不,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母親去懺悔,江尹能感覺到。

江尹憑著小時候的記憶,甚至還感覺母親對父親的感情不算是愛,他們在一起的原因可能是某種機緣巧合之下,母親不得不去依靠父親,比如奉子成婚。

而父親的感情呢,毋庸置疑,江尹親耳聽父親講過他對母親的愛有多深,也正是因為聽過,江尹才想象不到父親離開的時候是一種什麼心情。

至於那間佛室到底承載著什麼,江尹不想去深究。

嘴裡乾,他去廚房喝水,推開門,眼前的畫麵猝不及防撞入視野,令他有十幾秒的茫然,明明和上次看到的一樣,流理台上堆滿了藥,而這回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腦子裡還沒把一些事情聯係起來,他的身上就已經有了疼痛。

他走過去拿起一包看。

——看這些乾什麼,你又看不懂,就是一些補身體的藥而已。

他想起母親的話。

——江尹啊,你以後還是對你媽好點吧,彆等到以後後悔。

這是周通海對他說的。

腦海中浮現母親的模樣,不正常的消瘦,憔悴,風一吹仿佛就站不穩似的……

幾個前毫無征兆地和周通海離婚……

突然問他想不想去爸爸身邊……

之後有好幾次往他卡裡打了幾筆巨款……

還有這個空空蕩蕩,沒有一點人氣的“家”……

腦子裡轟地一聲,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從腦子裡一閃而過,手中的藥包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去,臉埋進膝蓋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口袋裡手機響,他抬起頭擦擦眼淚。

是張寧譽打來的,他接通後站起來,突然兩眼一黑小腿一軟,他跌倒在地上,手機摔出去好遠:“啊——”

張寧譽聽見了連忙問:“怎麼了?”

“沒事,”江尹大聲對手機說:“我沒站穩。”

他腿又麻又軟站不起來,坐地上伸長胳膊去夠手機,夠到了立馬放到耳邊。

“摔疼了吧,”張寧譽問:“有沒有大問題?”

江尹吸了下鼻子,聽見他的聲音特彆想大聲哭,但拚命忍住了:“疼。”

張寧譽對著手機呼氣:“我給你吹吹,”他又呼了好幾大口:“有沒有好點。”

“嗯,”江尹說:“好了。”

張寧譽笑了,他的江小尹傻乎乎的,咋那麼可愛呢。

“張寧譽,”江尹叫他。

“在呢。”

江尹顫著聲音,快哭出來了:“我想你。”

張寧譽愣了下,轉而正色問道:“江小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江尹癟著嘴眼淚啪嗒啪嗒掉,沒說話。

“江小尹!”張寧譽慌了:“我聽你聲不對,你彆嚇我啊。”

“沒事,我就是剛才摔疼了,聽見你聲音我難受。”

張寧譽半天沒說話,一張口就說:“我現在買票去找你。”

江尹沒忍住哭了一聲,這話聽著委屈到家了,有人疼著不需要堅強,什麼事都扛不住。

張寧譽那邊有走路的動靜:“想我了我就去找你,咱倆一起給媽過生日。”

“不……不用,你彆來,”江尹一邊抽泣一邊說:“你彆折騰,在家陪姥爺吧,彆彆擔心我,我真的沒事,一會就不疼了。”

張寧譽頓了下,不確定地問:“真的?”

江尹又說:“你彆來。”

過了會,張寧譽笑著說:“那你現在把眼淚擦乾淨,然後去洗把臉,開開心心的,好不容易回去一次,對著媽要多笑笑。”

“嗯,”江尹聽他的話,撐著膝蓋站起來,到衛生間去洗臉。

不出一個小時,尹清蘭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江尹:“哎呦,我的孩哎,你來也不……”

她看到桌子上的蛋糕,張著嘴呆住了。

江尹坐在沙發上睜大眼睛看著她,像是不敢去認似的,動了動嘴,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尹清蘭卻笑了,笑得很開懷:“回來給我過生日啊,哎呦,你還記得呀。”

江尹未曾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一秒,緩緩站起來,聲音毫無起伏:“你……頭發呢?”

尹清蘭的笑凝固在臉上,可能是因為太著急回來,她戴著的那頂針織漁夫帽歪歪斜斜扣在頭上,臉龐兩側沒有頭發垂下,顯得臉頰更加凹陷,能看到一小片雪白的頭皮,光禿禿的,頭發沒了。

“剪掉了,”尹清蘭看著他說,很平靜,這一天早晚會來,她還半開玩笑地說:“出家當姑子去,你之前不也這樣提議過。”

“你怎麼了?”江尹剛才想了很多事情,他以為他見到他媽會崩潰,然而並沒有,他異常淡定地無法接受這一現實。

尹清蘭轉而說:“這房子我已經賣了,錢全是你的,以後你什麼都不用愁。”

聽著像是在交代後事,江尹嗤笑,是在笑他自己這個笨蛋。

很突然嗎?不是的,他早該察覺到的,如果他多用點心在母親身上,就會發現整件事情都有跡可循,母親變成這樣,有一半是他的責任。

淚湧出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哎呀,”尹清蘭朝他走過去,給他擦眼淚,嚴厲地說:“不準哭!不準在我麵前哭,再哭下次不要回來了,誰都有到頭的那一天,隻是或早或晚,我給你說實話吧,我早就活夠了,你要是在大一點,結了婚有了孩子,我隨便哪天閉眼都沒有遺憾。”

江尹顫抖著嘴唇,叫了聲:“媽!”

這一聲媽,把尹清蘭心裡弄的及其不是味。

中午尹清蘭和麵擀餃子皮,江尹坐她旁邊包,韭菜雞蛋餡,他不會包,每個捏的都很醜,他媽說隻要捏緊不露餡就行。

尹清蘭問:“你爸爸還好吧,身體也都還行?工作忙不忙?”

江尹眨著帶淚珠的睫毛:“嗯,有時候忙。”

“你在那邊也還好哦,都習慣了吧。”

這個問題,幾乎在之前的每個電話中都會被問到,江尹還是嗯了一聲。

尹清蘭扭頭看他,笑著問:“和家裡的弟弟還好吧,有沒有交到好朋友?”

“有一個,”江尹站起來去洗手:“比好朋友還好,”他覺得不夠:“比好朋友好千倍萬倍。”

尹清蘭咯咯咯笑個不停:“這不像你能說出來的話,你變了,變得越來越好了,媽媽希望你能多交朋友。”

江尹笑了一下,拿手機對著餃子拍張照片,對他媽說:“我沒變,我隻和他玩。”

“男孩子女孩子?”尹清蘭又問。

照片給張寧譽發過去,又發了一個很開心的貓咪表情包,他是怕張寧譽擔心他。

“男孩子,”江尹說:“你見過他。”

尹清蘭回想了一下:“上次來接你的那個小夥子?那個小夥子看臉麵就知道是好孩子,終於有人能和你玩到一塊了,你要好好珍惜,人家對你好,你也要對人家好,聽見沒。”

“我不僅會對他好,”江尹坐下繼續包:“還會對他好一輩子。”

吃過飯,江尹把蛋糕打開插上蠟燭,因為從來沒為母親做過這些,他緊張的手都是抖的。

尹清蘭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靜默十幾秒後吹滅蠟燭,淚中帶笑:“好啦,我許好啦。”

江尹知道,她的願望一定是和自己有關,他站起來走到沙發邊,打開書包,裡麵裝著一個長方形的木質盒子,是他昨天晚上抄寫的一卷經文。

午後,江尹上樓打算睡一會,很累,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房間在三樓,很大,采光充足,有獨立客廳和衛浴。前些年搬出去後,他的房間尹清蘭一直留著,沒帶走的東西都放在原位,裡麵乾乾淨淨,沒落一點灰塵。

其他房間該搬的都搬了,就這一間還沒開始動。

江尹進去直接撲在沙發上,好長時間沒動彈,他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他爸騎著帶杠的自行車,他坐前頭,母親坐後頭,在一片一望無際的麥田裡騎行……

是被凍醒的,從陽台吹來了風,吹散了他的好夢。

沒睡多長時間,兩點剛過,不像市裡的房子那樣吵雜,這裡安靜地隻能聽見窗外的鳥鳴。

起來到衛生間洗把臉,臉上的皮膚又薄又嫩,經不了哭,一哭眼就腫,他給張寧譽打電話,問在乾嘛。

早上那句“我想你”還在張寧譽的心尖上停著呢,於是他說:“在想你呀。”

沒想到江尹卻很不解風情:“咦~你好肉麻,大豬蹄子!”

“我操?”張寧譽嚴重懷疑江尹患了雙重人格:“喂喂喂,早上是誰哭著說想我來著?”

江尹耍賴:“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張寧譽笑著給他放狠話:“你要是在我身邊,揍過你了,江小尹。”

江尹很欠揍地說:“你打不著。”

“你到底想沒想?”

“沒!有!”

“行吧,”張寧譽說:“你不想我我也想你。”

打的不是視頻通話,張寧譽看不到江尹握著脖子上的項鏈,笑容在臉上越來越淡,取而代替的是一抹哀傷的神色。

從樓上下來,尹清蘭在看電視,八七版紅樓夢,正播放黛玉葬花那一段,電視裡唱:天儘頭,何處有香丘——

不知道看過多少遍的劇,尹清蘭抱著一包抽紙,不要命的哭,真能哭死的架勢。

她看見江尹過來,立馬止住了,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身旁是未織完的毛衣,她繼續織。

母子之間默契地對彼此的眼淚視而不見。

江尹走到她身前,直截了當來了一句:“我要回來。”

尹清蘭抬頭看他,沒聽懂。

江尹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堅定:“我要回這邊上學。”

尹清蘭當然不同意,很決絕:“不行!”

“我已經想好了,”江尹說,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回去就和我爸說。”

尹清蘭知道他兒子倔,她也是真怕了:“你要是敢回來,我現在就去死。”

尹清蘭說的狠,但她兒子比她更狠。

“那就一起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