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學校不加晚自習,江尹一放學就直奔醫院,他原本是跑著的,一進病房就放慢了腳步,嘴角也慢慢耷拉了下去。
張寧譽的病床前站著個長頭發女生,看身材,漂亮。
那女生彎著腰頭發都垂在了張寧譽的作業本上,兩個人在講題。
江尹沒去打擾他們,默默把書包摘下來,坐在陪護床上玩手機。
張寧譽看他一眼,大姐姐在給他講數學公式,他顯得心不在焉了。
江尹剛坐下又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有可能是廁所,他書包都沒拿,不可能走。
後來講的什麼,張寧譽越聽越亂。
隔壁大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他們要回家了,張寧譽對大姐姐禮貌地說再見。
張寧譽拿手機撥微信置頂的電話,備注是江小尹,對方是一張小橘貓的頭像。
剛才江尹看他的眼神那簡直又是生事的前奏。
那邊接起來不說話。
張寧譽心裡發慌,江尹要是不高興了不知道怎麼編排他呢,可能是太急促了,他命令著:“你過來!”
那邊漫不經心地:“你身邊不是有人嗎?”
“江尹,”張寧譽叫他名字:“趕快過來!”
一分鐘不到,江尹出現在他麵前,估計剛才抽煙了,嘴裡含著薄荷糖:“乾嘛?”
病房裡就他們兩個了,江尹還是拉上了簾子,坐在了陪護床上看手機,反正就是不想理人的樣,他裝的。
張寧譽下床,瘸著腿到他身邊坐下,兩個人擠著:“那個姐姐,是隔壁大爺家的外甥女,今天下午申阿姨和他們家聊了幾句。”
江尹知道申秀妍來看張寧譽的事,中午吃飯那段時間他倆一直在聊微信。
“他外甥女之前就是七中的,我一直在寫作業,也不知道咋回事,她過來看我,我正好有不會的,她就教我了。”
江尹心裡淡的跟白開水似的,說實話,他看見那一幕就沒往心裡去,他對張寧譽足夠信任,相信除了自己,張寧譽不會對任何人有想法……
準確來說最起碼現在不會。
隻不過他還是想逗逗他,因為好玩,他劃拉著手機,像質問在外邊沾花惹草的男人一樣:“就隻是教你?”
“那當然,人家在清華讀博士呢。”
江尹把手機遞到他麵前,淘寶的界麵,一件三千多塊錢的咖啡色長款風衣,很洋氣的版型:“好看嗎?”
“啊?”張寧譽愣了一下:“好看。”
“切,”江尹說:“不好看你也說好看,”說著選了他和張寧譽的尺碼,點擊立即支付。
他放下手機,側著身子看張寧譽的臉,受了傷的眼睛拆了紗布,整個眼眶都在發紫,有些駭人,他抬起食指在那塊輕輕的摸,邊摸邊小口呼氣。
臉對著臉,那麼近的距離,看著江尹微張的嘴唇,那麼飽滿,顏色像熟透的西瓜瓤,讓人有點忍不住……
不,張寧譽攥住他的手:“彆摸了,手上都是細菌,彆給我摸感染了。”
江尹對著他胳膊就是一下,打得張寧譽擠著眉頭啊了一聲,他這張嘴有時候讓人喜有時候讓人愁,江尹沒資格說他,倆人半斤八兩。
張寧譽給姥爺打了個電話,這周六周日不能回家了,因為要和江尹一塊去玩,到另一個城市去看海。
掛了電話,江尹說他:“你說的比唱的好聽,有本事真去啊。”
張寧譽瘸著腿,站起來拉他,兩個人一個比一個來勁,咯咯咯地笑,像幼稚的孩子:“走啊,現在就去,我們路上買票,彆耽誤時間。”
江尹順著他的勁站起來,被他一瘸一拐領著往外走,眼看就要開門出去了,江尹不願意了,出了這個門,他還怎麼和張寧譽鬨。
他突然伸手在張寧譽肋骨上撓了幾下,伴隨著一陣壞笑。
張寧譽倏地直溜起身板,不是癢,而是被嚇的:“我靠!”
江尹還在笑,笑得特彆想讓人招惹他,想看他求饒。
“你完了!”張寧譽放句狠話,兩個人互相撓,跟心智有點問題似的,他一個半殘人士好像恢複了正常,行走如風,都不用住院了,江尹比藥都管用。
笑聲,罵聲,打鬨聲,喘息聲……
最後的最後,張寧譽聽見了連串的求饒聲,江尹在他耳邊喘,令他血脈膨脹。
在最裡頭的那張病床上,他身下壓著江尹,怎麼倒在一起的,不知道。
彼此望進對方眼睛裡,都張著嘴喘,呼出的熱氣全打在對方臉上。
滾燙的,灼人的氣體。
江尹的臉是前所未有的紅,他在張寧譽填滿溫柔的眼神注視下彆過了頭。感受到這兩具緊貼在一起的身體的變化,那令他羞恥地不敢睜開眼睛,但是又怕張寧譽走,於是他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脖子上的手臂很重很重,那是江尹對他的愛與期盼。
在退又能退到哪裡去,張寧譽在這一刻想,他重新扶正江尹的臉,看見江尹閉著眼睛,濕潤的睫毛在顫抖。
眼前的這張臉美得動人,在此刻,他沒有理由不這麼做,不是怕江尹會傷心,而是自己也有一片情難自禁的真心啊。
嘴嗎?
張寧譽湊上去。
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兩顆心臟亢奮著跳動,仿佛要震碎胸骨似的。
江尹微微抬起頭,把嘴唇送到燈光下,唇色鮮豔著,蠢蠢欲動著,迎著光,那麼明亮。
豁出去了,張寧譽想——
“不用了,江尹會來照顧我的,”下午,張寧譽對申秀妍說。
“江尹?”
隻是一個疑問,張寧譽卻緊張了,和江尹之間不正常的關係,令他心虛。
“你們兩個大小夥子,這可怎麼睡哦。”
張寧譽還未說話,申秀妍又是一個疑問:“一個床?”
“沒有,”張寧譽略顯無措地指著折疊起來的陪護床:“他睡那。”
隨後申秀妍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指著的方向。
他說謊了,江尹和他是在一個被窩裡睡的,那麼小的病床,正常情況下沒人願意和彆人擠在上麵。而他和江尹卻對病床留戀,因為小,因為必須要靠近。
張寧譽在一個微妙的距離停下,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碰一碰沒什麼,可是之後呢?
之後該怎麼辦這個問題簡直快把張寧譽折磨瘋了,他絕對不會因為江尹喜歡他就讓這段感情肆意生長,他會考慮很多種其他。
他是一個正在生長發育的男孩,和江尹在一起不止一次有過衝動,但很快被他壓製下去,形成消也消不掉,滅也滅不儘的欲望。
可每當這種欲望升起時,心中就好像會生出一根針,血淋淋地冒出來,針尖指向的是江尹背後的那個重組家庭,他太明白,那個家庭有多麼的來之不易,稍有不慎的差錯都會令他萬劫不複。
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死都不允許,因為他和江尹相愛,從而讓那個家庭產生一絲絲的裂紋。
他懦弱,他不夠勇敢,沒有比他更沒出息的人了,一次又一次的,留給江尹的永遠是在意料之中的若即若離。
不管他和江尹之間有沒有那些,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人,這是他年少的愛,但是他的內心卻不足以支撐著這愛長成枝繁葉茂的大樹。
……神聖且莊重地在江尹額頭上印下一吻。
江尹睜開眼,一瞬間就進入了張寧譽的眼睛裡。
張寧譽眼睜睜地看著江尹的眼淚無聲地往外冒,不是一滴兩滴,流也流不儘似的,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張寧譽從他身,,上狼狽地翻下去,眼往褲子那看了一眼。
餘光中,他看到江尹的胳膊動了動,應該是在擦眼淚,然後蓋住了眼,接著,他聽到一聲抽泣。
“江尹?”他輕輕地叫了一聲,江尹沒搭理他,又接著,他聽到江尹接二連三的抽泣。
樓下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一分鐘不到那聲音漸行漸遠,病房裡暫時沒有護士進來。
江尹哭的越來越傷心,張寧譽不為所動,躺在旁邊靜靜地聽,那哭聲,一會不管不顧,一會又強加隱忍,簡直比受了虐待的孩童還要可憐。
張寧譽是最怕他哭的,他一哭,自己全身上下就好像受到了淩遲一般。
幾分鐘過後江尹哭好了,整個人也虛脫了,獨自喘了半天,他翻個身壓張寧譽身上,摟著抱著,兩隻眼睛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把眼淚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
張寧譽說不清心裡的具體感受,像是有兩條不同方向的線在拉扯,緊繃著,快斷了。
江尹朝他貼過來的時候,他內心的防線都坍塌了,想從現在開始自私,和江尹在一起,能快樂一天是一天。
他捋著江尹柔軟的頭發:“我沒有抱抱你親親你,難受嗎?”
江尹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還要過來,不應該生我氣?打我罵我嗎?”
江尹又搖了搖頭,跟撥浪鼓似的,就倆字:“不想。”
張寧譽好像明白了,江尹一直都能讀懂他的內心,知道他的擔憂顧慮,不理解這點是不會屢屢得不到回應之後依然回到他身邊,因為他對江尹的情從來都不是揮霍和消磨。
也許江尹剛才的哭聲不是因為看見了張寧譽眼裡的猶豫,而是他們對某些事物的無能為力。
張寧譽說:“對不起,江尹。”
江尹的臉埋進張寧譽頸窩,吸了吸鼻子:“滾!誰要聽這個。”
他身上好難受,沒忍住趴床上蹭了兩下。
張寧譽感覺尷尬:“你還是去廁所吧,有小隔間沒事的。”
江尹支起胳膊,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眼神,赤裸裸地往張寧譽的……看,真是好大一個……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居然伸了手……
“哎,”張寧譽嚇了一跳,一把拉回他的手:“你彆碰我那,去把你自己的弄出來。”
江尹兩眼泛滿著水光,看著他,囔囔地說了句:“有簾子呢。”
張寧譽抬頭看那塊破布,不管有沒有那層東西擋著,他都不會在這種隨時會進來人的環境下……
他哭笑不得:“沒事,一會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