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晾曬的桔梗花乾了,曬了一禮拜,一排幾十隻倒掛著,整整齊齊,曬過後的花都是萎縮變色的。
姥爺收了一半,轉頭看見外孫子進來,懷裡抱著個紙箱子,嘴裡還哼著小曲兒,和早上出門時判若兩人。
張寧譽先把懷裡的寶貝放在茶幾上,然後出去幫姥爺收花。
他舉著胳膊解繩,姥爺負責接。
姥爺問:“去找江尹啦。”
“嗯。”
“啥事?”姥爺又問,孩子們的事他關心。
“他混蛋!”張寧譽隻敢在江尹看不見的地方這樣說:“我沒得罪他,昨天突然生氣了,害我想了一夜。”
姥爺哈哈笑了兩聲:“那一定是你不知道做了啥傷住他了,那麼好的孩子,咋說生氣就生氣啊。”
張寧譽懶得反駁,反正姥爺說什麼都是對的。
花全解下來了,搬到屋子裡,能夠綁好幾大束的,桌子上放著包裝紙,絲帶和剪刀。
“一會我把花包好,你明天帶過去,我這幾天腿不好,就不去了,”說到這,姥爺臉色沉重起來:“彆忘了去王爺爺家秤兩斤栗子餅。”
“好,”張寧譽淡淡地應。
他拿起紙箱子準備回屋,姥爺叫住他:“錢還夠花吧。”
張寧譽轉頭說:“夠,還有好多呢。”
上次拿了個花瓶送江尹了,櫃子裡留出個空,張寧譽把中間的隔板抽出來,書法燈剛好放進去。
擺好了就一直看著,怎麼看怎麼喜歡,想象著江尹拿毛筆給他寫字的場景,整個心都是滿的。
太好看了,張寧譽看著看著,情難自禁,悄沒聲地在上頭落下個吻。
欲言又止的那句話他最終都沒說出來,到現在還在心裡放著。
江尹很聰明地轉移了話題,後來他陪著江尹晾衣服,打掃房間,兩個人說說笑笑都沒提剛才的事,好像江尹不曾生過他氣,他倆都心照不宣地把這一段小插曲暫時給忘了。
晚上申少爺下了趟廚房,煮了一坨麵條子,怎麼說呢,豬看了都扭頭。他自己吃不下去去,點了外賣,問江尹吃不吃,江尹當真盛了一碗。
在申睿麵前坐下,江尹皺著眉頭問他:“你這吃的什麼?”
“哈哈,”申睿把包裝盒裡的粉用筷子夾的老高:“螺獅粉,我就靠它續命了。”他臉長得稚嫩,笑著,像小孩子玩鬨似的拿手往江尹那邊扇味。
江尹捂住鼻子,申睿做的豬食就在他手邊,他連筷子都沒拿。
申睿張開血盆大口,正要享受,抬眼看江尹盯著他看,他放下筷子,不爽了:“你看我乾嘛?”
江尹有事想問他,直說:“你們從什麼時候打排球的?”
申睿吃著螺獅粉心情好,願意給江尹嘮:“好久了吧,小學的時候。”他嗦口粉接著說:“寧譽比我們會的都早,全是他帶的。”
江尹又問:“那為什麼姥爺不知道他排球打得好。”
申睿覺得嘴裡的螺獅粉瞬間沒味了,他不耐煩地審視著江尹,不知道江尹是什麼意思。
江尹和他對視,兩個人都是直勾勾地看著對方。
申睿感覺江尹那眼神不問到想知道的不會罷休,乾脆和他坦白了:“我隻告訴你排球的事,彆的你彆亂問哦。”
江尹沒說話,默認了。
“上初中的時候就有教練相中他了,說他是什麼天選之子,要帶他去訓練營,可是他們那都是封閉管理,離得又遠在廣東那邊,”申睿頓住了,喝口飲料。
半分鐘後,江尹替他說:“他去了擔心留姥爺一個人。”
很多事情,都應該點到為止,說多了那些悲傷,遺憾,惋惜,無能為力,便會從隱秘處冒出來。沒人喜歡這種東西,但這東西始終存在,有的人沾上了,那便是一輩子的不幸。
申睿的手機響了一聲,是張寧譽發來的語音。
半個小時前,申睿說明天想去找他玩,也好久沒見姥爺了。
申睿點開那條語音,張寧譽應該是躺下了,聲音聽著怪懶的:我媽明天生日,我去趟陵園。
申睿沒料到張寧譽會說這,不然他不會外放,他裝作那是一句平常話,偷偷瞥一眼江尹。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尹端起一口未動的碗走進廚房。
星期一下午,在學校食堂吃過晚飯,江尹順著熟悉的路往老排球場走,從破開的鐵網進去。
裡麵有四五個人,都在打著玩,旁邊椅子上坐著申睿和趙淑晨,他們在手機上看電影票,打算一會下過自習去看電影。
“寧譽!”申睿喊他:“速8,銀護2選一個。”
張寧譽轉身:“我哪都不……”他看見江尹朝他走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給申睿說話都帶了笑:“我哪都不看。”
江尹大步走到他身邊,皺起眉頭:“你衣服呢?”
張寧譽光著膀子呢,下.身就一條短褲,那麼美那麼勻稱那麼結實的上半身就明目張膽地露著。
江尹往他身上摸,有汗,但也有彆人打球啊,要熱一起熱,彆人怎麼都不脫呢?
更何況旁邊還有女生,在江尹看來,這太不像話了,簡直是傷風敗俗。
“那兒,”張寧譽指著標誌杆:“剛才伸出來一條鐵絲,沒注意,扣球的時候把衣服劃破了,口子太長,不能穿了。”
江尹拉著他上下左右看,擔心地問:“沒劃著肉吧?”
張寧譽笑得更開了:“劃到肉了我還站這?不早就去醫院了。”他看見許文澤正麵向他走來,伸出手去:“澤兒。”
許文澤把袋子遞給他,裡麵是一件校服短袖。
“怎麼拿的是校服,不是讓你拿藍色的那件。”
“還藍色呢,”許文澤說:“翻遍了你整個櫃子都沒有藍色的。”
張寧譽納悶:“怎麼可能,那它去哪了?”
許文澤嘴渾:“誰知道你忘哪個女的床上了。”他說完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特想看江尹的反應,果然,江尹看著他的眼神不太好惹。
許文澤對他笑笑,這次難得沒嗆他。
張寧譽往身上套校服,套到一半,申睿過來一把摟住他脖子,衣服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申睿就這樣故意和他鬨:“快,選一個電影,淑晨等著呢。”
“去你大爺申睿,”張寧譽被人壓著脖子,胳膊卡衣服裡,抽不出來沒勁反抗:“你讓我把衣服穿好。”
申睿使壞撓他癢,張寧譽罵他求他都沒用,鬨了好大一會,直到趙淑晨過來,說了一句:“申睿,你讓他好好穿衣服,彆鬨了。”
這話管用,申睿果然放開了他,他一穿好衣服,就迫不及待地要揍人,申睿知道打不過他,拔腿就跑。
“哎!”許文澤叫了一聲,並對張寧譽使眼色。
江尹走了,頭都不回,最後一抹身影很快消失在排球場。
“我靠,”張寧譽當下慌了。
追上去之後,倒沒想象中的江尹不理人。
江尹輕輕推開他:“沒事,你去玩吧,我先回班了。”
可臉上難看著,那分明就是生悶氣的模樣。
張寧譽問:“你找我什麼事?”
江尹又被氣到了,心裡嘟囔句,沒事就不能找嗎?
一路上都沒說話,各自想各自的事。
上五樓,把人送到班門口,張寧譽說:“進去吧,我走了。”
江尹站著不動,看他一眼又彆開:“你晚上什麼自習?”
張寧譽想了想:“好像是英語。”
“上新課還是做卷子?”
“做卷子吧,新課上午上過了。”
說到這就不接話了,張寧譽感覺江尹有事給他講,但又不好意思說,那個彆扭勁看得他心裡癢,天大的耐心可都給了眼前人。
離上課還有一會,兩個人在後門的欄杆那保持一段距離站著,誰都沒有靠近,誰都沒說要走。
這時有一個之前認識的,來給張寧譽搭話,還是個挺漂亮的女生。
江尹掃她一眼,沒見過。
張寧譽嘴上給人尬聊,一顆心全拴在江尹身上。
這女的說來說去沒完了,江尹還在旁邊站著,張寧譽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特彆艱難。
那女的想約電影。
“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沒時間。”江尹聽見張寧譽這麼說,拒絕的很得體。
他們之間也沒什麼交集,學校就那麼大,容貌出眾的人就會被挑出來八卦議論憧憬,他們隻是在流言蜚語中配對。
那女的不罷休,什麼明天,後天,大後天讓張寧譽隨便選。
真是服了,江尹在心裡嘟囔,他走過去問那女的:“什麼電影啊?”
那女的外貌協會,對江尹說話客客氣氣的:“速度與激情8。”
江尹哦了一聲,眼波流轉望向張寧譽,一字一句,緩慢地說:“速度與激情啊。”
他咬重了激情二字。
張寧譽想揍他。
一不作二不休,張寧譽勾住江尹脖子,對那女的說:“我晚上都聽他的。”
說完立馬拖著江尹走,那腳底下跟踩油似的,溜得飛快。倆大小夥不太雅觀地纏在一起,留人家姑娘獨自消化。
走出一陣到樓梯口,江尹拍他後背,啪啪的特有勁:“鬆開,我脖子疼。”
江尹的頭發被張寧譽故意揉了一把,亂糟糟的,像剛睡醒那陣,他沒顧打理,看著張寧譽笑了。
江尹笑的意有所指,張寧譽心裡彆扭:“你彆笑了,行不行?”
“拒絕人家還拿我當借口,你可真行,你晚上乾什麼關我屁事,彆搞得咱倆有點什麼似的。”
江尹嘴上這麼說,看著心情不錯。
張寧譽說他:“你看熱鬨不嫌戲大,挺好的電影名到你嘴裡都變味了。”
江尹擰他胳膊:“是你自己瞎想。”
張寧譽被擰得嗷了一聲,江尹是真一點都不心疼他,下手真他媽狠。反觀他自己,把人家當絕世珍寶一樣護著,吃飯想睡覺想,他今天要是不讓這小子知道什麼是疼,那真太沒出息了。
“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張寧譽壞笑著,在他麵前摩拳擦掌。
江尹笑著後退,他後麵是樓梯,張寧譽注意著呢,沒危險。
江尹雙手背後,直勾勾盯著人看,一點也不怕。他繼續後退,離樓梯越來越近,像是不知道後麵有危險似的。
“哎,”張寧譽臉變了,樓梯口不是打鬨的地方,他欺負人的心一下子收了,他凶起來:“過來!”
江尹笑了,腳沒停,這時有學生從下麵跑上來,倆男生在追逐,說話聲音很大,鬨得很開心。他停下時腳後跟懸空著,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很容易摔下去的行為。
他站在中間,有點堵住路的意思,還不知道讓。
張寧譽一把拽過他,勁使大了,江尹的頭狠狠磕他下巴上,疼得倆人同時嗷出聲。
那倆男生已經跑過去了,聽見聲音刷刷回頭看。他們看見和他們一樣大年紀的兩個男生抱在一塊,個子矮點的想掙脫,個子高的不鬆手,一邊揉人家頭一邊說:“不疼不疼不疼!怪我怪我怪我!”
高個子察覺到他們了,隻是對他們笑笑,還抱著人轉個圈,其實他們很想知道矮個子長什麼樣,這下連高個子也隻能看見個背影了。
“走吧,彆看他們了。”
他們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再次響起追逐的腳步聲,張寧譽聽見另一道聲音,漸行漸遠。
“哎,我們剛才也撞一塊了,你疼不疼啊?”
人跑走了,樓梯口這塊靜下來。
上課鈴聲早響過了,在他們不知不覺間。
張寧譽怕把人悶壞了,剛想放開。江尹卻踮起腳把下巴擱他肩膀上,對著他耳朵小聲說:“傻子,晚上彆加自習了,跟我出去吧。”
那幾口仙氣噴的,張寧譽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