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下午兩點,班級上的人便稀稀拉拉地自覺跑到自己班的樹蔭底下,等著教官過來。
你若軍訓,便是晴天,這話到哪裡都沒問題。
江城在南方,雖然已經入秋,卻偏偏一點點涼意都沒有,夏天死死扒拉著門框不肯離開,連同著秋老虎在天空叫囂著,拉著蟬鳴奏一曲悲憤的大合奏。
今天的天氣很給力,前兩天下了一趟雨,今兒個便熱得徹徹底底,給軍訓大業添油加柴,同學們求神拜佛愣是沒求來一朵雲。
給兄弟幾個急得都跑去拜雨神了,這邊劉洺才說要不要給雨神評論打個call,那邊梁餘已經把早準備好的雨神海報貼好,水果零食擺了一桌開拜了。
可惜最近的雨神心情好,跑去北邊降雨去了,暫時聽不到子民的渴求。
天空藍得很乾淨,萬裡無雲,碧藍如洗,如果不是軍訓的話,陳厭青是最喜歡這種天氣,因為很適合晾曬東西,什麼被子枕頭生草藥能曬滿一院子,絕對不浪費一絲陽光。
這天氣光是站在地上就燙腳,更彆提被這樣毒辣的太陽暴曬了。
不少同學已經可以預見即將到來的慘烈狀況,幾乎每個人都蔫蔫的,隻能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時間扇扇風,噴噴防曬。
好幾個女孩子噴完防曬,還會怯生生地遞過去一瓶防曬噴霧,問陳厭青要不要。
陳厭青沒有多少跟女孩子相處的經驗,搖搖頭表示不需要,自個兒找了個涼快角落呆著。
梁餘倒自來熟得很,不一會兒就打入了她們的圈子,姐姐妹妹地稱呼起來,還蹭到了防曬霜。
“你真不要嗎?這天氣很容易曬傷的耶。”劉洺自來熟地擠過來,折起來軍訓用的迷彩帽扇風。
“不……”
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有人拿著防曬霜從他背後偷襲,對著他的臉上來了兩下,乳白色的防曬霜跟奶油一樣粘在他臉上。陳厭青被冰涼的觸感嚇得瑟縮了一下,抬眼瞪過去。
罪魁禍首梁餘雙手舉起投降,眼睛卻眯著笑:“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啦!”
梁餘不愧是一米八大高個兒,連那廉價的迷彩服都穿得有模有樣,像個行走的衣架子,明明都是一樣的衣服,劉洺因為個子矮小,穿起來就像個地痞流氓。
按江棠果的話來說,那是顏值決定一切。
劉洺捏著帽子痛心疾首:“狗子,你不再是爸爸的好大兒了,你怎麼能背著爸爸變漂亮啊!”
陳厭青無奈地看著他,眼神裡滿滿的怨念,但臉上沾著防曬霜的陳厭青就好像小花臉貓一樣,毫無威懾力,甚至有點可愛。
梁餘伸手給他抹抹勻,順手拍拍,一副流氓樣兒:“嘖,這小臉蛋兒,多好看。”
然後迅速躲劉洺背後。
劉洺:“哇靠,呱啊!”
這會兒軍訓教官剛好過來了,陳厭青抿抿嘴,把話給吞了回去。
兩人迅速站好,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軍訓的內容其實很枯燥,就學基本的隊列動作,內務整理,還有軍姿軍歌,最後是會操演練,再多的也沒有了,讓班上蠢蠢欲動的大小夥子都一頓失望,他們原本還以為會有打靶練習,尋思著趁此機會摸一把槍,哪怕是假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折磨人的不是隊列動作,而是那個該死的太陽,後羿怎麼就沒把最後一個太陽也射了?
陳厭青這是第一次軍訓,乾啥都新奇,動作做的格外賣力。
他初中那會兒剛好家裡吵架,從小到大母親無數次叫嚷著要離婚,這回連離婚協議都簽了,但兩個人都不想要他,互相推諉,誰也不想接手這個累贅。
他爸在他小時候丟過他一次,丟到了街口,但是他記得路又找了回家,再後來想把他丟孤兒院,但是他警惕性太強了沒辦法下手,隻好丟給了他奶奶。
奶奶住在近郊的一個小破房子,是個下雨天還會漏水的地方。
老人家年紀大了,什麼活兒都乾不了,身體也愈發的差,爺爺走了以後隻有自己一個人艱難度日,每個月就靠著政府發的那點退休金過日子,他爸半點不理。
陳厭青本身集體榮譽感為零,乾脆以家裡有事為由請了一個星期的軍訓假,在街邊打零工賺錢給奶奶治病,一個星期賺了兩百多塊,每天起早貪黑,什麼雜活兒都乾。
但是奶奶病得太重,他隻能去找他爸大吵一架,才爭取來讓奶奶住院的機會,作為交換,他爸把他送去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試圖把他馴化成一個乖巧的提線木偶。
……
本來他還想故技重施出去賺點生活費,因為他爸跟他斷絕關係後連奶奶的治療費都不給了,他東借西借隻夠這個星期的醫藥費,再多的就沒有了。
但是教導處說無特殊理由不讓請假,根本不批假條,隻能被迫留下來了。
分到他們班的教官姓丘,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起初大家還以為是個很嚴厲的教官,卻沒想到連長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嘿嘿一笑,領著他們往樹底下躲。
他們班女生多,故而丘教官也不對她們多嚴厲——但大小夥子就不一樣了。
按他的說法,他是典型的“重男輕女”,專盯著男生練,小夥子年輕力壯,再不練練肌肉,怕是連女孩子都抱不起來,還沒人家江棠果厲害。
一看教官就是事先查了資料,有備而來。
江棠果當即就笑了,她家開武館的,自小就跟著外公學拳腳功夫,彆說是抱女孩子下蹲了,她抱著跑步都行,妥妥的肌肉猛女,教官分明是拿她來說笑哩。
每每連長過來巡視,丘教官就收起笑容板起個臉,喝道:“看什麼看,就你毛病多,手給我貼緊了!”
然後隨機抽取一個動作不標準的幸運兒出來單獨訓練,男丁苦不堪言。
丘教官瞟見連長走了,笑起來:“那要不要玩點彆的?不搞訓練了,我們來搞體能好不好?”
體能,這個詞一看就很酷,不少男同胞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聽起來可比隊列動作好玩多了。
陳厭青看著丘教官的笑容,感覺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丘教官一連點了十幾個人,讓他們站在籃球場這頭,雙手抱頭蹲著,然後指著籃球場那頭樹底下站著一臉懵的陳厭青,威風凜凜地說道:“看見了嗎同誌們?你們,蛙跳到那裡,再蛙跳回來,三十個來回,現在開始!其他人解散!”
陳厭青下意識看向蹲在太陽底下蹲著的梁餘和劉洺。
梁餘就在排頭抱頭蹲著,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正好看了過來,臉上蒙著一層汗,甚至沒時間擦一下,狼狽,且好笑。
陳厭青缺德地笑了起來。
丘教官則充當拉拉隊搖旗呐喊:“衝啊同誌們,前方就是勝利!”
一天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散架了,也不管在新生麵前丟不丟臉了,一解散便四仰八叉地躺倒了一地小綠人。
丘教官這廝蝦仁豬心,玩嗨了讓他們蛙跳著在學校遛了一大圈,一天之內讓全校人都認識了他們,甚至傳到後麵變成了他們班人均一米八八陽光開朗大男孩,胸口碎大石,徒手捏核桃,導致很多從高一高三那邊跑過來看熱鬨的大失所望。
梁餘把帽子蓋臉上跟在陳厭青身邊裝死,嗚嗚地嚎:“我沒臉了,他們居然說我像個巨型青蛙。”
劉洺也躲過來:“你比我好,起碼還有女生說你帥,他們說我是巨型瘸腿老鼠,哇嗚嗚嗚。”
陳厭青嫌棄地背向他們倆,試圖無視。
“哇靠,怎麼塗了防曬還曬傷了。”梁餘跳起來,他皮膚敏感,此時此刻曬得跟猴屁股似的,一搓一層皮。
連劉洺也不例外,他更誇張,曬得紅黑紅黑的,渾身上下都被汗浸濕了,衣服都能扭出水。
反倒是陳厭青沒事,隻是被天氣熱得臉發紅,白裡透紅的像在害羞。
也是巧了,籃球場那麼大地兒,陳厭青就是那個三十二分之一的小lucky dog,他站的位置始終都有樹蔭,更彆提後半場他都坐在樹蔭底下當樁子,什麼都不用做,連汗都沒出多少。
解散之後,梁餘跟著幾個姐姐妹妹一起去醫務室買點藥膏塗塗,劉洺則去飯堂打飯,都和陳厭青分開走。
陳厭青回到宿舍才發現他不是第一個回來的,本班的謝竹君和隔壁4班傅來也回來了,他倆和他一樣打時間差,洗個戰鬥澡再去飯堂就沒那麼多人了。
一中的宿舍向來簡陋,每間宿舍標配一個廁所一個洗浴間,校長再三強調這是憶苦思甜艱苦奮鬥精神。
他剛回來的時候謝竹君正好進去洗,傅來則在收衣服,還順便幫他也收了。
陳厭青感覺自己的交際能力越來越好了,臉色柔和(自以為)地接過衣服道了聲謝,然後把衣服丟床上了。
打過熱水後,陳厭青一個自由落體把自己扔到床上去休息,剛碰到床卻又猛地跳起來,狠狠磕到床板上。
砰地一聲。
好聽嗎,好聽就是好瓜。
當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床鋪被人潑水了。
陳厭青的被套是黑色的,浸了水也不明顯,剛剛摔衣服還沒發覺,他一撲床上就知道了,一床厚實的被子中心位置幾乎全部蓄滿了水,輕輕一壓便能印出一個濕印子。
剛收下來的衣服也濕了。
“怎麼了?”傅來趕緊丟下衣服過去查看情況,他是宿舍長,宿舍裡的事情都歸他管。
陳厭青揉了揉額頭,隻是青了一塊,並不礙事。
他看看被子,沉默地把它卷起來,抱到外麵晾好。
他的涼席比較破爛,隻草草蓋在被子上麵,平時都把這床被子當床單墊著,隻有冷的時候才把被子從底下扯上來當被子蓋著。
這下好了,整個床鋪都濕了。陳厭青甚至摸了摸床板,連床板都被浸濕了。
這樣一來,他隻能睡地板了。
傅來恨恨地說:“嘖,這誰乾的啊?這麼缺德。陳厭青你不去舉報嗎?”
陳厭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還是冬天的被子,奶奶年輕的時候買了上好的棉花做的,格外厚實,饒是這大熱天也夠嗆能在晚上睡覺前乾。
陳厭青熟練地拍拍枕頭,確認上麵沒有縫衣針之類的小物品,這才去拿桶接水。趁著接水的縫隙,他又拿抹布仔仔細細地把床板擦得乾乾淨淨,以免上麵的是飲料之類的水。
傅來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這個時候,謝竹君也正好從浴室裡出來,頭發還濕著,他第一時間去床上拿眼鏡。
帶上眼鏡之後整個世界都清晰起來,看見陳厭青把衣服拿出去,謝竹君還以為他要卷鋪蓋走人了,驚訝地問:“你又要換宿舍嗎?”
陳厭青:“不是。”
然後就去洗澡了。
梁餘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傅來,他下來找宿舍阿姨,但阿姨不在,他就找保安大爺,三人一道回去的。
他還奇怪呢,傅來出了名的脾氣好,很少見他脾氣這麼暴躁的樣子,人大爺洗澡洗到一半,他催得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傅來一頓輸出,眾人才得知真相,氣得人大爺跑下去查監控,但很快就傳來了消息,有好幾個人都進了宿舍找人,監控拍不到宿舍內部,沒有辦法確定是誰乾的。
謝竹君看了半天,猛地一拍梁餘的肩膀:“我知道是誰了!心機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梁餘拍開他的手:“有話好好說,彆動手動腳的,爺的肩膀頭子是你能摸的嗎?。”
“是曾慶豐,他說來找林秋實,說是他借了林秋實的書來還書的,但是坐到陳厭青床上了,還是我跟他說林秋實的床在隔壁的。”謝竹君道。
“你看到他倒水了是不是!”傅來激動地拍拍他。
“哦,那沒有,我說完就去洗澡了。”謝竹君攤手無奈地說,“沒有證據,難搞哦。”
梁餘:“八九不離十,我聽江棠果她們閒聊提過一嘴,曾慶豐跟陳厭青關係不好。”
傅來聽到浴室門開了,拍拍他們倆:“行了,我會跟班主任溝通的,你們倆也是,沒證據彆造謠同學。”
劉洺拎著盒飯進來:“什麼菜裡要加雪?”
梁餘搶過飯:“你吃雪去吧!”然後招呼傅來過來吃飯。
陳厭青看著他們飯盒裡麵的南瓜泥,錯愕,驚恐,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