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中向來有分班的習慣,剛升到高二的第一天,同學們便迎來了這個算不上太好的消息,好不容易才熟悉的同學又要換一批。
因為文理分科,活活拆散了好幾對苦命鴛鴦,不少小情侶都站在各種班門口依依惜彆,難舍難分。
為此,禿頭的教導主任還得四處巡邏,跟小情侶打遊擊戰抓了不少人,周一升旗台下念檢討的都站不下了。
再加上因為大型流感而推遲到現在的軍訓,讓這個開學格外的難過。
陳厭青回校第一步先是去了宿舍放東西,學校隻給了他們半天時間整理,之後就要排隊下樓去跟高一的一起軍訓。
他的宿舍也換了,因為同宿舍的其他人認為他不合群,就用他去換了個關係好的同學進去。
當然,這個消息對於陳厭青來說沒差,他出了名的性格不好,沒有朋友,所以在哪裡都一樣。
新的宿舍在C213,離他原來的宿舍就上下樓,陳厭青拖著行李箱來來回回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後來才發現213三個數字被他們貼成了2B。
213比他之前的宿舍要好得多,坐北朝南,陽光會透過窗戶撒在地麵,把潮濕寒冷的味道一並驅散。
因為江城在南方,每每到回南天總會彌漫著一股子木頭腐爛的氣息,拿拖把抹布怎麼擦也擦不掉,一個不留神還會長蘑菇。
他原來的宿舍就在一樓,背麵就是灌木叢,樹把陽光全部擋住了,到了夏天經常被下水道反味兒臭得睡不著覺,還是個蛇蟲鼠蟻快樂窩,所有位置就數他的最嚴重,有一回還在床底看見一條手臂長的小蛇,幸好是菜花蛇,沒有毒,也沒有人受傷。
213的情況應該比樓下要好得多。
比起其他入宿的人,陳厭青的東西格外的多,鍋碗瓢盆一應俱全,甚至連豁了口的破碗都舍不得扔掉。這些通通被他努力地塞進了行李箱裡麵藏起來。
這些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陳厭青想,他真可憐,連鍋碗瓢盆都拿上,居然還填不滿一個行李箱。
就在前一天晚上,陳厭青跟他爸大吵一架,因為奶奶生病了他爸不願意繼續出錢,也因為後媽不願意他繼續讀書,嫌他浪費錢又讀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早早輟學去打工,還能攢下錢還給他們,所以他一氣之下,就跟他爸斷絕了關係搬出來了。
不過其實他爸說什麼都無所謂,因為他的戶口本在他奶奶手裡,而他的學費早在初中開始就是邊打工邊讀書自給自足了。
他爸算個屁。
旁邊一個大小眼的同學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自來熟地笑他:“哇,你這是把家都搬來了嗎?”
陳厭青這人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接觸,冷不防被他拍了拍,渾身上下都豎起了防備的刺兒,當即後撤一步,冷冷地看向他。
他瞳孔很大,顏色很深,像帶了一個大直徑的純黑色美瞳,卻沒什麼亮光,像個不見底的深淵,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所以冷不防被他那雙大得過分的眼睛盯著總會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那一眼就好像冰冷的刀子一樣嚇人,大小眼一下子就被定在原地不敢說話了。
旁邊一看起來傻傻的大高個兒過來拉開大小眼,打著哈哈緩和一下這個尷尬的氣氛:“正常正常,我還把小冰箱帶來了呢,說不準哪天我們還一起在宿舍吃個火鍋啥的?”
大小眼如蒙大赦,連忙退開滾回自己的床鋪,嘴上卻還接著販劍:“我跟宿管阿姨舉報有獎嗎?”
“哇靠劉洺你個小兔崽子!忘恩負義啊你!吃老子一拳!”
大高個揮舞著拳頭衝過去,落在劉洺那傻子身上卻沒太大力氣,跟撓癢癢似的,撓得他笑得肚子疼。
劉洺左躲右躲,跟大黑耗子一樣,溜得賊快,一邊躲一邊大喊:“傑哥不要啊!傑哥不要啊!”
整個宿舍除了陳厭青以外笑成一團,人如其宿舍名,確實都挺2B,笑得把宿管阿姨都招來了,然後齊刷刷地被宿管阿姨罰去站走廊,還要一邊站一邊喊三百次“我下次不敢啦”。
陳厭青看看窗外,外麵的那五個人朝他擠眉弄眼,他又轉回來,果斷無視他們。
他手上的速度很快,三兩下就收拾好了床鋪,準備去教室。
大高個左右看看,趁宿管阿姨不注意,拽了拽他的衣角喊住他:“同學,能不能幫我去教室占個好位置?就靠窗的都行,我怕來不及了。”
“還有我!我也要!”劉洺也擠過來,對他拋了個媚眼。
陳厭青蹙起眉頭,眼神裡是明晃晃的疑惑以及不耐煩。
大高個抓抓頭發,嘿嘿地笑:“還沒有自我介紹是吧?我叫梁餘,跟你一個班的。”
沒等陳厭青說話,巡視的宿管阿姨抄著晾衣杆就跑過來了,陳厭青撒腿就跑。
他被分到了高二3班,陳厭青趕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空餘位置了,便坐在了後排靠窗那邊。
前桌正轉過身跟彆人說話,隻留了個背影給他,看著怪眼熟,但陳厭青並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這時,前桌好像意識到有人坐了過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大驚失色。
那人臉上都是青春期留下來的痘印,很好辨認,叫曾慶豐,住他爸家對門,以前跟他一個班,換宿舍也是他提出來的。
曾慶豐嚇一大跳,看清楚是他之後連忙換了個座位,嘴裡碎碎念著“晦氣”,臉上的嫌惡絲毫不掩飾。
不明真相的新同學好奇問他怎麼回事,圍起來一個小圈子,曾慶豐一臉倒大黴的模樣,一口一個“空有皮囊的小白臉”,空口胡說編造點關於陳厭青的“大新聞”四處傳播,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全班人都聽到。
他就是故意排擠陳厭青的。
當然,其他人又不是小學雞,沒誰會信這些莫須有的消息,多是把它當成八卦笑話聽,聽聽就過去了。
但也不是沒有傻批信,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不僅壞,還傻批。
陳厭青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角落,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對於這些明目張膽的排擠,陳厭青本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有點享受,要是沒人坐過來就更好了,至尊獨享VIP王座。
目睹全程的江棠果給翻了個漂亮的白眼,然後收拾收拾東西,從曾慶豐背後坐到陳厭青前麵。
她高一的時候就在隔壁班,因為有朋友在陳厭青他們班,所以她也天天往他們班跑,連校運會也駐紮在他們班玩,自然知道不少事,算半個編外成員了。
和朋友一樣,她不爽曾慶豐做派已久,隻不過她朋友膽小社恐不敢接近,她又不是同班同學。
現在不一樣呀!
江棠果的嗓門大,說話像個小喇叭,嘲諷道:“我猜是誰在彆人背後亂嚼舌根呢,原來是你個小老鼠啊!”
曾慶豐像是被貓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樣驚跳起來:“你亂講些什麼!有你什麼事?江棠果,我們也算是同班同學了吧,憑什麼這麼說我?”
“誰急了說誰。”江棠果道。
上課鈴不懂他們的小心思,狠狠地響起來,煩煩得他們腦瓜子疼。
反正它響了,全他媽都得安靜。
梁餘拉著幾個同宿舍的姍姍來遲,踏著上課鈴從後門竄進來的,像三隻油光水滑的大黑耗子,想也不想地竄到陳厭青附近的座位上坐著。
他們來得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梁餘這人出了名的傻大個熱心腸,對門衛大爺都能誇出一朵花兒來。
更何況同宿舍幫占位的陳厭青已經被他劃分為自己人的範圍。
梁餘準備拍拍他肩膀,卻被陳厭青的眼神嚇到,硬生生拐了個彎拍了拍桌子:“哈哈嗨……嗨,謝謝你呀好心的同學,幫大忙了,我就是想坐這兒來著!”
前麵的劉洺也賊頭賊腦地扭過頭:“千裡有緣來相會,哥哥你看下次對我好點我配不配?”
陳厭青掃過去一眼。
“好嘞!”劉洺迅速轉過頭坐好。
班主任很快就來了,叫蘇蘭秋,外號秋姐,是全年級出了名的嚴厲。
她六十多歲了,本已經到退休年紀了,但教學質量很高,她自己也還覺得還能乾,所以一直在這個學校裡乾了下去,被任命為高二3班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年級組裡麵就數她輩分最大,雖然不是級長,但可以說是整個年級的主心骨。
蘇老師個子不高,長相是溫柔的娃娃臉,眼睛大皮膚白,儘管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皺紋,但依舊不失美貌。
隻是她的教學風格和長相一點關係都沒有,屬於人狠話不多的那種人,上她的課要是打瞌睡,那你就完了,時不常就來個作業超級加倍。
這不,人一出現,整個課室都安靜下來了。
蘇老師也不笑,板著個臉,坐到一邊,讓他們每個人都上去自我介紹,每個人介紹完都鼓掌歡迎。
陳厭青在第一組的最後麵,但他準備起身的時候第二組的曾慶豐直接忽略了他,直接走了上去。
陳厭青心裡暗嗤,沒當回事兒。
一直到全部人都介紹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走上去,三個大字在黑板上寫出一股子淩厲的味道,自我介紹也被他給吞了,說話帶著一股子中二少年的氣息:“陳厭青。”
曾慶豐壓著場子,小團體那幾個人沒人鼓掌,隻有其他同學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
陳厭青抬腿準備下去。
“好!”梁餘帶頭鼓起了掌,興奮地笑著給他打call。
同宿舍的幾個人顯然跟梁餘關係很好,愣了一下,然後跟著一起叫好鼓掌,三個人愣是喊出了十幾個人的氣勢。
蘇老師咳一聲,三個人立馬安靜下來。
發完新書,認完軍訓位置,還要上一節班會,按照慣例,應該是校園紀律。
蘇老師選擇給他們上一節禁止校園暴力。
蘇老師背著手,站得很端正,臉上沒有笑意,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一字一句地敲打班上蠢蠢欲動的某位同學:
“作為江城一中的一份子,我不需要你們親如一家,但在彆人眼裡,你們裝也要裝出個樣子來,不許欺負同學,讓我知道你們欺負同學,評優分我給你們全部扣光! ”
第一次聽到這種出乎意料的發言,陳厭青心裡說不上來的奇怪。
高一的班主任和她完全不一樣,甚至因為他的不討喜而默許了許多人對他的欺淩,哪怕是在他麵前打起來了,他也隻會皺著眉讓他們認個錯,這件事就揭過了,連個檢討都沒有,期末還能拿個三好學生。
而作為被打的受害者,評優分幾乎被扣得所剩無幾,因為“蒼蠅不叮無縫蛋,認錯的人是好漢”。
他們學校有獎學金,會頒發給每年競賽最高分的前三名,一百分評優分可以在競賽裡麵加一分,一分難到多少英雄好漢,就不多詮釋了。以前的陳厭青自認成績不錯,也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之一,甚至好幾次模擬考都能摸到前三的邊,但是後來……
蘇老師的話就好像給他支棱起來一層保護罩,讓他的尖刺都軟化了幾分。
梁餘聽得昏昏欲睡,但下課鈴一響他又不困了,興奮得像打了三斤的雞血,拉著陳厭青就要往食堂裡跑。
吃飯不積極,腦殼有問題。
陳厭青抽了幾下手,但沒抽出來,隻能任由他拽著自己跑去食堂,占據了有糖醋排骨的那個窗口的第一個位置。
顯然梁餘能長那麼大高個兒,吃的肯定不少,他說話好聽,哄得食堂阿姨給他滿滿打了一大勺飯,三個肉菜一個素菜,裡麵還有兩個大雞腿。
陳厭青隻打了一個最便宜的素菜,小半勺飯,總共加起來不過兩塊五,吃得跟貓一樣少,看起來淒淒慘慘的。
原本學校設有貧困窗口,就是專賣給貧困生的,一份菜最多才一兩塊錢,多是生菜和豆芽菜。
飯免費吃,上不封頂,也不會難吃到哪裡去,幸運的話還能打到好吃的肉菜,還不用那麼貴。
陳厭青原本是打算去那裡打飯的,他寒假攢了一部分錢,但不足以支持過多的消費,他更偏向於省下來存著給奶奶看病。
奶奶身體不好,已經住了好長時間的院了,自從他從戒同所出來,他爸就斷了他奶奶治病的錢,所以他現在的每一筆花銷都要使在刀刃上。
梁餘皺著眉頭給他夾過去一個雞腿,問他:“你怎麼不吃多點?這個窗口的糖醋排骨很好吃的,你太瘦了,咱們班女生吃的都比你多!”
“我不愛吃這些。”陳厭青又把雞腿夾回去。
梁餘又給他扒拉其他肉菜:“下午還要軍訓,多吃點多吃點。”
但通通被陳厭青夾回他的飯盒,一口都沒要,還嫌棄他把自己的白米飯給弄臟了。
旁邊匆匆趕來的劉洺也端著盤子擠過來,他的更誇張,飯盤裡麵的飯都堆得跟一座小山一樣。
劉洺盯著他們讓來讓去那塊肉流口水:“嘿嘿嘿你們不要那我要了,正好我沒打著糖醋排骨。”
梁餘怕他搶,一口把排骨吃掉,嘴裡鼓鼓囊囊的,像個小倉鼠,跟他說:“就不給你就不給你,略略略!”
“哎不給就不給嘛。”劉洺委屈巴巴地扒拉自己餐盤裡麵的菜,他跑得慢,隻打到了幾個很尋常的肉菜,像糖醋排骨這種難得的美味,自然在前五分鐘就被打光光了,“你也不等等我。”
梁餘:“你又沒有給我占座,我乾嘛等你?對吧同桌……同桌?”
他回過頭,已經看不見陳厭青的身影。
他們吵來吵去間,陳厭青很快就吃完了那幾口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