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男人連同先前身邊的幾個同伴,一人一把力地薅著禿鷲從地上站起來,他快步上前,衝著寧鈺他們陪笑道:“誤會誤會,他喝上頭了沒收住,大家都是兄弟,彆傷了和氣啊。”
男人的圓場打得相當快,李鴞卻並不買賬,沒什麼情緒的視線毫不停頓地略過他,直望向一旁的寧鈺:“怎麼回事?”
男人的笑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寧鈺留意到他片刻的僵硬,回過視線回應:“我們剛剛就在這兒閒聊,也不知道哪惹到他了。”
“他先動手的!他媽……”腳步還打飄的楊飛辰大聲告狀,胳膊搭著寧鈺,還想再罵幾句泄憤,一轉頭才看清跟前的黑發男人,似乎是不想掃射誤傷,又把嘴裡的臟字往後壓了壓,“他自己來掀我們的桌,罵不過我就上手了!”
這一嗓子直接把周圍圍觀的人群都調動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應聲補全不久前的事件細節。
李鴞皺著眉沒再細究經過,讓他們等禿鷲醒了,再告知他去伯勞那領罰。
黑發男人點頭應好,幾個人接連發力,終於把死豬似的禿鷲攙扶起來,趔趄著消失在通道轉角。
寧鈺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一直覺得有股揮之不去的異樣。
黑發男人身上那件黑色夾克有些眼熟,他似乎時刻都在在意自己露出的小臂輪廓,腳下的短靴踩得穩健,寧鈺卻總覺得這身打扮有股莫名其妙的雷同感。
“以後碰到他們彆理。”李鴞的視線落在通道深處,話頭卻向著寧鈺,“衝我來的,跟你沒關係。”
寧鈺點了點頭,突然想起楊飛辰半道刹住的嘴,好奇道:“禿鷲旁邊那個人是誰?我還以為你們兩邊勢不兩立,感覺他跟你們關係也還行啊。”
“你說倉鴞?”楊飛辰一轉頭,表情複雜地皺起張臉,“那家夥就是一老好人,跟誰關係都好,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平時愛跟著禿鷲玩兒。”
“倉鴞?”寧鈺挑起眉,不自覺地朝李鴞看了一眼。
楊飛辰也順著他視線的方向轉向李鴞,樂道:“我一開始聽他這代號跟你一個反應,不過想想雕鴞這名號,有幾個仰慕者也不奇怪,改天我也換個什麼鴞去……”
眼看著楊飛辰又開始上臉,一張嘴喋喋不休地嚷嚷起來,李鴞直接把他塞給隔壁桌的同伴照看,自己則對著寧鈺朝遠處一偏頭:“走。”
寧鈺還有點懵:“走哪兒?”
“找知道你父母消息的人。”
通道間的金屬鎖扣哐哐作響,寧鈺跟在李鴞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咂摸出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個倉鴞某種程度上似乎是在有意地模仿李鴞。
新的車廂沒有櫃台那邊的那麼寬敞,光是幾張沙發就占據了大半過道,寧鈺和李鴞到達時,白鴿和伯勞正在指著地圖籌劃著什麼,見兩人過來,伯勞朝著他們一抬下巴,調侃了一句:“先說到這兒吧,小雛鳥們來了,我就不占位置了。”
她的步調匆匆,路過二人時還饒有興趣地掃了寧鈺一眼。
寧鈺吞了口口水,畢竟這是個從沒深入接觸過的傳聞裡的凶神人物,他一時間還沒法像接受李鴞是雕鴞那般,用平和的心態看待伯勞。
白鴿坐在最裡頭的單人椅中,支著手杖朝他們招了招手:“來了?過來坐吧。”
寧鈺跟著李鴞坐到了他對麵的沙發上,看著他灰綠色的眸子柔和仔細地打量著自己,有些一頭霧水。
白鴿並不急著切入重點,望著寧鈺和煦笑道:“李鴞和我說了你們路上的事,我原本還在擔心你的情況,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你是真的長大了很多。”
他的口吻像是認識寧鈺許久,帶著莫名的熟稔和欣慰,寧鈺有些疑惑,不太明白白鴿話中的感慨。
白鴿看著寧鈺的反應也不在意,笑道:“不記得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他說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寧鈺有些尷尬,他算是知道李鴞之前總是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的毛病是師承何處了。
“好了不開玩笑了。”白鴿話鋒一轉,“實不相瞞,你母親是我多年的好友。”
寧鈺有些驚訝,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白鴿便兀自講述了起來。
他帶著過往的回憶娓娓道來,寥寥幾句風般輕柔的話語,道出他和林雪雁的同窗過去,連帶著注視寧鈺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寧鈺在遙遠的記憶中,似乎模糊地回憶起一個小時候對自己很好的叔叔,隻是時間隔得太久,他無法篤定地判斷那個人就是白鴿,但卻在那些他從未聽聞過的消息中,接受了眼下的情況。
“最後一次得知他們的情況是在天災那天,你母親聯係到我,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去a市找到你。”
寧鈺睜大眼:“我媽聯係過你?”
“沒錯,她說,你是第一把,可能也是唯一一把‘鑰匙’。”白鴿的眸光一暗,掩住口鼻壓下幾聲咳嗽,“……Shane讓我找到你,再帶你去到她安排好的地方。但她的電話斷得突然,給到的坐標不完全,我嘗試回撥了無數次,可是信號已經完全被切斷了。”
“天災發生得突然,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一路過來耽擱了不少時間。等我帶人趕到a市時,你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那之後我又回來找過你很多次,期間也一直讓候鳥留意你的消息,隻是一直都沒有進展。”
“不過幸好,你好好地長大了。”他舒了舒眉心,眼底再次亮起那道溫柔的笑意,“而且還成了一個能獨當一麵的快遞員,不愧是她的孩子。”
寧鈺摸了摸後頸,有些不太好意思。
腦海裡的線索漸漸串連成線,他抬眼問道:“那串坐標,可以給我看看嗎?”
白鴿從上衣口袋中掏出半張便簽,一張照片順著他的動作掉在他腿上,寧鈺垂下眼,發現那照片竟然和他車上的全家福是同一張。
難怪李鴞會知道他全家福的拍攝地點。
白鴿拿起便簽,那上麵的筆跡十分潦草,看得出在記錄時異常倉促。
“我按照這組坐標搜尋過可能的地點,但是因為信息有缺失,所以也隻能從中推測出一個大致的範圍。”
寧鈺的心跳有些快,這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明確地找到前進的方向,如同大霧海域上望見燈塔的孤舟,好像終於找到可以停泊的港灣。
他接過白鴿遞來的便簽,聲音有些發悶:“我會找到他們的。”
白鴿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笑了笑道:“在那之前,先在候鳥把你的傷養好,正好蜂虎也在調整你的載具,等一切準備完畢了,再讓李鴞和你一起出發吧。”
被提到的兩個人同時一頓。
寧鈺睜大了眼睛,心說他這小廟怎麼供得起這尊大佛,剛想開口婉拒,白鴿似乎是早有預料般提前打斷:“好了,就這麼定下了。”
不遠處的通道裡突然走出來一個身穿工裝服的女人,白鴿向她招了招手,轉頭對寧鈺道:“小寧,介紹一下,這位是你母親曾經的同僚,也是她師出同門的學妹,鬣狗。”
他示意著一揮手:“讓她帶你去其他車廂轉轉吧,正好你也可以問問她有沒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還有些事得和李鴞談談。”
鬣狗的身邊沒再帶著那隻異化體,她站定在通道的另一頭,朝寧鈺一勾手:“走吧,小朋友。”
寧鈺有些稀裡糊塗,下意識地把視線挪向李鴞,見李鴞也輕輕點頭,這才放心地跟著鬣狗離開。
車廂內回蕩著通道鐵板的陣陣回響,一時間隻剩李鴞和白鴿二人。
李鴞皺著眉看向白鴿,疑惑道:“老師,為什麼讓我也去?”
白鴿按著手杖,又止不住得咳了起來,他抬手製止李鴞起身的動作,順了順氣:“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身世麼。”
“現在是時候了,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時不時還會停頓喘氣,“我帶你回來的那一次,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是Shane委托我把你送去那個福利院,她說你是普通的孩子,不應該被銷毀。”
“我不了解他們的計劃,也不清楚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能和寧鈺找到她,就能知道所有的真相。”
白鴿的目光停在李鴞淺色的眼眸上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李鴞,去找你想知道的真相吧。”
車隊駛入平緩路段,廂體零件的碰撞聲和底盤的胎噪都降低不少,耳內哐當的聲音驟減,一下子讓人有些不適應。
候鳥的各節車廂風格作用鮮明,寧鈺跟著鬣狗趕時間似的腳步,完全沒有停下來觀察的機會,偏偏鬣狗也不願意等他,兩人一路步履匆匆,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寧鈺覺得這股沉默有點尷尬,便開始主動挑起話題,詢問鬣狗關於母親的事,而鬣狗卻興致缺缺,隻選幾個樂意說的話題簡要地講幾句,多了沒有,少了乾脆就不提。
難得又遇上一次軟硬不吃的聊天目標,寧鈺撓了撓頭,想起之前車廂裡的那隻異化體,他開口道:“我聽楊飛辰說,你馴服了一批異化體?”
鬣狗的步子一遲,算是對他這回找的話題提起了興趣:“不是馴服,是培育。”
“異化體竟然能培育?我以為它們隻要受到輻射就會異變。”寧鈺迅速接話,快步跟上放緩步調的鬣狗。
鬣狗也盯著他,一挑眉:“我們說得不是一碼事,我的異化體是我培育迭代的研究成果,靠得不是隕石的自然輻射,是人工的嵌合手段。”
嵌合?
寧鈺一愣,瞬間想起在母親日記中看到的那個編號。
嵌合體YU0001。
“鬣狗,剛才白鴿說你和我媽是同僚,那我媽……也和你一樣在培育研究這些生物嗎?”
他的話音落地,鬣狗再次大步轉過拐角,寧鈺幾步追上她的的步子,卻聽見她意味深長道:“她跟我研究的可不是一個方向。”
寧鈺的猜想越發凝實,他仔細思考著關於人類異化的可能性,剛準備再深入地問一些問題,就被一聲熟悉的呼喚打斷。
“寧鈺!!”
嘈雜的喧鬨聲一下子灌入耳中,寧鈺聞聲抬起頭,看見楊飛辰正在不遠處朝他揮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回了不久前待過的車廂。
鬣狗像是終於找到機會脫身,一把將寧鈺塞給楊飛辰,留下一句“找你的小夥伴玩兒去吧”,便瀟灑轉身離去。
寧鈺望著她大步流星的背影感到一陣失語,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個被阿姨扔進幼兒園的小孩。
楊飛辰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玩兒啊!”
行吧,這回更像了。
夜色濃重,車廂內的喧鬨卻仍然沒有停歇,寧鈺隻記得自己和楊飛辰湊進了其他人的牌局裡大殺四方,一直戰到天光透亮,困意如浪潮般迎頭蓋下,這才跟著幾個同樣熬不住的候鳥成員一起,窩在角落的沙發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