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個問題,誰先挑的事?……(1 / 1)

車廂裡的幾十號人瞬間噤聲,寧鈺留意了一圈,連禿鷲這種刺頭都顯得異常順從,楊飛辰更是誇張地挺直了後背。

伯勞幾步上前,站在高台邊緣的中央向下俯視,她的手臂交疊,再次環抱在胸前。

“是不是最近的日子過太安穩了,一個兩個開始忘記死字怎麼寫了。”

那聲音帶著渾厚的共鳴,如雷鳴般貫穿而過,即便語調不疾不徐,空氣中卻莫名鋪開了一層壓迫感極強的低壓。

“雕鴞和燕隼這次秘密行動的路線是特彆規劃的,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特意錯開了主道。”

淺色的眼眸橫掃過人群,伯勞的視線一停,驟然冷笑道:“誰能告訴我,這種野路上,怎麼會有一隊滿編的戰馬守著?”

黑壓壓的人群開始細聲私語,人潮中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

寧鈺站在外圈邊緣微微皺起眉。

戰馬?

如果說候鳥是存在於傳聞裡的神秘鳥雀,戰馬就是蟄伏在陰溝裡的過街老鼠。

這群臭名昭著的瘋子不遵守任何約定、不畏懼任何組織隊伍,即便是驛站這種麵向全人類的中立組織也不堪其擾,因其燒殺搶掠被迫關停了許多分部。

時至今日,所有組織都拿他們沒辦法,沒人願意當出頭鳥自找麻煩,偏偏這種綏靖還助長了戰馬的氣焰,他們不僅毫不收斂,反而越發變本加厲。

隻是沒想到,竟然連候鳥都會成為被他們猛咬騷擾的目標。

伯勞垂著眼,沿著高台邊緣緩緩踱步,詞句間的氣口越留越長,往後拋出的每一句話都加倍沉重,寧鈺靜靜聽著她話中的信息,一點點拚湊出了事件的原委。

幾天前,李鴞和燕隼臨時受命前往荒城取藥,因為情況緊急,原定計劃是直抵目的地速去速回,因此二人輕裝上陣並未攜帶太多軍備物資。

按照預期計劃,直線距離最短的荒道理應暢通無阻,可即便有提前的主觀規避,李鴞二人還是在正式行動中遭遇了全副武裝的圍剿。

敵我雙方的人數與軍械差距過大,即便是李鴞也回天乏術。

戰況慘烈地向另一側傾倒,幾乎毫無逃脫可能,燕隼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爭取到短暫的翻盤時機,李鴞趁機重創了戰馬首領,卻在後續血戰中被逼至山崖,幸有崖間植物的緩衝阻攔,這才以重傷的姿態堪堪脫困。

載具損毀、隊友犧牲,連他自己的生命都岌岌可危,這場行動本會以最慘烈的失敗告終,他卻正巧在這節骨眼上碰到了取貨途中放風的寧鈺。

“有些人,我不要求你心懷愧疚,但隻要你在候鳥一天,就把翅膀給我收好了。”伯勞的嗓音再次降溫,冷得像寒窟冰窖,“我從來不介意親自清理門戶。”

寧鈺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四周,餘光一偏,身旁的楊飛辰已經眼眶泛紅,攥緊拳沉下了頭。

伯勞輕輕垂落手臂,她靜了許久,才重新緩和語氣。

“今年是燕隼加入候鳥的第七年,也是他肩負榮光去往自由的第一年。”

人群中逐漸冒出吸鼻子的窸窣聲,有些人的肩頭開始難抑抽泣地顫抖起來。

“他於候鳥而言是一個好戰士,而於我們,他是兄弟也是家人,是不能替代的、獨一無二的燕隼。”

“剩下的話,留到下次見麵的時候再提吧。”

伯勞握起右拳微微抬直手臂,輕點下頜垂下了眼睫。

場中的眾人都在此刻舉起右拳,隨著她的領讀低吟出聲。

“你會與白晝同升,與黑夜共沉,此後世間萬物皆為你所降化身。你將承載無儘冠冕與頌歌,邁入獨屬於勇士的聖殿之門。”

寧鈺靜下心,仔細聽著悼詞中的話語詞句,耳朵卻不自覺地精準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李鴞的嗓音像淹過沙礫的海浪,低沉的漱漱呢喃中,卷著不易察覺的勾耳沙聲,即便周圍的聲音再響,卻還是能一下子分辨出屬於他的那道共振。

“我們聚集在此,為故人的榮光祈願——”

伯勞的聲調如指揮般驟起:“英雄不懼彆離,我們終將於國王之桌重逢。”

“英雄不懼彆離,我們終將於國王之桌重逢。”

點點火星引燃燕隼的舊衣,通過車廂頂部的天窗散落向後,灰燼乘風,被快速駛過的車群帶至望不儘的高空。

候鳥的會議持續了許久,直到散會離場時,楊飛辰拽了把他的胳膊,寧鈺才發覺自己的膝蓋都在隱隱發酸。

人潮如同來時那樣簇擁著擠向不算寬敞的通道,寧鈺和楊飛辰原本就站在外層,眼下人群一擁而上,一下子就推搡著把他們往拐角深處帶去。

寧鈺的腳步不受自己控製地朝前挪動,窸窣的人聲中,還能聽到不少悼念燕隼的聲音。

“他媽的,他倒是灑脫,說走就走了。”楊飛辰的腦袋埋得很低,一如既往的嘹亮嗓門卻被蒙了一層悶悶的鼻音,“還欠我一桶油沒還呢。”

他的步子不大,頻率卻越踩越快,寧鈺知道他是在掩飾自己外露的情緒,沒有出聲打擾,隻是跟著他的速度,適時地輕輕拍了拍楊飛辰有些顫抖的後背。

車隊的輪胎接連碾過水泥瀝青的交接路麵,掛車的車架拖著上方車廂顛簸一震。

頭車裡聚集的人散得乾淨,白鴿在原地支著手杖,笑意隨拐角消散的最後一道身影而逐漸落下。

他向李鴞側過頭,灰綠色的眼瞳牢牢注視著那對一深一淺的異色眸子。

“說說吧。”那道平和的嗓音依然溫和,隻是語氣中有股前所未有的嚴肅,“你說的失控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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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黑板提示詞櫃台的車廂人流密集,寧鈺前腳剛踩進車廂的地麵,後腳身邊的楊飛辰就像顆子彈般彈射出去,眨眼間霸占了一張桌子,伸手招呼他快過去。

寧鈺艱難地從人堆裡擠出頭,快步上前兩腿一曲,窩進了他留出來的空位裡。

燕隼的犧牲雖然給整個候鳥攏上了一層陰霾,但他卻意外發現,比起悲痛和哀傷,死亡對於候鳥而言,更多的竟然是懷念和無懼的力量。

幾道沉悶的鈍響從車廂頭尾兩側傳來,掛車的速度明顯減慢,輕微搖擺的車身晃起杯中酒液,車頭似乎是在變更行進路線。

寧鈺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完全沒理會車廂的變向。

“……彆擔心,都是常規操作!”

楊飛辰擰著眉一揮手,視線在酒精作用下開始朦朧地飄忽起來。

“平時為了安全起見,在不好走的地段,我們會暫時把通道收起來,變成縱隊繼續走,讓偵查隊在前後警戒。”

“但是沒事兒!”他突然拔高嗓門一把搭上寧鈺的肩膀,舉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道,“隻要過了這段路,通道就會重新接上了。”

寧鈺看著楊飛辰幾乎一口倒的酒量,默默架起他的胳膊扶正。

“我跟你說,咱們現在在的這車廂是晚上最熱鬨……”楊飛辰伸手一擋,聲音卻越來越輕,拉長的聲調變成幾句嘟囔在他嘴裡左右打轉,最後乾脆就隻動嘴皮不出聲了。

寧鈺歎了口氣,重新伸手把已經東倒西歪的人拉回座位。

有道奇怪的注視從他前方一閃而過,寧鈺下意識抬起頭,眼前的人群卻是滿片嘈雜,完全沒發現半道讓他感到不適的目光。

他沒有立刻放下警惕,反而悄悄望向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藏起自己可能會引起注意的視線,隻用兩側餘光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不遠處,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黑發男人,突然引起了寧鈺的注意。

那道注視再次出現卻又轉瞬即逝,等他挪過眼去,片刻的怨念陰鷙已經蕩然無存,視野裡的陌生男人正和身邊幾個同伴相談甚歡,眉眼間滿是友好隨和,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難不成是他感覺錯了?

寧鈺收回視線,在心底畫下一個問號。

楊飛辰的半杯酒硬是拆成了無數小口,喝到最後甚至還在養魚,寧鈺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跨服聊天,身前的桌子突然被猛地一掀,直將楊飛辰杯裡的酒潑灑到他們身上。

“……我草!”楊飛辰被潑了個激靈,大罵一聲騰地站了起來。

高壯的身影蓋過頂部燈光,藏在眉弓陰影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扯出一個毫無誠意的挑釁笑容。

“我是說哪兒來的騷味,原來是這兒拴了兩條雕鴞的狗啊。”

楊飛辰的臉被酒精漲得緋紅,伸手直指比他高了快一個半頭的禿鷲啐道:“你個脖子頂瘤的死*玩意兒,我要是狗,你就是被我*爆的狗*的東西,彆以為雕鴞不跟你一般見識,我他媽就也能忍你!!”

氣血借著酒性衝上腦袋,他喋喋不休地爆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掃射粗口,毫不重複的拉圾話堆積如山,變著花樣地辱罵跟前的禿鷲。

禿鷲本就粗獷的臉頓時又泛起一陣菜色,他額上的青筋爆動,抬起肌肉虯結的手臂一把抓住楊飛辰的腦袋,狠狠砸向掀翻的桌麵。

寧鈺的反應先來一步,抬起手肘直擊禿鷲薅著楊飛辰的手臂,卻因為體格差距過於懸殊,他猛撞了一下硬是沒能砸開束縛。

巨石般的拳頭朝他狠狠砸來,寧鈺咬緊牙,預期中的疼痛未至,耳邊卻忽然掠過一道淩厲的勁風。

禿鷲的拳峰被半道截停,一隻橫來的手擒住他的手肘,帶著恐怖的力道驟然下落。

四周的驚呼猛然炸響,先前的黑發男人也匆匆朝他們這邊趕來拉架。

“是雕鴞……”“雕鴞來了!”“彆打了彆打了!”

禿鷲猙獰地大嗬一聲,脖子上的血管高高隆起,可根本來不及動手,就被那隻手按著腦袋狠狠砸向車廂地麵。

金屬板發出咣的巨響,整個車廂似乎都隨之一震。

禿鷲的掙紮沒有停歇,那隻手就不留餘力地抓著他的頭撞向地麵。

寧鈺拉著楊飛辰堪堪起身,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戰局,完全不敢出聲。

李鴞甩落手上的血跡,一把拋下暫時服軟的禿鷲,異色的眸裡帶著冰冷的笑意,從左到右橫掃過車廂中的所有人。

“一個問題,誰先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