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歡迎來到候鳥。(1 / 1)

天光徹底熄滅,黑暗中突然亮起如銀河般的冷白光潮,嗡嗡的引擎聲響徹天際,遠光燈的光束縱橫交錯,伴著此起彼伏的哨響從四周包抄而來。

巨大的半掛車驟然出現在卡羅拉前方,廂門毫無預兆地突然下落,變成一段厚重的鐵皮斜坡,拖在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轟鳴步步緊逼,似乎要將他們趕到半掛車廂裡,寧鈺第一反應是有人劫車,下意識地猛打方向想要逃出圍堵。

方向盤不受控地突然回正,李鴞的手緊握住另一邊,聲音墊著引擎隆隆震響。

“彆怕,自己人。”

寧鈺的耳根一熱,尷尬地應聲而動,油門聲響,車身帶著強勁的推背力道向前一竄,斜坡的輪廓再次出現在遠光燈下,前輪迅速衝上坡道,拖動後輪擠到斜坡的上方平台。

明亮的廂內空間映入眼簾,斜坡在後方緩緩閉合收起,眼睛還沒適應光亮,寧鈺下意識地輕點刹車緩下車速。

車身剛一靜止,卡羅拉的底盤下就發出一聲清脆的鎖扣聲響,似乎是有什麼機關拴住了輪胎的軸承。

他堪堪給眼皮撐開一道細縫,巨型的半掛車廂映入眼簾,透過狹窄的細口,落眼處能看見一圈漆白反光的鐵牆。

“走,下車。”

話音還沒落,李鴞就已經解開了副駕駛的安全帶,他從麵前的儲物盒裡拎出一個腰包,行雲流水地推門邁腿下車。

強光一時間照得眼睛生疼,寧鈺胡亂地搓了把眼,拔下鑰匙緊跟著李鴞推開車門。

車廂內部的空間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得多,廂頂的數排白熾燈亮得晃眼,底部用黃色油漆框出了一個個矩形的車位,型號不一的載具架在車位中,幾個小隊的人在井然有序地配合著修理改裝工作。

廂底儘頭似乎還連接著彆的空間,時不時還能看見有人從車廂兩側的通道裡穿行經過。

李鴞前進的步子沒停,他突然回過身,對寧鈺一笑:“忘記說了。”

“歡迎來到候鳥。”

寧鈺瞪大眼睛,視線一下子望至車廂儘頭,下意識地扶住了卡羅拉的車框。

候鳥,一個時不時會出現在快遞員閒聊中的傳說級神秘組織。

隊如其名,是一支由無數半掛大卡與小型載具構成,如同遷徙般一直行駛在公路上的大型車隊。

有傳言稱,候鳥中有一輛搭載著精密技術的特殊掛車,車廂裡的裝置能循環產出物資和燃油,誰要是能據為己有,誰就能徹底躺平坐吃山空。

誇張的傳言飄得沸沸揚揚,可迄今為止,還從未有人得過手,那些號稱要去劫車越貨的個人和組織,無一不在出發後銷聲匿跡。

而候鳥的名聲之所以響亮,更多的,還是因為組織中名聲遠揚的兩號人。

一個是候鳥首腦,號稱暴戾恣睢的屠夫伯勞;

一個是黑夜修羅,腳踏屍山血海的惡鬼雕鴞。

要是有得選,沒人想去觸他們的黴頭。

但顯而易見,寧鈺沒得選,甚至可能一會兒就要被迫麵見這兩位傳聞裡的活閻王。

他站穩腳緩緩呼出一口氣,想了想也隻能無奈接受,既來之則安之,牢記謹言慎行總歸沒有壞處。

李鴞的身影已經一路向下,回應完車廂裡零星幾人的招呼,他徑直走向一台被千斤頂支起的黑色SUV,抬手敲了敲大開的車門。

車架一陣搖晃,隨後從底下滑出來一個戴著護目鏡的少年。

少年的長相張揚,模樣看著隻有十八九歲,露出來的兩條手臂肌肉勻稱,白色汗衫上染著一塊塊棕黃色的機油。

他抬起目鏡發現撐在車邊的李鴞,沾灰的臉上立即展開明媚的笑容,少年抓著車門起身,拿手草草往衣擺上一抹,握起拳就朝李鴞比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李鴞竟然也揚起笑容,攥起手熟稔地和少年碰了個拳。

寧鈺有點意外。

他看見李鴞掰著少年腦袋轉向自己,嘴唇一開一合似乎交待了不少事,少年的一顆腦袋點得像在啄米,不高的個頭在李鴞身邊活像一個挨訓的小孩。

寧鈺朝著不遠處的兩人邁步走去,剛過沒幾步,幾道濃稠的灰霧卻從眼前流轉而過,銳利的密齒大開,猛烈的腥風裹著嘶吼直衝麵門襲來。

他的四肢一寒,條件反射地背手抽槍。

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異化體?!

那隻幾乎要與他比肩的巨大異化體雙目放光,碩大的足爪蹬地騰起,靈巧迅猛地避開周圍的車輛,直直朝他撲來。

窒息的壓迫感近在咫尺,寧鈺完全沒設防,腳尖一偏,被減速帶絆得一下子失去重心。

傾倒的上身一頓,溫熱的體溫穿透布料,有力地托著他的後背扶正重心,李鴞熟悉的磁性嗓音輕輕掃過耳尖。

“差不多行了。”

“這就護上犢子了?”穩健的女聲接了話。

鎖鏈掙動起零零碎響,寧鈺剛一定睛,就看見巨型異化體溫順地退到了女人身後,它合上尖牙,粗厚的聲音如同撒嬌似的衝著她哼鳴。

女人紮著不算長的馬尾,身著成套的黑色工裝服,手上一條晃眼的鎖鏈栓著異化體,金屬的反光在臂彎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她拍了拍那團被濁霧籠罩的毛發,眼光轉向寧鈺時有些明顯的錯愕,一句感慨脫口而出:“……真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什麼?”

“沒什麼。”女人拉緊鐵鏈,目光掃過寧鈺車前的驛站標,調侃道,“膽子這麼小還敢做快遞員?”

寧鈺皺起眉剛要開口,肩膀卻突然一沉。

“他可不膽小。”李鴞的手虛搭在他肩頭,聲音帶笑,“他還認了兩個異化體當小孩。”

“……”

他倒寧可承認自己膽子小!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寧鈺伸手做出停止的手勢擋在李鴞麵前,“你之前說知道我爸媽消息的人是……”

“彆急,跑不了。”李鴞適時收回手,“你先在這附近轉轉,我處理完事後會帶他來找你。”

“有什麼事就去找那小子。”他朝少年的方向一比,“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喊他楊飛辰就行。”

牽著異化體的女人站在車廂底的銜接處,催促似的朝李鴞打了個手勢:“哪兒那麼多事交待,就這麼不放心?”

李鴞也沒在意她的揶揄,輕笑著朝寧鈺點了點頭,隨後便快步和女人去往其他車廂。

寧鈺有些莫名,聽到不遠處咣當一聲鐵器碰撞,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盈盈地朝他走了過來。

“沒關係,你不用自我介紹!我已經知道你們路上的事兒了!”

他腰上圍著一圈腰包帶,裡頭滿當當地塞著形狀不一的維修工具,每把工具上都塗畫著浮誇的圖樣,熒光色的漆跡相當抓眼。

“既然都到了車上,咱們就是朋友了。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找我蜂虎……”

車廂突然開始擺尾偏轉,巨大的離心力把沒站定的兩人一步步甩向對側的廂壁。

少年的話被突兀打斷,隻能在一陣“哎哎哎”中罵罵咧咧地張開手,他扒在卡羅拉的引擎蓋上,抬頭看見了車前窗上的驛站圓標。

“這是你的車?”

擺動隻持續了短短數秒,少年站定後,直接掀開了車前蓋,從腰包裡掏出把扳手東敲敲西擰擰了起來。

寧鈺趕忙跑來阻止他動作:“等等!手下留車!”

“等不了,我性子急!”少年衝他咧開嘴,一把拉下目鏡,說著就要動身去拿工具,“彆跟我客氣,你救了雕鴞,這就是我應該做的。”

雕鴞?寧鈺有些發懵。

什麼雕鴞?

不會真是他想的那個雕鴞吧……

寧鈺伸手搭在他肩頭,徹骨的寒意從頭頂灌下,他表情凝重地像是要做什麼生死抉擇。

“楊飛辰……我有個問題。”

“包問包答!”楊飛辰把目鏡一抬,半路又琢磨過味來,“不對啊,你怎麼也叫我……”

寧鈺直接略過了他的疑惑,生怕會驚動誰一般壓低聲音:“……你剛剛說,誰是雕鴞?”

“你不知道他代號?”楊飛辰比起拇指向後一抬,“就李鴞啊,多好記。”

“李鴞是雕鴞?!”

楊飛辰眨了眨眼,不解道:“對啊,你不知道?”

寧鈺根本合不上嘴,連帶著舌頭都開始打結:“他、他從來沒跟我說他是……”

如果早知道李鴞就是雕鴞,一開始寧鈺就不會有掙紮的念頭,但凡沒在第一秒選擇跳車跑路,都算是他此生最頭鐵的壯舉。

這回他不僅撿了雕鴞,還作死地在人跟前嘴炮,一想到自己說的那些離譜話,寧鈺隻後怕地摸了摸脖子,慶幸自己的腦袋居然還完好無損地插在脖子上。

楊飛辰看著他瞪大眼睛,寧鈺也跟著瞪大眼睛。

“我靠,他就差把雕鴞倆字都寫自己名字裡了,正常人誰會起這名兒啊!”楊飛辰驚道,“你一個快遞員沒聽說過雕鴞?!”

寧鈺欲哭無淚:“他跟我說他不識字……誰想得到他那是雕鴞的鴞啊……”

“你不會真信了吧?他這人說話就這樣,慢慢習慣就好了,我這麼多年都這麼過來的。”楊飛辰滿臉“我懂你”的表情,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心也挺大,你就從來不好奇他為啥這麼能打麼?”

寧鈺頭疼地按緊自己的太陽穴,聲音一點點泄下氣來:“好奇啊,當然好奇,但是再好奇我也想不到你們頭上吧……”

楊飛辰把目鏡一戴,咧嘴露出了兩顆虎牙尖:“接受現實吧朋友,候鳥可從不欠人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