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做卻沒辦法做到的事？

連州深深的看了顧時欲一眼，道：“沒有。”

我想再見家人一麵……這種事你幫不了，因為就連身為鬼王的我也做不到。

無法做到的事，與其說出來為難，不如直接藏在心裡。

顧時欲失落，垂頭喪氣，像是為無法幫到連州什麼而愧疚。

時間不早了，鬼不需要睡覺人需要，連州心情有些煩悶，他道：“真想幫忙，等你出了鬼域，在外麵幫我找一找那個顧時欲。”

“好。”顧時欲抬頭對著連州笑道，“我不會食言的。”

*

*

早晨，一直沒有現身的太陽終於出現了，暖黃色的光束十分耀眼。

雖然不知道鬼王這是何意，但不喜陽光的眾鬼紛紛沒有出門，在籠罩的怨氣下居家修煉。

天師府三人從屋子裡出來時臉上掛著黑眼圈，根本沒休息好，夢裡全是大師兄被鬼王羞辱的場景。

張和身為普通人，此刻還在屋裡補覺，呼嚕聲驚天動地，天師們隔著大老遠都聽到了，決定讓他多睡一會兒，他們先去看看情況。

眾人滿懷悲痛去顧時欲住的地方尋他，結果在門前的院子裡看到洗好正在晾曬的衣服。

不等他們奇怪，一身玄色古裝的顧時欲就開了門。

眾人看看院子裡還有點滴水的衣服，再看看大師兄身上明顯出自連府的大昭國服飾，頓時傻眼了。

“這……這……”難不成昨晚……！！

“師兄——”

顧時欲一開門就聽到了師弟們仿若嚎喪的聲音，臉上的溫和差點沒維持住，勉強問道：“什麼事？”

眾人對視一眼，怕勾起師兄的傷心事，齊齊搖頭，“沒事。”

上官枝“啊”了一聲，道：“不對，有事。昨天張和撤退前趁機從書房窗戶看了一眼，說他感受到了書房裡的有東西在牽引他，我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問，就等師兄了。”

古書記載，有緣人的作用之一就是與所尋之物產生聯係，這也是他們行動帶上張和的原因。

張和揉著眼睛從屋裡走出來，剛才他被幾道過於淒慘的聲音嚇醒了，這會兒突然看到顧時欲，驚訝道：“顧大哥！我就知道你能化險為夷！”

張和小跑著湊過來，顧時欲讓眾人進屋，說道：“我們正在說你昨晚感受到的牽引，具體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不止一個！”張和猶豫道：“我就匆匆看了一眼，好像是兩個並排掛著的畫一類的東西，我沒看清，然後還有一個放在桌子上的玉佩和一根毛筆。”

常安道：“四個？”

張和點頭，“我確定是這四個，感覺非常強烈。”

這對任務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四樣東西擴大了他們選擇的範圍，也增大了任務成功的幾率。

昨晚進了書房的顧時欲，非常明確兩幅畫和玉佩是哪個，也清楚張和說的毛筆放在書案的左上角還是右上角的筆架上，但他並不打算告訴眾人他進了書房。

說到底，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完成任務。

就算任務需要，他也不會親自動手，他要最大限度的保證他不會引起連州的厭惡。

畫對連州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顧時欲眼眸微閃，說道：“畫如果消失非常明顯，不要試圖去動它們，我們把注意力放在玉佩和筆上麵。”

眾人同意，這話非常有道理，不愧是大師兄，考慮周全。

今天出了太陽，惡鬼也不會出門，鬼王也不會跑來聽他們在說什麼，所以他們就沒有像昨天那樣出去討論。

所以，今天為什麼會出太陽？

常安懷疑道：“會不會，是鬼王故意給我們創造條件，好讓我們早點行動，守株待兔！昨夜暴露了！”

這個猜測可能性最大，天師府其他兩人和張和也認同這個觀點。

唯一知道真相的顧時欲心裡十分柔軟，點頭，“確實暴露了。”

扶翎：“那今夜還行動嗎？”他們確定了東西在書房，隻差最後一步，但鬼王可能也隻剩最後的容忍了。

“明天再行動。”顧時欲一錘定音。

眾人心知明天非常關鍵，可能會有一場惡戰，於是今天紛紛回到屋子裡待著做準備，餓了就吃來時帶的乾糧。

顧時欲白天在眾人不知道的時候出去了一趟。

他先在鬼域裡找竹子找了許久，找到了又開始加工，然後解決了午飯，拿洗乾淨的樹葉把他特地準備的兔肉包起來，帶著他分好的竹條回去了。

肉冷了就不太好吃，顧時欲把竹條放在房裡就立馬去找連州。

敲門沒有得到回應，本以為連州不在臥房或書房，聞聲出來的管家卻站在陰影裡告訴他，連州不在府裡。

顧時欲不清楚連州有沒有將少夫人的事跟管家解釋，但還是問道：“他在哪？”

管家看到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麵色非常複雜，留下一句“每年的今天，少爺都不會在府裡”就回了屋裡，徒留顧時欲一個人愣在原地。

每年的今天……顧時欲忽然想到什麼，麵色大變，立即跑出連府。

難道古書上說的是真的！

凡千年厲鬼，其強大為天道所不容，故每年亡故之日，複又經曆死前幻境，困於其中，五感皆通當日——

顧時欲雙目通紅，在林中尋連州的蹤跡。

“史書記載，工部侍郎次子連州，昭傷帝喜之，賜居昭華台，建於宮外，然異火奇生，州亦為烈火焚燒致死，屍骨無存——”

所以，他的連州每年都要經曆一遍烈火焚身之痛——

顧時欲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如此痛恨一個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敲碎那人所有的骨頭喂狗！

不開天眼，根本看不出哪裡怨氣最重，顧時欲一心隻想快點找到連州帶他出幻境。

他默念咒術，尋一片沒有高大樹木遮擋的空地，朝天空望去，果然看見一片濃重的黑影，當即順著那個方向快速尋找。

——就在這裡！

前方有一個山洞，像是林子裡大型野獸的洞穴，顧時欲毅然走進去，果不其然在裡麵看到躺在地上疼得打滾的連州。

他好看的白色長袍早已滾滿灰塵，額頭汗如雨下，麵色痛苦，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反複呢喃著：“疼……好燙……”

“娘……我好疼……”他眼角淚水飛快滑落。

“放我出去……”

連州此時聲音已經非常微弱，顧時欲來不及反應，將連州抱在懷裡，咬破舌尖，給他施展專門針對幻境的加強清心咒。

念了好幾遍，連州身體的顫抖才逐漸停下來，直到連州徹底呼吸平緩，顧時欲才暫停咬破舌尖的行為，用衣袖去擦連州汗津津的額頭。

“連州……連州……州州，快醒醒！”他隻知道幻境破解之法，卻不知中途打斷屬於鬼王的幻境，是否會導致昏迷的連州再次陷入其中，隻能將連州趕緊喊醒。

此時的連州魂魄最為虛弱，無法控製身體，裹著怨氣的肉.身與屍骨來回切換，十分駭人。

顧時欲視而不見，繼續喊著連州的名字。

連州緩緩睜開眼，看見顧時欲一臉的慌張，於是費力勾起嘴角的一點弧度，輕聲道：“時欲，我好像聞到烤肉香了……”

見他終於醒了，顧時欲鬆了口氣，依舊把連州抱在懷裡，聞言將塞在胸口被衣服裹著依舊溫熱的烤兔肉拿出來，撕成小塊一點一點喂給連州。

連州沒有掙紮，躺在顧時欲懷裡，垂眸長嘴咬烤肉，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模樣十分乖巧。

等終於攢了些力氣，他才讓顧時欲將他放下來，拍打身上的灰塵。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顧時欲頓了下，繼續幫他整理衣服，語氣自然道：“我在這附近抓兔子，偶然聽到你聲音，進來便看到了。”

被人看到了狼狽不堪的樣子，連州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但這個人是時欲，他莫名覺得似乎不是很糟糕。

連州隻是隨口一問，得到回答就默不作聲了。

他對昏迷中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隻有那場令人痛不欲生的漫天大火讓他記憶尤深。

因為在此之前他從沒有過身處幻境被人喊醒的情況，也就沒有對顧時欲產生懷疑，隻以為這人誤打誤撞將他從幻境中解救出來。

對於今天發生的事，他沒有解釋，隻是一路吃著顧時欲喂到嘴邊的烤肉回到府中。

他不主動說，顧時欲也不會主動問，隻默默陪在他身邊，直到連州回了臥房，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關上門的連州就站在原地，他在門口站了多久，連州就站多久，兩人隻隔了一道門。

直到他離開，連州才走到床邊坐下，開始修煉，修複魂魄受到的損傷。

連州表現出來的性格一直驕傲的，甚至是逞強的，不甘落於下風，他自己也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

可今天，時欲的懷抱太過溫暖，失去了千年的安全感在時欲抱他的那一刻悄然回歸。

他一點……一點都不想離開時欲的懷抱。

於是放任了自己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