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間屋子挨得極近,一前一右在同一個院子裡,但比起私密的臥房,眾人當然選擇先去書房。
稍有不慎就會當場喪命,他們從書房牆角一點點往前挪,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龜速前進。
最好是能安全挪到窗戶那邊,通過縫隙看看書房裡到底有沒有人。
書房太大,他們好不容易挪到拐角處,卻迎麵看到了一群鬼正朝這邊巡邏,頓時心涼了一大截,趕緊縮回了牆後麵。
完了!這邊可就一條路,他們不能發出聲音,逃跑速度肯定是比不上飄著過來的鬼,難道現在就要撤出鬼域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顧時欲給眾人打了個速速逃離的手勢,自己則是忽然站起來,解開隱匿的氣息的咒術,往前走,直麵眾鬼。
此舉必然會將鬼王引出來,眾人看著以身飼虎的顧時欲,含淚原路撤回,他們不能辜負大師兄/顧大哥的犧牲啊!
眾人腦海裡浮現著顧時欲被鬼王綁在床肆意羞辱的場景,一時間紛紛悲痛交加。
鬼王隻是回臥房拿昨天忘在床上的書,聽到動靜後眼神變冷 ,不緊不慢準備打開臥室房門。
迎麵和顧時欲視線相撞,巡邏的幾個鬼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扯著嗓門喊道:“少爺少爺!少夫人來找你了!”
剛打開門還拿著書的連州:“……”
沒料到這個發展的顧時欲:“……”
晚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自門前緩緩飄過,見主人公沉默不言,巡邏的眾鬼以為他們成了電燈泡,你推推我我聳聳你在哄鬨聲中飄走了。
顧時欲明知故問道:“……少夫人?”
與他隔了幾層台階的連州綠著臉深吸一口氣,“誤會!”
顧時欲像是頗為遺憾,垂眸輕聲道:“哦,是我想多了。”
連州拒絕去想這句話的意思,故作冷臉道:“彆告訴我,你是深夜無事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本公子院子裡來了。”
隱晦的話語被刻意忽視,顧時欲垂下的眼眸裡化開了一片暗色,他道:“我找府裡的人問了你的住處,隻是想來問問你,吃不吃烤兔肉。”
連州聲音依舊很冷,“怎麼就你一個人。”
顧時欲沉默,在對方毫無溫度的冰冷視線中抬頭,“他們碰到巡邏,早就先撤了。”
而後他淺笑道:“所以,吃烤肉嗎?我帶了調料。”
連州不為所動,聞言聽不出情緒道:“你膽子倒是不小。”
顧時欲不解:“連州是要遷怒於我嗎?”
連州嗬了一聲,“遷怒?”
“他們做的事均與我無關,我隻是因昨夜那杯極為珍貴的酒,想要禮尚往來罷了。”顧時欲撇清關係。
不提昨夜還好,一提連州就猜到了是誰散播的謠言。
書房的門大開著,隱隱有輕柔的白色煙霧在裡麵飄過,連州一眼就看到了計時用的那根香,眼神又冷了幾分,“子時三刻,你來尋本公子吃烤肉,時欲……你是想讓我誇你聰明嗎?”
厲鬼的麵容開始猙獰,在微弱的暖黃色燭光下十分恐怖,像是下一秒就會突然暴起,殺了這個滿口謊言不知死活的人類。
顧時欲不懼,苦笑道:“我一個普通人,本就是被迫進鬼域,哪裡敢在這裡做些什麼。”
“也隻是借著跟他們一起行動的借口,想邀公子一次而已……如果公子依然懷疑,殺了我便是。”
顧時欲閉眼,引頸受戮,輕緩的聲音仿佛消散在風裡,“有些事不為世人所容,我既不能表現出來,總是要尋些機會的……”
“有些事”,到底是什麼事,不為世人所容,連州眼皮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顧時欲仿若獻祭一般的行為,讓連州對他的怒意幾乎消失殆儘,他瞬移至顧時欲麵前,伸出怨氣四溢的左手,作勢要掐斷他的脖子。
怨氣對人的體溫來說是冰冷的,所以整個鬼域的溫度都相對外界偏低,連州不信顧時欲沒有感受到脖頸邊的涼意。
可他確實紋絲未動,隻有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幾下,彰顯他微弱的害怕。
連州盯了一會兒,忽然道:“去哪吃?”
顧時欲倏地睜開眼,驚喜道:“我留了一些兔肉,連州若是喜歡,我們去林子裡現抓現烤怎麼樣!”
許多年沒吃過烤肉了,連州頗為意動,撤退了半步往書房走,“等我一刻鐘。”
顧時欲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他後麵,進退有度。
這種行為無疑是令人舒適的,連州終於舍得把忘得差不多的禮儀撿起來,邀請顧時欲進書房等他。
顧時欲一踏進書房,就為眼前之景而讚歎。
略大的屋子由一道邊緣皆是鏤空透光木框的半圓形門隔開成為兩部分,一遍布置極為簡潔,隻有略矮的木桌處於中央。
木桌上有一套沒有一絲灰塵卻明顯很久沒有使用的茶具,一旁還放置了一個躺椅,正對著同樣偏低的大窗。
不難想象書房的主人曾經恣意的躺在這裡,欣賞窗外院子裡的風景,偶爾品一品茶。
另一側也有一扇窗,正常大小,窗前放置著一個書案,筆架、筆洗、硯台……一應具有,此刻上麵還有許多淩亂翻開的書,燭火依然亮著,像是前不久還有人在這裡看書。
書房簡潔明了,又透著生活氣息,古色古香的韻味很容易讓現代人沉浸其中。
最引起顧時欲注意的,是書格上掛著的兩幅逼真的畫,隻需一眼,他就看出這兩幅畫和他手裡畫著連州的那幅樣式一模一樣,畫上人物的勾勒方法也如出一轍,應該是出自同一個畫師之手。
不僅畫的樣式一樣,畫上的人也與連州有幾分相似。
“這兩位是……”顧時欲道,他隱約有些猜測。
連州把書放在書格裡,聞言轉身沿著顧時欲視線看去,平靜道:“我爹我娘,怎麼,不像嗎?”
顧時欲上前兩步,名正言順盯著連州看了長達一分鐘,才不舍地將視線轉移到畫上。
被人這樣看著,連州什麼心思都飛走了,僵硬著身體,不自然垂眸。
這人怎麼這樣!隨便看兩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有必要盯著他看這麼久嗎?!
察覺出顧時欲不再看自己,連州鬆了口氣,也看向父母的畫像,心道:要是時欲說不像……一定要幫他把眼睛挖出來,好好治一治。
顧時欲觀察結束,認真道:“確實很像。伯母雍容華貴、氣質卓然、莊重溫柔,容貌傾國,連州的樣貌想來也是多源自伯母。伯父氣宇軒昂,眉目威嚴之色突出,但隱約帶著慈愛之色,應當是位疼愛子女的嚴父。”
不算長的評價,不僅直接將三人都誇了一遍,還點出了慈母嚴父,連州不可避免的回憶到曾經美好的家庭,顯而易見的因顧時欲的話心情愉悅。
但這種愉悅很快就變成了尷尬,因為顧時欲提出要幫他一起收拾書案上的書,卻看見上麵大大咧咧躺著一本《鬼契》。
連州:“……”祈禱時欲不知道這本書。
顧時欲緩緩抬頭看向連州,表情無辜,顯然他是知道的。
《鬼契》專門記載了惡鬼厲鬼成婚的相關事項,因為包含了鬼與活人成婚的內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是天師必讀的書目之一。
就算不是天師,光看這書名也能猜到這本書的內容和什麼有關。
顧時欲眼神詢問,不是說“少夫人”的事是誤會嗎?
連州:“……”
為了能測出天道說的“顧時欲”是哪三個字,他按照內容指示,把所有能測出姓名的書全搬來了,《鬼契》的目錄裡,就有這個方法。
隻不過他看了之後,才發現所謂測出姓名,是指成婚的雙方將寫好的婚書呈給地府,地府蓋章之後,婚書上就會出現二人的姓名,代表官方認定。
連州慢吞吞開口:“此書隻為尋人,不做他事。”
“連州是要尋誰,我在外麵也有些門路,興許能幫到一些。”顧時欲表情遺憾,但還是努力露出淺笑,垂下的眸子不無失落。
遺憾固然有一些,但更多的是嫉妒,到底是什麼人,能讓連州如此掛念,派這麼多人手去尋他,顧時欲眼裡劃過一道惡意。
眼皮又是一跳,連州把《鬼契》迅速收起來,避開顧時欲的視線,隨意道:“說起來,這個人倒是和你有緣。”
“嗯?”顧時欲驚訝,怎麼會有這麼晦氣的事?
連州:“他叫顧時欲,你叫時欲,難道不是有緣?”
顧時欲詫異,“哪個顧?”同名同姓?
連州把收好的書放在書格,背對著他回道:“不知道。這三個字我都一無所知,隻知道這人是個天師,手裡應該還掌控了不少惡鬼。”
這特征簡直是精準定位,天師無一不是視惡鬼為禍害,殺之而後快,隻有他從中研究了傀儡之法。剛還覺得晦氣的顧時欲身形僵住,頓時有些驚喜,原來要找的是他!
可他確保自己在此之前沒有和連州產生任何交集,為何要找他?顧時欲按耐住激動,狀似不經意道:“尋他做什麼?”
連州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不做什麼,隻是單純想殺他而已。”
明明這話說的很隨意,但從他的眼裡隻能看出認真和殺氣。
驚喜化作驚嚇,一盆涼水從天而降,給顧時欲澆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