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跡 一根飛爪百練索勾上了高高的牆頭……(1 / 1)

京輦之下 邐漁 4245 字 7個月前

這一晚,李令溪心神不寧。

起初是因為遠處的煙花聲和鐘聲交織著響個不停她壓根無法入睡,後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裡又全是父兄的身影。

父王滿身都是血跡,次兄也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那場景一浮現她就忍不住落下了眼淚,沒多久便又從夢中驚醒。

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出了許久的神,她再也睡不著了,索性起了身。

眼下夜色尚深,碧露和青荷還在東耳房睡著,李令溪沒有驚動她們,到庫房拿了蠟燭、火折和一些紙錢,獨自一人出了院子,在府中找了一處僻靜的角落焚燒。

火光剛起,她便聽見身後有什麼動靜,轉身一看,一根飛爪百練索勾上了高高的牆頭。

李令溪的第一反應是府裡進賊了,顧不上那堆已經點燃的紙錢趕緊就近找了一棵樹躲了起來。

從樹後探出腦袋,隻見一個男人借著繩索從牆那邊直接翻了過來。

男人落地的腳步既穩又輕,半絲聲響也沒有發出來,一看便是個翻牆的熟手,不過既未穿夜行衣也沒有蒙麵,那一身緞麵光滑、衣擺上繡著翠綠竹紋的錦袍更是怎麼看都不像是盜匪的裝束,李令溪覺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再側過去瞧他的臉,看清的時候差點沒驚掉了她的眼睛。

——竟是公府的四公子衛昭。

四周一片漆黑,衛昭落地起身之後很快便注意到角落處有亮光,緊接著也看見了不遠處那棵大樹旁的李令溪。

目光對上的那一瞬,兩人都有些尷尬。

衛昭倒還算穩得住,先笑道:“表妹怎麼會在這裡?”

李令溪隻能也笑了笑:“來拜祭一下家人。”

衛昭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確定這會兒子時已經過了:“祭祖不是應該在昨日嗎?”

李令溪頷首道:“昨晚也曾祭過,隻是夜裡又夢見了我阿爹和哥哥,睡不著,所以想再燒些紙錢聊表哀思。”

衛昭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道:“說起來藺家兄長是為了救我阿娘才會遭遇意外,我身為人子,既然遇上了,也當儘些心意,不知表妹可介意?”

他和她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也不是同一家人,但李令溪還是笑道:“表哥請。”

衛昭於是上前,朝點燃的燭台行了一個祭拜禮,而後蹲下身,捧了一些紙錢放進火中。

待那堆紙錢燃儘,衛昭方才起身走到李令溪麵前:“夜間天寒,表妹早些回去吧。”

他沒有要解釋自己去了何處的意思,李令溪也並不關心這些,正準備同他謝彆,餘光卻忽然瞥見他衣襟上方的脖頸處有一道十分醒目像是淤青的紅痕。

她剛剛詫異地挪去視線,衛昭便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抬手捂住了脖子,隨後連表情都變得不自然了,輕咳了一聲,耳垂泛紅地道:“我先告辭。”

說完他便轉身快步離開,邊走邊還將衣襟拎高了些。

李令溪原本並沒有多想,可是衛昭的反應卻讓她不得不多想了。

這大冷天總不可能是蚊子咬的,如果是被打了打在那種地方人多半不會還好好的,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從前和琴風她們四個一起偷偷翻過的某些話本子。

她立刻搖頭,果斷否決了這個猜測。

堂妹寶安曾經同她說過,衛昭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儒雅君子。

時至今日她依舊清楚地記得,當初先帝同意為衛昭和寶安賜婚之時,寶安那般歡呼雀躍的樣子。

即便他們如今已然被聖意拆散,她還是相信,寶安不會看錯人。

何況藺夕在公府多年,她也已經親身待了半個月,對衛家的家風不說了如指掌,至少不是一無所知。

衛家兩代主母對子女的教養都非常嚴格,承恩公衛崇禹連個妾室都沒有,世子衛朔從前雖然算不上著調,怎麼看都是紈絝子弟的作風,但也從未聽說去過風月場所廝混。

常言道,耳濡目染,不學以能。

衛昭既然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多半便長不成會背著家裡出去尋歡作樂的浪蕩之人。

李令溪抬眼望去,衛昭遠去的背影修長挺拔,筆立的身形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端端正正,的確是一派君子之風。

她再次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不可以這樣隨意揣測旁人。

將此事拋到腦後,她把剩餘的紙錢燒完,收拾了一下東西,趕緊回黃金院了。

*

今天是正月初一新年伊始,辰時便要起身去給長輩們拜年,此時已經寅時近末,天就快亮了,李令溪不想睡不了多久又被叫醒,便乾脆不睡了。

瞧見湢室還有備著的熱水,舒舒服服先泡了個澡,等她換好衣裙坐到妝台前,天邊剛好泛起了魚肚白,院子裡也有了動靜。

估摸著是碧露她們起了,李令溪本沒在意,然而剛把胭脂拿起來,便聽見了碧露和青荷的行禮聲:“世子。”

李令溪:“……”

這人一大早又來作何?

外麵的青荷抱著同樣的疑惑:“這麼早您怎麼來了?找我家姑娘?”

“不找她找誰?”隻聽衛朔十分欠揍地道,“叫她出來,我要找她算賬!”

李令溪:“……”

一聽這語氣她就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了。

這廝昨晚席間瞪了她半天,散了席還氣勢洶洶地準備來找她結果半路被衛崇禹叫去守夜了,她原以為一夜過去都新的一年了他怎麼也該氣消了,合著還要算賬呢?

不就吃了他一顆栗子?至於嗎?

什麼毛病?

她將胭脂盒往桌上一拍,正要出去問問他到底在氣什麼名堂,便聽青荷道:“世子您彆生氣,我家姑娘昨天一夜都沒睡好,這個時辰還沒起身,您要是沒有什麼要緊‘賬’,不如晚些再來‘算’?”

李令溪腳步一頓,一時有些分不清這是一句托辭還是青荷真的注意到了她一夜的輾轉反側。

衛朔聞言也頓了一下:“沒睡好?她怎麼了?”沉默一瞬,他緊接著問,“她是不是想家了?”

“也許吧。”一旁的碧露也道,“姑娘昨日從鳴磬堂回來心情便不太好,後來很晚才睡著。”

原來她們真的注意到了,但卻沒有來問她。

這樣的事,的確不問才是最好的關心。

李令溪心下觸動。

屋外靜了許久,才聽衛朔沒好氣地道:“這次我就不跟她計較了,等她睡醒了你們把這個給她,然後告訴她……”

他壓低聲音不知嘀咕了些什麼,說完把一個物件塞到了青荷手裡,而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李令溪:“……”

算他識相。

她重新坐回了妝台前,將胭脂塗完,取黛正描眉之時,青荷推門進來了。

見她已經起了,青荷很是驚訝:“姑娘今日怎麼醒得這麼早?”

李令溪笑道:“新年第一日,討個好兆頭。”

青荷便也笑了,走上前來:“世子剛走,托奴婢把這個交給您,還說,他給您準備的驚喜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就是路遠迢迢還需要些時間,讓您耐心些,再等幾日。”

李令溪回過身,隻見青荷將一個湯盅捧到了她的麵前,盅身用彩漆描了幾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看起來華貴而精美,蓋上還貼著一張紅箋,上麵寫著:“新年喜樂,順遂安康。”

……難得他還能寫句人話。

李令溪對他口中的驚喜不感興趣,倒是眼前這個極符合她審美的牡丹湯盅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揭開盅蓋,裡麵竟然又是剝好的栗子。

粒粒色澤金黃,圓潤飽滿,裝了滿滿一盅。

李令溪愣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衛朔的意思,直到腦子裡倏然冒出來一個念頭,莫非他昨日那一碟……

覷著她麵上露出愕然的神色,青荷忍不住彎了唇:“姑娘現在知道世子昨日氣什麼了吧?”

李令溪:“……”

*

公府的這個新年過得和以往無甚差彆,除了衛崇禹的故友和府上的姻親少有人登門,府中自然也便沒有幾處需要走動的地方。

小輩們正月初一給三位長輩拜年拿紅封,初二跟著衛崇禹和徐夫人去了一趟徐夫人的娘家,初三開始就沒什麼事了,衛靜妍閒著無聊,在寢居點饈閣裡擺了一張四四方方的桌案,把衛靜姝、衛靜婉和李令溪全叫了過來,四個姑娘一起打葉子戲。

葉子戲從前便是李令溪的拿手好戲,每次玩起來彆枝院中無人能出其右,哪怕是與在宮中同樣所向披靡的皇祖母對上也能平分秋色,和這幾位玩就更不用說了。

衛靜婉還勉強能在她手下過幾張牌,衛靜姝並不在意輸贏,便也可以穩紮穩打,組局的衛靜妍則是個但凡出手必定給她送錢的,偏偏送得越多越要玩,到最後她都不忍心贏了衛靜妍還不肯讓她走,夜幕降臨的時候,連衛靜姝都忍不住勸道:“好了六妹妹,你再玩下去家底都要輸給表妹了,還是留些銀子買點心吃吧!”

“我不要!”衛靜妍昂首挺胸道,“點心沒錢買可以讓膳房做!繼續玩!我就不信贏不回來!”

衛靜姝:“……”

一旁的衛靜婉扶額道:“你要玩可以,咱們換個位置,我不要坐你下家了。”

衛靜妍很好說話地站起身準備同她換座位,李令溪連忙道:“不玩了不玩了,明日再說吧,我都困了。”

衛靜妍趕緊拉住她:“不行!夕姐姐你怎麼贏了就想跑!不準走!繼續玩繼續玩!”

李令溪:“……”

她實在是有些玩不動了,但看衛靜妍這架勢,她毫不懷疑如果她非要走衛靜妍今天晚上能搬著桌子跟她回黃金院,隻好又陪著繼續玩。

幾局之後,衛靜姝和衛靜婉也不想玩了,於是三人極有默契地都開始抬手放水,連續放了好幾局給衛靜妍。

原以為讓衛靜妍贏幾局她便會願意停了,今日也能早些結束,誰知道她越贏興致越高,甚至開始擺出了把之前輸的全贏回來的架勢。

三人:“……”

最後還是衛靜姝稱要回去哄衛芝睡覺,四人才總算是散了。

這日之後,李令溪連續躲了衛靜妍好幾天,一直到正月初六,衛靜妍才總算歇了玩葉子戲的心思,不過這並非李令溪的躲避起了作用,而是因為府中要招待一位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