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溪渾身一僵。
她四下看了看,周圍並無旁人。
這聲“郡主”確實是在叫她。
她回過頭,站在身後的人竟是傅清姿。
望著那張冷若冰霜和從前一般無二的容顏,李令溪儘量平靜地道:“你認錯人了。”
傅清姿淡淡道:“我朝又不是隻有一位郡主,你若當真不是她,該問我在叫誰,而不是這麼斬釘截鐵地說我認錯人了。”
李令溪:“……”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傅清姿。
傅清姿迎上她的目光:“郡主,我知道是你。我不會認錯。”
*
京城說小不小,可說大也就這麼大,難免會遇到從前的舊相識。
李令溪是想過被人認出來這種可能的。
隻是從未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第一個認出她的人會是傅清姿。
從前京中人人都將她與這位傅如梅並稱,但人人都認為她和傅清姿的關係不好,李令溪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
在各家舉辦的各種宴會上鬥詩鬥詞鬥了那麼多年誰也不肯讓著誰,關係能好到哪裡去?
何況傅清姿的性子還那麼孤高,旁人跟她搭訕從不搭理,李令溪見多了,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找那個氣受。
可看如今這情況,她怎麼覺得,似乎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呢?
一直走到梅林深處,人群漸遠,李令溪終於忍不住問她:“你怎麼知道是我?”
傅清姿從袖中拿出一張折成了塊狀的宣紙。
李令溪接過來展開,正是她方才所作的那首詩,角落處的署名還被撕去了。
“就憑這個?”
她不敢相信。
她一早便不想引人注意,下筆之時很是收斂,這首詩無論是立意還是詞句都沒什麼出彩之處,哪怕是她從前的隨口之作都要好得多。
傅清姿卻道:“和你從前的比是平了些,但與旁人的終究不同,一看就是你作的。”
李令溪:“……”
“何況字跡也是你的。”
說罷,她將那張宣紙從李令溪的手裡抽了出來,重新折好收回了袖中。
李令溪:“……”
她還是想不明白:“可是我已經死了,你怎麼……”
“天道無常。”傅清姿道,“我見過這樣的事。”
李令溪怔住了:“你見過這樣的事?”
傅清姿頷首:“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她看了一眼天色,“那邊的事還沒完,我出來有一會兒了,再不回去該有人來尋了,你現下住在承恩公府?”
李令溪點了點頭。
傅清姿道:“過幾日我去找你。”
她說完便要走,李令溪叫住了她:“清姿。”
傅清姿腳步一頓,回過身。
李令溪問:“你為何不寫詞了?”
傅清姿看了她一眼。
默了片刻方道:“詩詞言心,心境不同了自然便不寫了,並沒有什麼彆的緣故。”
李令溪剛要再開口,傅清姿道:“彆問了。”
她看著李令溪:“我知道你有許多不解,這些年也的確發生了不少事,可很多話不方便在這裡說,我會儘快去找你的,相信我,你關心的事,但凡我能夠給你答案的,都會告訴你。”
*
與傅清姿分彆之後,李令溪沒有了再去找陶姑娘的心情,索性回到了湖邊。
石凳那邊的衛靜婉和衛靜妍不知是哪句話沒說到一處又絆起了嘴,李令溪站在不遠處望著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麵,心緒紛亂。
她和傅清姿往日裡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可不知道為什麼,傅清姿讓她相信,她竟然真的就願意相信。
她關心的事無疑是晉王府的舊案,可傅清姿能給她什麼答案呢?
難道說,事情的真相,並沒有她現在以為的這麼簡單?
繡滿暗紋的衣袖在她手心皺成了一團。
約莫兩刻之後,太子妃派素晴傳來了消息,本次賽詩沒有魁首。
這個結果讓人很是不平,畢竟就算是矮子裡也總能拔出個高一點的,有幾個貴女當場提出了異議,然而得知評判的人是傅如梅之後,又無一例外地噤了聲。
想起被傅清姿收進袖中的那張宣紙,李令溪對這個評判的結果無奈一笑。
賽詩的結果出來,也意味著這場賞梅宴終於結束。
其時已近黃昏,命婦貴女們紛紛告辭,接連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承恩公府的馬車就停在延政街外,徐夫人正要上車,忽然聽見身後遠遠地有人喚道:“母親留步。”
徐夫人一頓。
李令溪回過頭,來人已經走到了近前,是寶安公主。
徐夫人剛要見禮,寶安公主連忙上前將她扶住:“方才席間人多不便同母親搭話,母親近來還好吧?”
徐夫人道:“謝殿下關心,臣婦很好。”
寶安公主又打量了一番一旁的衛靜婉和衛靜妍,道:“五妹妹清瘦了不少,六妹妹長高了。”
衛靜婉抿了抿唇沒說話,衛靜妍則忍不住撲到了寶安公主的懷中,哭道:“嫂嫂!”
寶安公主抱住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平複許久,終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等衛靜妍哭完了,寶安公主朝身後的宮人招了招手,兩個宮人走上前來,一人拎著食盒,一人捧著兩個錦盒。
寶安公主先將食盒遞給衛靜妍:“彆哭了,我讓府裡的廚房新做了些糕點,你拿回去嘗嘗,看看愛不愛吃。”
衛靜妍接過食盒抹了抹眼淚,低聲道:“謝謝嫂嫂。”
寶安公主笑了笑,又將那個捧著錦盒的宮人領到徐夫人麵前:“我前些日子新得了兩支老參,也用不上,拿來給祖母和母親補補身子,還有一些珠花首飾,不是什麼稀罕物件,給家裡的姐妹們尋個開心。”
徐夫人默了一瞬,終是道:“殿下費心了。”
寶安公主道:“母親不辭便好。”
話音剛落,她看見了站在徐夫人身後的李令溪。
目光相交,李令溪看見寶安公主的眼中極為明顯地一顫。
“……這位姑娘是?”
徐夫人道:“是臣婦的外甥女小夕。”
“便是家人救過母親的那位表妹?”
“正是。”
寶安公主點了點頭,半是歎息半是感慨地道:“竟有些像一位故人。”
徐夫人聞言回身看向了李令溪。
寶安公主回過神來,連忙對李令溪道:“我失禮了,還望表妹勿怪。”
李令溪笑道:“殿下言重了。”
一旁的宮人提醒道:“殿下,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寶安公主頷首,對徐夫人道:“那我就先走了,母親和幾位妹妹多保重。”
徐夫人點頭:“殿下也多保重。”
寶安公主剛剛轉身,徐夫人喚她:“殿下。”
寶安公主回首。
徐夫人猶疑了片刻,還是道:“昭兒近來挺好的,殿下不必掛念。”
寶安公主唇角上揚,嫣然笑道:“我知道。”
*
沈危自靖巡司回府之時,夜幕已經低垂。
一進門便聽仆從稟報南霄回來了,他眼中沉了沉,聲音卻仍舊平淡:“叫他來書房。”
仆從應聲。
在書房沒等多久,南霄便來了。
“公子。”南霄抬手作禮,“您交代的事屬下已經查清楚了。”
沈危抿了一口茶,問他:“如何?”
南霄道:“公府那位表姑娘名叫藺夕,原……”
“叫什麼?”他話未說完便見沈危目光一變,“令溪?”
“……藺夕。”南霄解釋道,“那位姑娘姓藺名夕,廉藺之藺,朝夕之夕。”
沈危默了一瞬,這才道:“接著說。”
“是。”南霄繼續道,“藺姑娘原是京兆府轄下清平縣乙烏鎮人氏,其父藺廉和其母雲氏皆早亡,兄長藺朝將其養大。五年前安國公夫人去京郊北岱寺禮佛之時因寺中廂房走水被困,國公府的家仆又都不在身邊,幸好被藺姑娘的兄長遇上相救才脫離險境,藺姑娘的兄長自己卻被橫梁砸中沒能逃出來,公府看藺姑娘家裡沒有其他親人可以依靠,便收留了她稱作是府上的表親。按照您的吩咐,屬下親自去了一趟乙烏鎮查證,乙烏鎮是個小地方,鄰裡之間都很熟悉,屬下一提藺姑娘許多人都認識,事情也才過去沒幾年,很多人還有印象,相互間的說辭也基本上沒有出入,可以確定屬實。”
沈危問:“她是哪年生的?”
“承平二十九年,今年十五歲。”
承平二十九年。
沈危闔上眼眸。
“公子?”見他臉色不對,南霄上前道,“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用不用屬下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沒有不適。”沈危道,“我是瘋了。”
瘋了才會生出那般荒唐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