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危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這句話。”……(1 / 1)

京輦之下 邐漁 3566 字 7個月前

大衡開國百餘年,受封侯爵者眾,但能讓奉宸衛如此恭敬的卻隻有一個,那便是極受天子信任卻被世人稱為“閻羅”的定襄侯沈危。

此人少年入仕,在今上登基的次年受到重用,累遷六部要職,後又因在皇長子楚王謀反逼宮之時救駕有功一舉封侯,聖諭特命其執掌奉宸衛。

奉宸衛自景宗朝組建以來從來都是皇帝直轄,這是首次歸臣下節製,天眷之隆可見一斑。

這位天子近臣長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行事卻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自領奉宸衛以來死在他手上的皇族顯貴不計其數,朝野內外無不聞其名而喪膽,最開始都稱他為“玉麵閻羅”,後來觸目驚心的場麵見多了,便隻剩下了“閻羅”二字。

藺夕對朝中事向來不感興趣,但來公府之後沒少聽說沈危的事跡和凶名,今日是他抄了某位王公的府,明日是他滅了某位重臣的族,嚇得她每回出門哪怕隻是聽見定襄侯的名號都恨不得一避三尺遠。

李令溪當然也知道沈危。

隻不過她所知道的那個沈危,是她的授業恩師、前太傅沈鶴遷老先生之孫,以及她的長兄、晉王世子李令澤的摯友,並非如今這位大名鼎鼎的定襄侯。

那時的他與長兄以表字互稱,他喚長兄“德潤”,長兄喚他“沈弗陵”。

若是在從前,她是應該過去問候一聲的,可如今卻已然不能。

她隻能站在原地,看著他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奉宸衛,看著他和承恩公衛崇禹攀談,看著他的目光忽然穿過重重雪幕和人群,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何人?”

男人詢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竟像是浸染了深冬的雪意。

衛崇禹順著他的目光轉身看了一眼,同他道:“是我的外甥女,妻妹遺孤,現下暫居寒舍。”

“原來是表姑娘。”

“正是。”衛崇禹揚聲,“小夕,來給沈侯見個禮。”

李令溪:“……”

真不該來看這個熱鬨。

她有些後悔剛才沒早些回屋去了。

奉宸衛要找的逆犯不是她,可她畢竟也是“逆犯”。

她現在這張臉過於肖似曾經,沈危又是皇帝心腹還能調動奉宸衛,萬一他起了疑心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畢竟這人從前就不太喜歡她。

可衛崇禹已經發了話不好不理,她隻能安慰自己,她還是在沈府讀書的時候和沈危一起上過幾日課,學業完成後便沒怎麼見過麵了,再說她到底已經“故去”了七年,容貌在他的記憶裡定然早就模糊了,他應該認不出來。

就在她電光火石地做好了心理建設,示意碧露過來幫她撐傘準備上前之時,卻聽沈危道:“不必了。”

李令溪:“……”

沈危的聲音平靜得仿佛沒有一絲情緒:“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衛崇禹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沒覺得有多意外,頷首道:“我送侯爺。今日實在是慢待了,來日必定登門向侯爺賠罪。”

沈危聞言看向他:“此番是奉宸衛上門相擾,公爺若這般說,便是在怪我馭下無方了。”

衛崇禹連忙道:“侯爺說哪裡話。”

“那便請公爺留步,得空再來與公爺相敘。”

衛崇禹隻好道:“也罷,我在後山隨時恭候。”

說罷吩咐替沈危撐著傘的那位公府家仆送他出門。

家仆應聲去了。

他們這一來一去讓李令溪有些詫異。

聽衛崇禹方才的話音,沈危今日似乎是來公府做客的。

公府如今的境遇不好,衛崇禹身為一家之主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費心和朝中重臣結交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沈危這位天子心腹竟然願意搭理。

要知道,衛家是皇帝親自下旨削的爵,這些走動看似微不足道,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往大了一說便是違逆聖意。

可從沈危對衛崇禹的態度不難看出,他半點也不在意這些,甚至和衛家的關係處得很是不錯。

這人果然讓她看不懂,從前就是這樣,現在更是。

衛崇禹還在目送沈危走遠,李令溪的興致卻已經全無,徑直回了屋。

*

出了承恩公府的大門,沈危的腳步便是一頓。

送他出來的公府家仆看向他:“侯爺?”

在不遠處那輛高大馬車旁靜候的侯府親衛南霄已經迎了上來,見沈危盯著傘外的落雪看,也疑惑道:“公子怎麼了?”

沈危收回目光,淡聲道:“無事。”

南霄這才接過家仆手裡的傘,道謝之後引著沈危走向馬車。

走出一段距離後,南霄上前一步,一邊替沈危拂去肩頭的碎雪一邊低聲稟道:“公子,方才周公公派人來報,說是吳王通過刑部遞了道折子到禦前。”

“還是喊冤?”

“是。”

“隨他去。告訴周其正,隻要是刑部幫忙遞的都不必管,我自有安排。”

“屬下明白。”

將沈危送上馬車,南霄收了傘關好車門,單獨騎了一匹馬朝皇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夫請示:“公子可要回府?”

沈危道:“先去趟傾懷酒肆。”

車夫應聲,馬車隨後起行,車輪滾動,在雪地裡留下了兩道深長的車轍印。

隨著奉宸衛和沈危的相繼離開,承恩公府重新恢複了平靜,然而此時的定襄侯府中卻有一人坐立難安——

盧進自從剛才在承恩公府見到了沈危之後心神就沒定過,一離開公府就直奔侯府來了,在沈危的書房一直等到天色漸暮,終於等到了他回府的消息。

聽見書房外的仆從們行禮的聲音,盧進立馬起身直接朝著門口拜了下去:“侯爺!”

“盧指揮使好端端的怎麼行此大禮?”沈危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走到他方才坐的位置落座,“起來吧,不然讓人看見還以為我苛待下屬給你什麼委屈受了,傳出去可不好聽,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向來最在意名聲。”

盧進連忙道:“卑職不敢!卑職是特來向侯爺請罪的!”

“請罪?”沈危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旁邊的案上。

那裡放著的,是盧進剛剛卸下的鳴雀刀。

將那刀拿起來掂了掂,他淡聲問:“你何罪之有?”

盧進道:“方才在承恩公府,卑職確實不知道侯爺在,一時怠慢,還望侯爺恕罪!”

他聲音都有些顫,沈危倒是聽得輕笑了一聲:“真看不出來,盧指揮使還挺拿我當回事的。”

“侯爺折煞卑職了!”盧進當即俯身,“卑職能有今日都是侯爺一手提攜,卑職不敬誰也不敢不敬侯爺!”

“是嗎?”沈危還在掂量那把刀,“那麼我說過的話,指揮使大人你,怎麼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呢?”

盧進顫巍巍地抬起頭:“卑職愚鈍,不知侯爺您指的是……?”

沈危將刀往案上一拍,冷聲道:“我警告過你,你在京中橫著走我都不管,但是不要去找衛家的麻煩,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盧進愣了一下,想起來了。

這還是六年前他剛受沈危舉薦升任奉宸衛指揮使之時沈危的告誡,隻是那時他沐著春風正得意,沈危也還不是他的直屬上級,他確實沒太將這話放在心上,何況承恩公府早就被陛下厭棄誰都可以踩上一腳,他哪能想到自己去跟著踩會踩出問題?

怪不得剛才在公府沈危的眼神那麼可怕,他還真以為是自己有失禮數的緣故。

盧進後背冷汗直冒,一想到這事並不是他自己想乾的,他當即決定把指使他的那位搬出來當擋箭牌:“侯爺容稟,並非卑職刻意針對承恩公府,此番卑職隻是奉命行事!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忽然聽見“唰”的一聲,那把雪亮的鳴雀刀在沈危手中幡然出鞘,刀光一閃寒意便落在了他的頸間,他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

沈危握著刀柄,用森寒的刀刃抬起他的下巴,問他:“你剛才說什麼?”

盧進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

對上沈危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睛,他隻覺得渾身都在哆嗦,顫聲道:“卑職說,卑職隻是奉……”

冰涼的刀刃從他的喉間咬過。

刀過血灑,盧進未說完的話和他最後一口氣一起絕在了喉嚨口。

直到轟然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還滿是不可置信。

沈危收刀回鞘往他身旁一扔,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開口的聲音裡卻滿滿的都是寒意:“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