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辰來做什麼?
李令溪困得不行:“我要歇了不得空見她們,你讓她們天明再來。”
自家姑娘不想見人是常有的事,碧露不甚意外,但這個語氣有些陌生。
她試著提醒:“姑娘,當下已是辰時一刻,外麵天已經有些亮了。”
……已經辰時了?
她這個澡竟泡了這麼久嗎?
天色已明,確實不好再去歇息。
想起藺夕從前與這兩位姑娘關係還算不錯,李令溪吩咐碧露:“你去招呼她們一下,我隨後就來。”
碧露應聲去了。
李令溪換好衣衫坐到妝台前。
對鏡梳妝之時她才第一次見到了現在這具身體的臉,一想到自己以後都要用這張麵容生活,她不由坐得離銅鏡近了些,細細地端詳起來。
這一端詳她才驚訝地發現,這個叫藺夕的姑娘不僅名字念起來和她有些像,模樣也和她頗為相似,五官簡直像了十成十,然而在藺夕的記憶中,卻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像從前的琅華郡主。
李令溪起初還有些奇怪,但仔細一想卻也正常。
她二人的身份懸殊,認識的人多半沒有重合,何況藺夕的五官和她雖然形似,眉眼間卻少了她從前的倨傲,周身氣質也大相徑庭,平日裡從不會像她一樣盛氣淩人,剛到公府時,藺夕大多數時候甚至是緊張而局促的,後來待久了身上也更多的是一種小家碧玉的秀氣最多加上些隨意和率性,並不似她高高在上慣了向來從容偶爾更是驕橫。
青荷幫李令溪梳好發髻的同時李令溪也給自己上好了妝,即便這些胭脂水粉不是她用慣的質地,她還是耐心地給自己畫上了舊日最喜歡的映桃妝。
這妝是昔年她在皇祖母舉辦的一次賞花宴上即興所創,名取人麵桃花相映紅之意,畫於麵上更是實打實的芙蓉不及美人妝,當時便引得宮中人人效仿,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宜太過張揚,她將眼妝畫得略微收斂了些,但整體還是相當還原的,青荷見了頓時驚歎道:“呀!姑娘今日可真好看!”
誰不喜歡被誇呢?李令溪剛因睡不了覺壓下去的那點脾氣瞬間消散殆儘,彎唇笑道:“謝謝。”
青荷比她更開心:“姑娘原來這麼會點妝,奴婢竟一直沒看出來,從前怎麼不畫呢?”
李令溪道:“以後常畫便是了。”
青荷高興地點了點頭。
*
黃金院隻有一間主屋,轉過隔斷的屏風,李令溪就看見了坐在外間的兩道身影。
承恩公府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衛靜姝早已為人母不常出現在人前,五姑娘衛靜婉和六姑娘衛靜妍都還尚未出閣,一個年方十六一個年僅十四,與藺夕一般的年紀,平日裡便常在一處。
看見李令溪出來,衛靜婉擱下茶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沒什麼異樣,又將茶端了起來,衛靜妍則一口將桂花糕吃完擦了擦手直接迎了上來:“夕姐姐,我一醒就聽說昨晚你被母親關去柴房啦?沒事吧?聽說柴房還有蛇?我的天呐,你沒被咬吧?”
李令溪未及張口,便聽一旁還坐著的衛靜婉道:“有沒有事你不會自己看嗎?人好好地站在這裡能有什麼事?話那麼多煩不煩,吵死了。”
衛靜妍回身瞪了她一眼,又道:“母親也真是的,不就是出趟府嘛,你早說你想出去玩叫上我不就行了?有我陪你看誰還敢多嘴!”
衛靜婉聞言端著茶冷笑了一聲:“帶你一起出去你的夕姐姐怕就不是被關柴房那麼簡單了,正經主意沒出過,餿主意倒是一大堆。”
“……”衛靜妍憤而扭頭道,“你再說我,下回被母親罰寫詩詞策論的時候彆指望我幫你!我不光不幫你,還要把你找過的捉刀通通告訴母親!”
衛靜婉:“……”
她擲下茶盞:“你能不能盼著點我好?”
“不能!我盼著你天天被母親罰!”
“下次你再被葉家三姑娘欺負彆叫我!”
“不叫就不叫!我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姐姐!”
衛靜婉:“……”
一番吵鬨以衛靜妍的勝利告終。
李令溪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回憶了一下藺夕從前對她們倆的稱呼,道:“我沒事,謝謝表姐和妍妍一大早過來看我。”
兩姐妹吵架向來是吵完就結束的,聽李令溪這麼說,衛靜妍當即眉開眼笑:“這有什麼好謝的,姐姐沒事就好,來吃點心!”
說著便將李令溪拉到衛靜婉身邊的位置坐下,自己也坐到她身邊。
李令溪取盞給自己倒茶的時候,衛靜婉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近處一番打量下來,她很快挑眉道:“表妹今日的妝容倒有些新鮮。”
“哦?”李令溪看向她,“這妝很新嗎?”
“妝容確實不算新。”衛靜婉道,“這妝名為映桃妝,是從前晉王府的琅華郡主所創,十年前便在宮中風靡,至今京中仍然盛行,隻是以往沒見表妹畫過,所以覺得有些新鮮。”
李令溪沒想到衛靜婉在她改了眼妝的前提下還能叫出“映桃”這個名字,乍聽見自己舊時的封號,更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笑了笑,不無感慨道:“十年前的舊事,表姐竟知道得這麼清楚。”
衛靜妍聞言道:“那當然了,我五姐姐可不是一般人!京中的事大到國家朝政小到內宅糾紛,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衛靜婉連忙抬手:“彆捧我,沒那麼誇張,我不過是愛打聽些閒事罷了。”她提醒李令溪,“這妝你平時畫畫便罷,去見母親時還是選個淡些的為宜,她一向不喜歡這等濃妝,看見了又要說你。”
衛靜妍不同意:“沒這個必要吧?我看夕姐姐這樣挺好看的啊,母親管這麼寬做什麼?就這樣挺好,聽我的,眼下年節將至,就該打扮得明媚鮮妍些才應景,而且剛剛你沒聽馮叔說嗎?三哥要回來了!母親肯定得忙好一陣子,不會注意這些小事的!”她說著拉過李令溪的手,“夕姐姐,你還沒見過我三哥吧?我也好多年沒見到他了,怪想的。”
李令溪知道衛靜妍口中的三哥是承恩公世子衛朔,在今上即位之初被派去戍守北境,到如今已經快要七年未曾回京了,藺夕確實沒有見過他。
剛想點頭,眸光忽然一閃。
等等,衛朔?
當年因為欺負團團被長兄差點打斷腿的那位安國公府三公子,不是也叫衛朔嗎?
她總算是想起來為什麼覺得徐夫人麵熟了。
當初她和長兄將安國公府的三公子打了,雲鶴姑姑氣得去父王那裡告狀,父王聽說之後寫了封書信讓人送去安國公府,稱子女不懂事希望貴府不要計較,信送到的當天晚上安國公就帶著夫人來晉王府告罪了,安國公夫人當時一再向她賠禮致歉,說是自己教子無方犬子無禮冒犯了郡主,請郡主千萬彆放在心上,態度誠懇得她都有點心虛。
藺夕的記憶裡雖然沒有衛朔的樣子,但是當初那位安國公夫人的臉和李令溪昨晚見到的徐夫人完美地重合了。
這麼一來,這個衛朔連和安國公府的那位公子撞了名姓的可能性都沒了。
她先前一直以為承恩公府是新帝登基之後扶植的新貴,卻竟然是原安國公府的降封?
李令溪不能理解。
是國公府犯了什麼事嗎?
安國公衛氏祖上可是開國元勳,太祖皇帝親封的九位國公之一,爵位世襲罔替。
若是小事,此等封爵不至於說削就削,可若是大錯,多半也留不下如今的郡公之銜。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向這兩位打聽一下原委,便見衛靜婉不知何時已經冷下了臉:“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他有什麼好想的!”
“為什麼不能想?”衛靜妍不悅,“他是我三哥!我七年沒見過他了連想都不能想嗎?”
衛靜婉冷笑道:“你拿他當哥哥,他可沒拿你當妹妹!府裡如今這般光景都是拜他所賜!你但凡有點自尊,就該離他遠些!”
衛靜妍惱了:“你說什麼呢!他也是你親哥哥!”
“我可沒這樣的哥哥!”衛靜婉冷聲,“要不是他腦子壞了非要為晉王府求情觸怒了聖顏,我堂堂安國公府,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
“你……”衛靜妍剛要再說,忽然聽見一旁“啪”的一聲脆響,側首看去,竟是李令溪手中的茶盞滑落,傾倒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