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清淮送來的小玩意兒,確實給徽月帶來了許多樂趣。很多都是她沒見過的,她從小就被母親教導要端莊要有嫡長女的風範給弟弟妹妹們做榜樣。她要跟著母親學習管家馭下,在學裡讀書寫字,跟嬤嬤學禮儀規矩。
她很少有時間玩耍取樂,當然母親也不允許,母親是很疼她,可是對她也很嚴厲。而且從小母親就愛和她說家長裡短要她出主意,有時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母親,而母親才是女兒。
這些小玩意兒弟弟們是可以接觸到的,可她沒有機會。她要像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端著,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
如今她定了親事,關雲英也不像從前對她那樣嚴厲了。因為這些小玩意兒,她也不成日躺在藤椅上曬太陽了,賢和軒裡時常能傳來主仆三人的笑聲。
這一天徽月正擺弄手裡的魯班鎖,突然想到一個能問出打她是不是薑小娘教唆的辦法,立即去告訴了母親。關雲英聽了也覺得可行,自己又仔細想了幾遍,把每一步都算好,又把每一句話怎麼說在心裡念上許多遍,就按著徽月的辦法去謀劃了。
關雲英先是找來了當年給薑小娘做事的弄雪,薑小娘的事情敗露之後,她就被發配到二門外去洗衣服了。日複一日乾這樣的粗活,讓她手上都是老繭,手掌也不規則地蛻皮。
關雲英告訴她,隻要她乖乖替自己辦一件事,就不必再在院裡洗衣服,而且會燒了她的賣身契,給她一筆嫁妝,讓她以良民的身份出去嫁人。弄雪一聽能出去,連連答應。
關雲英說:“你就說,三小姐特讓你去傳話,說事情已經辦成了。孔家已經在商議要和大小姐退婚,家裡鬨得雞飛狗跳她也無法出門。彆的,你一個字也不許多說,若敢胡亂言語,我就立刻把你發賣給人牙子,到時候他們是把你賣去青樓還是給殺豬賣肉的做媳婦,就不好說了。”
弄雪連連磕頭說自己不敢,一定按大娘子說的做,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這邊準備好了就要把人送上山,未防薑小娘看見許家的車馬認出來,幾人在山門下就下了車,準備走路上去,為了女兒,關雲英也是拚了。
結果剛走到半路,就和許明迎麵撞上。
“居然還敢來見那個賤人!好好好那個許明,等我回去再和你算賬。”關雲英在心裡憤憤地想,臉色自然也不好看。
許明也很是尷尬,他咳了兩聲對關雲英說:“大娘子也來拜真人了。正好,我剛拜完,以求兩個孩子科考順遂,大娘子也去拜拜吧。”
關雲英露出難看的假笑:“官人有心了。正好,我也是來祈求徽兒臉上的傷能早些好。聽說玉虛宮的風景很是彆致,是一處人間仙境,今日難得你我有空,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自從有了孩子,他們夫妻二人不知有多少年沒這樣單獨出去閒庭信步,看看風景了。此刻雖然覺得有些彆扭,可許明本來就心虛,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一切都按大娘子的計劃進行。關雲英轉念一想,今日倒還有這意外收獲,不僅抓住了許明來山上私會薑小娘,正好也讓他聽聽他這個狐狸精相好都做了些什麼混賬事。
關雲英故意把許明引到她們原定的房間外麵,突然停住腳步,許明心不在焉地差點撞上她。裡麵傳來來一陣獰笑和拍手聲,一聽就是某位故人:“好好好,好你個關雲英,好你個許徽月,我叫你嫁豪門,我看看如今誰還會要你。我憐兒真是爭氣!不愧是我女兒,一點就通,果然聰明。這個心肝大寶貝徹底不中用了,看你關雲英還能趾高氣揚幾日。當日你們怎麼害我,如今遭了報應了吧,哈哈哈哈……”
她吃了這麼多教訓,也從來沒有想過是自己的錯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麵。也許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承認。
關雲英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踹開門進去掄圓了手重重地扇了薑采容一個巴掌,許明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我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采容,你也是有兒女的人,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給我捆起來。”隨著關雲英下令,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過來把她捆住,嚴嚴實實塞住嘴巴蓋上麻袋,拖到車上帶回了許家。
薑采容做夢都想回許家。她在山上過得苦不堪言,還好許明有一次來上香看見了她,兩人舊情複燃,她就又有了鬥誌。一邊想辦法綁住許明的心,一邊挑唆他們夫妻的關係。
她想過許多次重回許家的場景,也許是要迎她做大娘子,風風光光嫁進去,哪怕還是回去做妾,可她隻要能回去,就有了和關雲英鬥的資本。關雲英那樣的女人,沒有半點女人味,更沒有心機沒有盤算,隻要許徽月這個幫手沒了,她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夢寐以求的事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實現了。
又是熟悉的審問環節,這次許憐月已經長大了,一看見自己的母親被捆著跪在地上,立刻跪在關雲英麵前聲淚俱下:“大娘子,爹爹,這都是我的主意,和我娘沒有關係。爹爹,你是最知道小娘的為人的,你不能由著大娘子汙蔑我小娘啊。”
關雲英冷笑著說:“什麼汙蔑?我和你父親聽得清清楚楚,你要真不信,就問問你父親去吧。”
許憐月一看事情辯無可辯,也收了聲。嬤嬤把薑采容嘴裡的抹布拿出來,給她個機會讓她登台唱戲也當一回角兒,她不是愛演嗎?這次就看看她還能演出什麼好戲來。
薑采容聲淚俱下,和剛才在背後氣焰囂張算計人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大娘子,我知道你恨我,你從前就因為主君對我好看不慣我,可你如今怎能這樣空口白牙就把臟水往我身上潑。你可是當家主母,怎麼能如此善妒不容人。”
關雲英看了孟媽媽一眼,孟媽媽立刻會意上去給了她一個耳光:“薑小娘再這麼胡亂攀咬,大娘子隻能把你送去府衙了,到時候小娘是生是死恐怕就兩說了。”
薑小娘吐了一口唾沫,得虧孟媽媽躲得快,不然就吐在她衣服上了,直到現在她還是那老一套地嘴硬:“呸,老賤人,主君還在這裡呢,輪得到你來說話。日後我再回許家,先弄死的就是你。”
關雲英一看孟媽媽挨了罵就坐不住了:“什麼善妒不容人?你是我們許家什麼人?你一個早就被掃地出門的賤婢,你看清楚了,不是我不能容你,是整個許府都容不下你。”
許明此刻十分心痛,他不敢想這個女人,自己已經給了她最大程度的縱容,恨不得掏出心來對她。
他知道薑采容的乖順是裝的、柔弱是裝的,他知道她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他知道她沒有自己想的那個初見時一眼驚豔的薑采容那麼好。
可他對她永遠帶著初戀的眼光和失而複得的欣喜。他一直覺得自己和薑采容才應該是真正的夫妻,所以他和她生兒育女,起居都在她那樣,好像在水雲軒裡,兩個人真的就是一對平凡夫妻。
可是他沒想到,就是自己這樣的愚蠢的決定,險些害了自己的長女,還讓她教壞了憐月佑安兩個好好的孩子。
孩子是家族的未來,許明比誰都清楚。家中兒郎應該科舉入仕,家中女兒應該與氏族聯姻。如今徽月和孔家的婚事是他十分滿意的,日後孔家作為許家的連襟自然也少不得幫扶許家,這樣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之家,不知道有多少人仰斷了脖子都不能窺探一二。
這一切,家族的大好前程,差點毀在了這個近乎瘋癲的女人身上。這次說什麼他都不會再容她和自己家的孩子有任何接觸。
沉默了半天,他最後艱難地下了決定:“薑氏,屢次謀害子嗣,許家不能再容一個這樣的妾室。從今以後我許家與你義絕。你不許再見憐月和佑安。你既然在外麵不能恪守本分,就去牢獄裡反思反思吧。”
薑采容一聽,如果真的被送進內獄,再刺上犯人的刺青,她在一輩子就真的毀了。她真的開始害怕了,苦苦哀求關雲英和許明:“大娘子,主君,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認罪我認罰,可是看在憐兒和佑安的份兒上,主君,你不能把我送進內獄啊!若叫人知道憐兒和佑安的母親是個牢飯以後人家都怎麼看你的孩子們呀主君,日後誰會娶這樣出身的女兒,佑安的前程又該怎麼辦啊主君。”
許明一腳踢開她抓著自己衣擺的手:“你記住,家裡的孩子隻有一個母親,那就是大娘子。隻要有你在,大娘子就成不了這兩個孩子真正的母親,隻有你永永遠遠地離開了他們,孩子們才會好。我就是為了孩子,才要把你送進內獄。你看看你是怎麼教導憐月的?你看看你都教她乾了什麼?要是人家知道她想置自己的親姐姐於死地又該怎麼看她?”
許明隻說孩子,沒有提起自己的感情。他覺得這次真的是傷透了心,他再也不能裝作看不見了,騙人的事,終究不能長久。
關雲英算是永遠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也按照約定給了弄雪二十兩銀子把她放了出去,出去前還威脅她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關雲英是心情大好了,可是許明就不好了。
他獨自去水雲軒坐了半晌,那裡沒了人住,結滿了蛛網,家具上都是厚厚的灰塵,因為無人修葺,有些地方漏雨把地麵都浸壞了。有人住的屋子才有人氣,也許這人氣說的就是煙火氣。
這裡再也不會有了。
他坐了半晌,重重地歎了口氣踏出了門,不久後就叫人把水雲軒大修了一遍,那個他親自題的門匾也取下來進了柴灶。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水雲軒,水雲軒,屬於許明的一場大夢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