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烏雲中,一道白色身影被轟然甩出,宛如玉擊鐵石,刹那間破碎迸裂,變成萬千碎片,消弭於無形。
“方停歸他——”
草甸蒲團上的眾人見此情形,紛紛失聲驚呼起來,不少人直接站起身,往方停歸軀體的方向不住張望著。
一代劍聖、淵界上尊,莫非就這樣隕落了?!
天地間大風四起,塵煙散去。
方停歸修長的軀體依然穩穩站立在草地上,雙目微闔,傲岸如山的肩背上,還沐浴著一絲殘留的金光。
仙門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另一頭的淵界人身上。
即使是身處蒲團之上,仙門與淵界依然各占一方,涇渭分明。
隻見淵界眾人都眉頭緊皺,麵色緊張地看向昔日領主,絲毫沒有注意到仙門眾人的微妙眼神。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烏雲翻滾,沒有出現更多變化。
靜謐之中,忽然有人指出:“看天上……那股金光沒有消失,反而凝固成了台階的樣子……”
“九階金梯——傳說中的登仙之梯?”
“方才還是一道金光,如今居然顯露實體了。”
仙門眾人竊竊私語,吸引了淵界那頭的注意力,注意到對麵不善的目光,又紛紛安靜下來。
兩方都陷入沉默。
不知何人喃喃自語,在一片安靜中顯得尤為明顯:“登仙人不在了,登仙梯還在,不知還能不能……”
“何人胡言亂語!”
立刻有人怒聲喝斥,暗紅的眼眸蘊含微怒,正是淵界的長孫領主:“登仙飛升之事豈是兒戲,難道是人人都能摻和一腳的嗎?”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
“長孫領主所言極是,何人胡言亂語,擾亂人心?”
一身深灰道袍,手持拂塵的張宗主翻身而下,迎著狂風,麵向仙門眾人道:“諸位都是老相識,莫怪老道說話難聽——想吃這口肉湯,還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人心不足蛇吞象!”
“…………”
“張宗主說得對。”
僵硬的氣氛中,有人率先應聲,那是一個身穿灰色布袍的老人,和一名紫衣少年相背坐在蒲團上,正是出自西北小門派的丘遠山。
他雖然衣著樸素,手中還抱著一個大包袱,說話卻是不卑不亢,正氣淩然:“這是方停歸的登仙大會,是他方停歸召喚出的登仙梯,成功與否在他一人,哪輪得到旁人摻和!”
此話一出,仙門眾人更是臉上燒紅,不少人轉開視線,不再與淵界眾人對視。
也有人泰然自若,麵色不改。
張宗主讚同地朝丘遠山點點頭,手中拂塵一甩,坦聲道:“要論資排輩,諸位道友——包括本宗主在內,都是上尊大人的晚輩,也都曾受過上尊大人的照拂。
“如今正是前輩飛升的緊要關頭,我們無力相助也就罷了,若是要給上尊大人添麻煩,本宗主第一個不答應!”
見此情形,淵界的長孫領主麵色稍緩,目光一一掠過仙門眾人,便回過身去,密切注意著方停歸的動向。
方停歸肩上的金光越發稀薄了。
狂風之中,他的衣擺翻飛如雲,仿佛隨時要乘風而起。與此同時,他下巴微微抬起,微闔的眼簾隨之掀開,露出一片金光粲然,看不出瞳孔的形狀。
方停歸眼中金光顯露的一瞬間,草甸上眾人心頭一震,身體遭受到巨大的衝擊,紛紛往後仰去,忙亂一陣才堪堪穩住身形。
他們隻覺得身體重如千斤,仿佛鐵打的一般,舉手投足都變得無比艱難,人群中頓時蔓延起一陣恐慌。
怎麼回事?!
有經驗的老前輩已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見識稍淺的修士則眼珠亂轉,一臉驚慌茫然,分不清是什麼情況。
“張宗主,你見多識廣,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不是天道震怒,要降下天罰?!”
“那我們要如何才能平息天道之怒,難不成要鏟除——”
“休要胡說!”
張宗主巍然站立在風中,眉頭緊縮,須發飄揚。他站在草甸上撐起結界,要同時應對狂風、氣刃與天道威壓,吃力地咬緊了後牙:“如今上尊大人成功與否,尚未可知,怎能如此武斷!”
“可登仙之路是仙家通途,他一介魔族之軀——”
叫喊聲戛然而止。
響起一道平靜的童聲。
“雙目無瞳,神情孤清……玄祖爺爺,那是三魂離體,七魄剝離之狀嗎?”
“眼力不錯。”
眾人循聲看去,草甸上竟悄然出現了一名黑袍老者,牽著一個紅衣少女,靜靜站在風中。明明是吹得人顛顛倒倒,前後亂搖的狂風,對他們竟毫無影響,連衣擺都沒有吹亂分毫。
這又是何方神聖?
就在眾人身受重壓,驚疑不定之時。黑衣老者出手如電,誰也看不清他的動作,便已經隔空挾起一名白衣青年,威嚴冷道:“誰給你的膽子,在我師尊的地盤上,公然汙蔑我師兄?”
“帝……帝君前輩——在下不敢,在下不敢啊!”
來人正是淩恨月與淩靈。
角落裡,丘遠山與丘瑾對視一眼。
丘遠山伸臂將孫子攬在身後:“你莫要出聲。”
丘瑾乖乖地縮起腦袋,隻當自己不存在。
心跳如鼓的同時,少年心中卻升起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如今帝君前輩到了,那個人呢?他一個弱冠年紀的青年晚輩,能怎麼保全自己?
肯定也是“一朵嬌花罩金鐘”……
————
雪山之巔的洞窟中,長域忽然覺得臉上有點癢,連忙晃了晃腦袋,集中精神:“小菇君,你那邊準備得怎麼樣?”
“深眠草、亡靈花、長生果……都處理好了!”
“好!”長域兩手開弓,各自抓著一支朱筆,筆走龍蛇,在身前一塊高大冰碑上描摹著各種符文圖案。
在他筆下,冰碑上已經有黑、白、紅三種顏色的符文,層層疊疊,無數星芒遊走其中,令人看一眼便覺得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長域卻絲毫不受影響,全神貫注,下筆如有神。
瞬息之間,冰碑上已經出現大片鮮紅的符文,左右對稱,扭曲如焰。伴隨著一口長氣,紅色符文的首尾相連,冰碑頓時嗡鳴起來,各色光芒遊走其中,蠢蠢欲動。
“還不到你出場的時候!”
長域左手壓住冰碑,右手在冰塊邊緣用力一劃,掌心頓時湧出大股鮮血,他就蘸著這血,用手指飛快劃出繁雜的圓形符文,深深烙印在冰碑之中——如果從上往下看,就會發現,這圖案與草甸上眾人的方位一一對應,儼然是方停歸布下陣法的翻版。
聚靈陣、招魂陣、萬魂伏魔陣……多種陣法層層疊加,相互影響,竟是產生了成百上千倍的威能,凶險萬分,一個不小心,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長域咬緊牙關,側頭往外看了一眼。
隻見冰窟外烏雲翻湧,電光交加,絲毫沒有減弱的氣勢。雲層中的金光已經稀薄到近乎於無,風雷齊鳴,伸手難見五指,景象之可怖,堪比末日。
天道之怒。
方停歸那逆徒,果真是不要命了!
快一些,再快一些——
“成了!”
話音未落,長域猝然吐出一口鮮血,灑在冰碑上,頓時金光大熾,照亮這片冰窟內的狹小天地。
“仙主,你的心頭血——”
“無事,守好這些靈藥,等我將那逆徒扛回來!”
長域掌心一翻,隔空控住那塊畫滿符文的冰碑,飛身躍出冰窟,踏風而去。
————
草甸上,空氣已經近乎凝固,不僅是因為眾人噤若寒蟬,更是由於空氣中的重壓爆漲,已經到了壓迫呼吸的地步。而且狂風中夾雜著無數道風刃,威力巨大,還伴隨著電花閃爍,除了淩恨月幾人還能站在地上,其它人都坐在蒲團上打坐調息,以適應高壓。
漸漸有人支撐不住,麵露痛苦之色。
“老子受不了了!”
一把長劍飛射而出,直往草甸中央的方停歸刺去,劃出淺白氣流。
淩恨月出手飛快,隔空控住那把長劍,往後一甩——但他還是慢了一步,那劍刃劃破了方停歸的臉側。
血珠迸出,瞬間被狂風吹成齏粉。
眾人隻覺得壓力驟減,身體勉強能動了。
“果然是他引發天怒!”
“把他奶奶的登仙路拆了,老子不奉陪了!”
“打碎他的肉身,我們就能化解天怒,從這裡走出去——”
草甸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無數把武器、法符,如天女散花般飛射而出,直取方停歸的首級!
“輪得到你們撒野!”
淩恨月怒喝一聲,飛身擋在方停歸身前,抬手就是幾道符文淩空出現,光芒大盛,場上武器紛紛失去衝勁,怦然墜地。
“你莫非要害死我們所有人!”
“天怒不消,修界難有安寧之日,我等都會死在這裡!”
“他是符籙大家,拳腳劍術平平無奇,我們一起上,總能弄死方停歸——”
淩恨月冷哼一聲,憑空掏出一支朱筆,在空中飛速遊動,一道道色彩不同的光芒依次亮起,環繞在他身周。
“上!”
幾道淺色身影首當其衝,隨即更多人飛身而起,如蝗蟲般壓了上來。
各路拳腳招式、刀光劍影,鋪天蓋地,襲向草甸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