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日子裡,嚴深來往於禮部和訓練場之間,雖每日仍會抽出時間來於府坐坐,關心一下於沉月的身體,可於沉月明顯有感覺到對方的疲累,他不忍嚴深這樣奔波,便提議,讓他休息兩日,不必再過來,結果遭到了對方的反對。
“這怎麼行?”嚴深熟練地握住他的手,於沉月盯著二人重疊著的手,無奈地笑笑,沒有鬆開,“沉月你知道的,我不看你一眼,晚上怎麼睡得著。”
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呢,於沉月心裡暗自想著,這些日子,自己老是做夢,夢見小時候的事,夢見爹爹,夢見他,夢見他也像這樣牽著自己的手。
“公子,王府來的人說,今日王爺會晚些來。”一大早,金珠照常進屋伺候於沉月梳洗,並將王府送來燕窩放在桌上,“王爺讓公子不必等了,早些睡下的好。”
於沉月雖嘴上答應,心裡卻想著,今晚還是等一等的好。金珠熟練地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大門,從一堆擺放整齊的衣物下麵拿出一個扁盒子,盒子裡裝著一堆淩亂的針線和一把小巧的剪子,於沉月俯下身,從床頭櫃最底下的抽屜裡拿出一塊布料。
看著布料上麵粗糙的圖樣,於沉月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沒底氣地把東西拿到金珠的麵前,語氣中是掩蓋不住的失落,“金珠,你看,這兩處……像鴛鴦嗎?”
話遞給金珠,反倒讓她犯了難,她知於沉月的手藝,之前那個荷包寓意好,且勝在簡單,就費了好大一番心思,更彆提這次,因為是準備繡給王爺的,所以公子格外仔細,選擇的圖案樣式也複雜許多,可修修補補好幾日,好不容易才初見雛形,退一萬步說,公子這雙手,能繡得看得出來像個動物,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公子,依金珠看,挺像的,能看出來很像兩隻鳥了,公子以前常說禮物最注重心意,我相信公子不管繡成什麼樣,王爺都會喜歡的。”
看著金珠臉上僵硬的假笑,又看看自己手裡那塊被搞得千瘡百孔的布,於沉月笑不出來,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他不求做到最好,但總能說得上是拿得出手,隻有這件事,自己從小就不擅長,早知如此,小時候再不情願也該多學一學,香囊這種貼身之物,自己做得這樣差勁,怎麼能腆著臉送出去呢?
已經弄成這樣,想再拆了重做,倒不如換一塊來得方便,於沉月賭氣似得拿起盒裡的剪子就要絞,金珠連忙阻止,伸出手就要搶奪,這好不容易繡出來的東西,雖然隻有輪廓,公子也費了一番心思,“公子,彆絞,昨日你那麼辛苦……”雖然極力勸阻,金珠還是沒能救下眼前的東西,金珠看著手裡碎成一片片的廢料,歎息道,“公子,這下你又要廢好多心思了。”
“沒關係,再多努力幾日就好。”於沉月重新挑了一塊布料,準備重新開始,“我想……送最好的給他。”
深夜,嚴深站在大門口,捏了捏這幾日因練習射箭而酸脹的手臂,朝著街口張望了好幾次,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徑直往前走了一段路,與對方彙合,“終於來了,還以為今晚等不到了。”
“怕什麼,莫家做事,一向是言出必行。”莫其康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嚴深,“知道是給他家雙兒報平安,太傅很高興,也很感激你,說麻煩你多照顧著。”
“自然。”嚴深把信拿在手裡,看著對方投來好奇的眼神,他當著莫其康的麵將信收了起來,“信是私密之物,我們怎麼能背著他人私自拆開?”莫其康聽了這話,直道沒趣,便揮著手離開了。
“公子,很晚了,還要等王爺嗎?”屋裡的火已經滅了,但人還沒有睡著,金珠打開門,看著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於沉月,悄聲說道,“王爺估計還有好一會兒呢,公子先睡吧。”可話剛說完,院中就傳來腳步聲,金珠回過頭,看見嚴深急匆匆地朝這邊走來,自己趕忙迎了上去。
“睡了嗎?”嚴深朝門口望了望,“公子剛剛睡下,王爺要進去……”金珠話說到一半,就被嚴深打斷了,對方將信交了出去,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金珠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是於太傅的信,你送進去,沉月要是睡了,就放在床頭讓他明日再看,不必特意叫醒他。”嚴深看著拿著信發呆的金珠,用手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頭,“彆發愣了,夜裡涼,你和沉月都小心著,彆再受了寒。”
對方沒有多留,送完信就坐著馬車離開了,金珠小跑著將信送到於沉月手邊,“公子,王爺送來的,是太傅的信。”
金珠說話的語氣帶著哭腔,於沉月看著信上的字,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他顫抖著拆開信封,裡麵是厚厚的信紙,上麵寫滿了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愧疚與思念,“公子……”金珠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臉上卻帶著笑,“老爺無恙,公子,我們要苦儘甘來了……”
“金珠。”於沉月將讀完的信放在枕頭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幫我更衣。”
他想見他。
於沉月心裡隻有這麼一個想法,剛過了初秋,夜晚的風裹挾著寒氣撲麵而來,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公子,王府離這兒還有幾條街,我們回去吧。”金珠跟在他後麵,眼睛被風吹得直想落淚,“明日一早,我就叫馬車,公子你身體才好了幾日,王爺叮囑過,你千萬不能再受寒了。”
寒風呼嘯而過,金珠最後一句話被帶進風裡,從於沉月的耳邊悄悄滑過,他沒有停住腳步,堅定地迎著風,朝著王府的方向去了。
“今夜怕是要降溫,冷得厲害。”嚴深剛剛洗漱完畢,將手裡的帕子放進盆中,吩咐起身邊伺候的善榮,“把屋子裡的炭火都點上,你們也是,都要仔細身體,明日讓廚房多熬些薑湯備著,讓他們乾活的時候多穿些,誰要是沒有過冬的衣裳,就從庫房發幾匹料子……”
“王爺。”李廷難得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他不顧禮數的跑來,喘了兩口粗氣後說道,“於公子來了。”
嚴深隨手抓起一件厚外衣就趕去了王府門口,隻見於沉月和金珠一前一後站在那兒,二人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於沉月見了他,還未等嚴深反應,就先紅了眼眶。
“沉月,怎麼了?怎麼就這樣跑來了?”嚴深被他的模樣嚇到,忍不住上前將人摟進懷中,並將身上的外衣披在對方的身上,他握住對方被風吹得冰冷的手,將自己掌心的溫度傳給對方,“誰欺負你了?”
對方不語,沒有一絲掙紮,本就通紅的眼眶流出兩行清淚,那淚珠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的落下,砸在兩人交纏的手上,也砸在嚴深的心裡,他心揪得厲害,抬頭看了眼四周,輕聲在對方耳邊說道,“沉月,月兒,進去說吧,這裡風大,當心身子,你放心,有我在,什麼事我都會幫你解決的。”
“王爺……”於沉月抬起頭,雙眸在月光的照映下閃著光,又帶著些水汽,他抽出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兩步,嚴深不解,還沒接著發問,於沉月便一下子跪倒在地,雙膝發出沉悶的聲響,在深夜中格外清晰,“爹爹的事情……沉月多謝……”
話未說完,於沉月就被嚴深橫抱起身,他下意識伸手摟住對方的脖頸,他能感覺到,對方因自己的動作而僵持了一瞬,“善榮,去庫房拿些去腫化瘀的膏藥,再讓廚房現在就熬一鍋薑湯送來。”嚴深的語氣依就那麼冷靜,可於沉月能明顯感覺到,那雙抱著自己的手隨著對方越來越快的步伐,而變得越發緊了。
嚴深直接將帶他進自己的房中,金珠被關在門口,心焦地直打轉,李廷臉上卻沒有一絲波瀾,告訴她放寬心並帶著她站到了一處防風的位置,於沉月此時已經坐在了嚴深的床邊,看著對方蹲下身子,細心地撣去雙腿剛剛粘上的灰塵。
“你嚇壞我了。”他坐到於沉月的身邊,終是忍不住,大膽地吻了吻對方的發頂,“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多重視這件事,明明知道你睡前不可以這樣激動,還這麼晚將信送去,害得你如此。”
“不……不是……”於沉月低著頭,雙手顫抖著遮住雙眼,淚水順著指縫落下,他再也沒辦法克製自己,於沉月知道自己的內心,他對眼前的人,是喜歡的,想起那個自己努力去繡的香囊,想起這些日子二人間的談話,想起對方的好,但他配不上,自己怎麼配得上呢?他將頭垂得更低了,希望嚴深看不到自己這副丟儘顏麵的模樣,“是沉月不好……是我配不上王爺……配不上你的好……沉月一個雙兒……一個罪臣的雙兒……我……”
他嗚咽著,抽泣著,身體隨著哭聲顫抖起來,嚴深將於沉月抱在懷裡,懷裡的人哭得太過傷心,就連他的心也跟著感傷起來,嚴深用手一下一下順著於沉月的後背,安撫著他的身子,“不是的,你配得上,沉月,月兒,我的好月兒,你配得上這一切。”嚴深心疼地親上對方的額頭,“我心悅你,月兒。”
於沉月聽到這句話,手慢慢地放了下來,嚴深覺得自己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或許這句話,自己早就該說給對方聽,自己也應該早些看透自己的心思,這樣,他就不會這麼難過,“你是我見過最好的,沒有人比你更好。”於沉月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整個人看起來好不可憐,嚴深用手摩挲著對方泛紅的眼尾,再用一個吻拭去那處的淚珠,“月兒,你知道嗎?如果真的說起來,其實是我配不上你,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心悅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你是父皇許給我的妻,我的夫郎,我的王妃,我很感激父皇選擇了你,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彆人,不會再娶彆人,所以不要說配不配這樣的話了,好不好?”
於沉月徹底停止了哭泣,他縮在嚴深的懷裡,抬起頭望著對方,嚴深拉過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讓對方感受自己心口的跳動,“我已將我的心意全都說給你聽,不知……月兒能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心疼你……好好地和你過一輩子……”
“王爺……”於沉月伸出手抱住對方的腰,嚴深知道,這對於沉月來說是個很大膽的行為,他能感覺到懷裡人的不安,腰上的那雙手也將自己抱得很緊,生怕自己會推開他似的,於沉月靠在他的肩頭,慢慢湊上他的耳朵,“月兒,也……心悅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