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對方去而複返,於沉月感歎自己動作太快,他用左手摸了摸脖子,不知怎麼緩解二人之間尷尬的氣氛。
“是我弄醒你了?”嚴深手裡拿著藥膏,他本準備將東西放在床頭就走,沒成想對方醒著,他自然以為,是剛剛自己魯莽的動作弄疼了對方,“抱歉,是我不好,手腕還疼得厲害嗎?”
“不,還好。”於沉月心虛地低下頭,他不想暴露剛剛裝睡的小心思,他直起腰來,嚴深則熟練地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軟墊,用手拍了兩下,放在了他的腰後,“墊著吧,舒服些。”
緊接著,屋內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嚴深明明沒喝酒,卻覺得像喝飽了似得,昏暗的燭火下,腦袋感覺暈沉沉的,他看著低著頭自顧自揉搓著右手手腕的於沉月,將手裡的藥膏遞了上去,“這藥,是宮裡賞的,擦在傷患處最好。”
他想起晚宴後莫其康送自己出門後說得話,心裡難免起一些波瀾——
“依我看,你是不是有點喜歡對方而不自知?”莫其康伸手在嚴深的背後拍了兩下,,這人以前性子倔,逢年過節,即便是接到了可以回京的聖旨,他也賭氣似的,找各種借口不回來,久而久之,皇帝看出他的心思,便也不召他回來了,可憐每次都是自己獨自上路。
但自從知道要回京,要娶這個雙兒,明明自己跟對方不熟悉,但這人也不知向自己打聽多少回了,“心疼,憐憫,同情,這些話旁人聽了或許還信你半分,在我這兒,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他早晚是你的王妃,何必要費勁隱瞞自己的心思呢?你好好琢磨吧。”
於沉月接過裝藥膏的小罐子,同之前一樣地向他道謝,嚴深看著他打開罐子,用手指挖出一小塊乳黃色的藥膏抹在手腕上,緊接著用掌心慢慢地揉開,那藥膏化成油一般的質感,散出一股不算好聞的氣味。
“是我不好,不知你之前受這樣的苦,你若是不喜這味道,明日我進宮,給你尋更好的來。”
“不用了,已經……很好了,沉月感激王爺。”於沉月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心口酸脹的厲害,不知是因為對方知道了自己以前落魄的詳情,還是他竟然因為手腕的事向自己道歉,明明今日他為自己準備了這麼多,於沉月張著嘴不知怎樣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王爺,夜深了……不用這麼晚還過來……”
一出口,於沉月就有些後悔,他的話裡頗有幾分趕人離開的意思,他並不想趕對方走,隻是昨晚的事已經鬨得很大了,他不希望對方因為自己受到皇帝的責罵,他好不容易回京,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值得他為自己付出這麼多,可覆水難收,話說出了口,怎麼能收回呢,於沉月的手指動了兩下,想去拉住對方的袖口,但最終還是膽怯地縮了回來。
嚴深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的顧慮,但他知道感情的事情,是最不能強求的,他朝於沉月點點頭,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寫著書單的紙,盯著它看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問出口,將紙又放回了口袋。
金珠在門口來回踱步,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她看著嚴深從裡麵走出來,似乎臉色不太好,恐公子吃虧,便見人走遠後,疾步跑了進去。
“公子,王爺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金珠見於沉月有些失神地望著炭火,忍不住問道,“你們吵架了嗎?”
於沉月沒有說話,努力扯出個笑容看向金珠,“沒有,你放心,隻是我有些累了。”金珠體貼地滅了燭火,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於沉月翻了個身,將自己縮成一團,眼睛酸澀得難受,他閉上眼,努力想讓自己睡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雖然王府還是送來了不少好東西,但嚴深沒有露麵,金珠明顯感覺到於沉月的失落,但公子不開口,她也不好多說什麼,今日,許是於沉月的手腕太痛了,他沒有動一下筆墨,晚上,於沉月沉默著,早早地就睡下了,金珠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唉聲歎氣起來,公子就是這樣,從來都是把事情埋在自己心底,公子從小沒了娘親,老爺一個人撫養他長大,以前宮裡事忙,老爺不能時常陪著他,公子從不抱怨,他永遠都是這麼好,這麼為他人著想。
公子就是苦得太久了,才會對王爺突如其來的好意感到不知所措。金珠長長地歎了口氣,泄了氣般的整個人趴在了石桌上。
王府內,善榮站在屋門口,腦袋不停地往下墜,王爺今日不知怎麼,到現在都毫無睡意,他實在是困得厲害。善榮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狠狠心,用手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結果下手重了,還要忍著疼,不能發出太大的響聲。
“善榮,我要出去走走。”嚴深推開門,看著善榮一臉的猙獰,在聽見自己要出門的時候,又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王爺,這……很晚……”
“你不用跟著,我一個人四處逛逛。”看著眼前比自己年紀小,卻一臉關切地望著自己的善榮,嚴深像兄弟一般,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放心,丟不了,回去睡吧,還長身體呢。”
“奴才十八了,早就不長個子了。”善榮小聲地嘀咕著,本能地朝嚴深的方向走了兩步,但嚴深阻止了他的動作,示意他回去休息,善榮自是不敢違抗的,隻能看著對方,一個人出了王府。
其實嚴深今日是特地不去看於沉月的,昨夜,莫其康的話就像夢魘一樣,縈繞在他耳邊,害得他一晚上都沒睡好,但仔細想想,也並不是毫無道理。他是個聽勸的人,所以他今日照常送了東西過去,要是真的自己對他沒有其他心思,這樣的做法就應該足夠了,可他剛剛在王府內坐立不安的,就想見對方一麵,但他細細想著,不願因為自己的想法,讓於沉月為難。
說是出來隨便走走,但在空蕩蕩的長街上逛了沒幾步,這腳還是不聽使喚地走到了於府的門口,到底進不進去呢?嚴深突然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學,以前總是看著自己的室友去女生宿舍樓底下等人,隻不過這次,那個等待的人換成了自己。
算了,都走到這裡了。嚴深抬頭看了眼於府的牌子,心想著過兩日讓他們把這個也換一下,現在的也太破了。
揉著困倦的雙眼,金珠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王爺整個人站到自己麵前,她才緩過神來,“沉月睡了嗎?”看著漆黑一片的窗戶,嚴深覺得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
金珠規矩地站起身,朝著他猛點頭,嚴深糾結了一陣,坐在了金珠的對麵,支支吾吾地說道,“你……幫我進去看看,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太晚了,我就不進去打擾他了,萬一把他吵醒了就不好了。”
看來,王爺還是在乎公子的,金珠笑著答應,小心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於沉月其實並沒有睡著,見金珠推門而入,他翻了個身朝向她,“怎麼了?”
“公子,王爺來了。”金珠靠在床邊,屋內沒有燭火,於沉月看不見她的臉,但聽著聲音,仿佛就能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王爺讓奴婢進來,看看公子睡得好不好。”她特地加重了最後三個字,沒等於沉月回應,就繼續說道,“王爺心裡肯定是想著公子的,不然不會這麼晚還過來,王爺還說,太晚了,怕自己進來打擾公子,吵醒公子呢。”
於沉月聽了金珠的話,他感覺到,自己本來揪著的心舒展了,他掀開被子坐起身,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心口,金珠蹦跳著走到桌前,拿起旁邊的蠟燭就要點燃,於沉月見了趕忙阻止,並告訴金珠,讓她和王爺說,自己已經睡下了。
照著於沉月的話,金珠走出門,將裡麵的情況告知,嚴深這才放下心來,又和她囑托了兩句,讓她看著對方,不要再弄疼了手,隨後從口袋裡拿出另一個小藥罐遞了過去,“這是另一種藥,藥效和昨日那罐一樣好,但味道比它好聞許多,揉開了有股花香,讓他用這個吧。”
之後的半個多月,嚴深每天都是深夜獨自造訪,關切地向金珠詢問著一切,事無巨細,於沉月需要什麼,第二天他都會派人送來,但他再沒進過於沉月的房間,隻拜托金珠進屋,知道對方睡得安穩後才離開。
雖然每次重複著說睡得安穩,但於沉月其實並沒有睡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仿佛是被嚴深下了咒,若等不到他,是怎麼也睡不著的,“公子,今晚還是……和之前一樣嗎?”金珠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苦口婆心地勸起來,“明明公子日日都等著王爺,卻不讓王爺知道,要不今晚讓王爺見……”
“金珠,不要這麼想。”於沉月看向她,像幫小貓順毛似的安慰了兩句,示意她放心,“我知道你最聽話,你今日還是,和之前一樣那麼說。”金珠聽完,轉過身往門口走,可一步三回頭的,仍舊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於沉月倒沒有理會對方的態度,自顧自縮回到被子裡,沒有一點要起身的樣子,金珠無奈,隻好同之前一樣,幫於沉月關上了門,對著嚴深說起了那一番相似的說辭。
見人離開,於沉月從枕頭下麵悄悄拿出嚴深送來的第二罐藥膏,裡麵的藥膏已經用去大半,揭開蓋子,一股淡淡的花香襲來,這藥膏的效果好,他的手腕幾日前便不疼了,於沉月將罐子湊近自己的鼻子聞了聞,隨後笑著蓋上蓋子,放回了枕頭下麵,閉上眼很快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