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的市中心,依舊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幾人醉醺醺地勾肩搭背,步伐晃蕩地從飯店前台走出,其中一人突然回頭張望,望飯店裡看了幾眼後想轉身回去,卻被另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拽住。
“乾什麼,不想回家?剛剛的酒喝得不夠儘興?”高個子的男人沒好氣地問,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幾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惹得周圍人都轉頭看向他們,那人見狀隻能停下腳步,顫巍巍地走回去,湊近低語道,“鬆哥,那小子酒喝多了,跑去廁所到現在還沒出來,我怕他出事……”
“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一掌拍在對方肩頭,被稱作鬆哥的人笑著點起一支煙,“那姓嚴的小子嘴倒是利索,喝酒也爽快,李源那個富二代自己吊兒郎當,招人的眼光倒是不錯,那小子說話我愛聽,可惜跟了這麼個有錢的敗家子。”說罷,拽著身邊人就往自家車裡走,“走吧,我這代駕都等半天了。”
飯店的廁所內,男人正半跪在洗手台旁,領帶被胡亂扔在一邊,身上的西裝已經變得皺皺巴巴,他吐了一陣,現在才緩過神來,顫抖著胳膊,好不容易撐起身子,衣服口袋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男人眼前泛著點點白光,手指點了好幾下才按準了接聽鍵。
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混合著電話那頭的歌舞聲與打碟聲,對麵的人說話大聲,震得男人耳朵生疼,“嚴深啊,還得是你,這筆生意才談得攏,我爸這些酒肉朋友那麼能喝,我可撐不住,一個個目光短淺,為了這麼一點點利潤……”
“好了李總。”嚴深頭疼得厲害,對麵傳來的聲音更是讓人煩心,他用冰涼的手拍了拍腦門,扯開了剛剛的話題,“我明天休息,順便想多請兩天假回孤兒院看看。”
“好,你去吧,我們這麼多年同學,彆跟我客氣。”對麵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嚴深望著手機逐漸變黑的屏幕發出一陣苦笑,自己不知道幫這個富二代乾了多少活,才換來這麼一個經理的位置,可誰讓自己是孤兒院長大的,除了嚴院長以外孤苦無依,沒有一個親人。
不過好在,他一向樂天知命,想起院長幾小時前發短語告訴自己,說他給孤兒院孩子們買的禮物都已經到了,孩子們看見那些東西都很開心,他就覺得現在都一切都算值得。
嚴深看了眼時間,快11點了,他將手機放進褲子口袋,想著反正明天就回去看他老人家了,現在還是不要打擾他休息的好。
說起院長,嚴院長人如其名,平時說話做事都嚴厲得很,但也確實是位負責任的好人。當年對方是在孤兒院門口發現的他,那是個暴雨天,還是嬰兒的嚴深全身被雨水淋濕,瘦瘦小小的裹在繈褓中,被院長收養後,院長希望他能健康的活下去,起名“嚴生”,但嚴深一直覺得這名字怪怪的,直到長大後,先斬後奏改成現在的名,院長知道這事還氣了他一陣子。
嚴深腳步虛浮,胃也開始隱隱作痛,頭突然發蒙,剛想著怕不是最近熬夜太多,身子就不自主地向後仰去,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他倒在了地上,直到耳邊傳來刺耳的人聲,伴隨著後腦一股溫熱,他唯一能動的眼睛瞥見洗頭台角上那一抹鮮紅,他這才後知後覺起來。
這回不死也要廢半條命,眼前越發昏暗,他心想,本來的假期算是徹底泡湯了,還不知要花多少錢,隻怕住院……
不知過去了多久,嚴深的意識逐漸清明,他後腦疼得厲害,眼皮重得睜不開,耳邊傳來不知是誰發出的哭聲,正想著一定是醫護人員來的及時,救了自己一命,一睜眼就看見身邊站著個瘦弱的小男孩,眼瞅著不過十五、六歲,穿著寬大的、不太合身的深紫色長袍,眼睛被他自己搓地通紅,見嚴深醒來,先是一驚,緊接著跪下身磕了好幾個響頭。
“上天保佑,王爺沒事。”
嚴深以為自己聽錯了聲,掙紮著想起身,隻見那小家夥迅速地靠過身子,半彎著腰將手遞了過去,畢恭畢敬地扶住了嚴深。
盯著那小家夥袖口上暗青色的纏枝紋,他腦子裡閃過一些不屬於自己的畫麵,那些模糊的,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畫麵逐漸清晰起來,嚴深微微開口,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情緒,“善榮?”
“奴才在。”眼前的人把頭低的更低了,“都怪奴才不好,王爺去後山打獵,奴才應該跟著,奴才現在是死不足惜,還望王爺恕罪。”
嚴深沒有接話,依著善榮的手緩緩站起身子,他觀察者周圍的一切,走了幾步便停在了那麵六扇的屏風前,扇麵上是常見的山水,一隻白鶴佇立在水邊,水邊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古樹,遠處怪石嶙峋,光禿禿的山,山澗一道瀑布,一瀉千裡,嚴深並不懂畫,但他卻覺得眼前的屏風看著舒服順眼。
“王爺,是這個屏風有什麼問題嗎?”善榮的話打斷了嚴深的思緒,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善榮以為嚴深要發怒,自顧自地先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這下倒把嚴深下了一跳,他哪裡見過這種場麵,隻見對方像剛剛一樣跪了下來,嘴裡不斷重複著奴才該死。
“我沒……”嚴深張開嘴,細想了一下又改口道,“本王沒怪你,起來說話。”
看著善榮緩緩起身,嚴深逐漸明白過來,自己還清醒,肯定是沒瘋,根據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來看,雖然很難相信,但自己應該是穿越到了彆人身上,而這個原身,應該就是昨晚李源發給自己的小說裡的一位王爺,而且還是位反派王爺。
李源作為富二代,每日除了招貓逗狗,還喜歡沒事看看網絡小說,正巧著遇見和嚴深同名同姓的人物,非趕著要大半夜的發給他看。
嚴深平日裡忙得很,對這一類耗時的小說並不感興趣,但是架不住對方老是騷擾詢問,還是點開看了兩眼,發現這個王爺本是皇後所生,但皇後在生公主時因難產過世,從此後宮便由皇上的陳貴妃管理,貴妃管理幾年都算妥帖,皇上也有再立新後之意,陳貴妃溫婉和善,又生育三皇子,本是最適合的人選,可原身從小性情暴躁,得知此事之後,小小的年紀竟一人提劍擅闖後宮,拿劍威脅貴妃。
皇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當即寫了詔書,封了原身一個淮王,劃了塊封地,又命人帶了幾個奴才,兩位文武老師,直接把人扔到了這裡。不過此事之後,皇上就再沒有提過封後之事,大臣與貴妃也都沒再過問。
算算日子,再過幾日便會有人來此,告知回京娶親之事。嚴深想到這裡,自然就記起那個將來會成為淮王妃的雙兒——於沉月。
這個世界不止有男子和女子,還要雙兒。雙兒雖是男子的外表,卻有著生育子嗣的能力,身體的不同,也注定他們的地位要低於男子,不能夠為官做宰;雖能生育,卻不同女子,懷孕的機率更低並且生育的風險更大,所以富貴人家和官宦子弟,很少有娶雙兒做正妻的。
於沉月本是皇上定給三皇子的側妃,飽讀詩書,既能彈得好琴,又畫得一手水墨丹青。隻可惜家裡遭難,其父被人陷害流放,家裡被抄,於沉月本應一同流放,但其已故的母親是太後母家的養女,太後聽聞此事,不忍他一個雙兒被流放,便求皇帝讓其留在京城,皇帝念在於家多年儘忠,便同意了。
後來的故事,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沉月沉月,一輪皎潔明亮的月亮注定要西沉。
他被三皇子退了婚,轉而被皇上定給了原身,原身待他不好,他很快在王府裡生了一場大病,身子弱到不能生育,原身自然不願再多見他一麵,便將他徹底冷落,轉眼就被小說裡的主角迷住,再後來,壞事做儘,東窗事發,他作為王妃自然是同原身一起被貶為庶人,逐出京城。可原身還不打算放過他,認為他不祥,將他以十兩銀子賣去了青樓,他以死相逼,卻被原身打暈,直接被老鴇帶人扛走。
之後的事情,小說也沒有再寫,嚴深看到這裡,本來深夜該有的困意全消,他感歎書中人物悲慘的命運,放不下這個於沉月,還往後翻了好幾章,又去網上搜了一搜,發現確實是戛然而止了。
嚴深想到這兒,不自主地歎了口氣,善榮以為是王爺還在怪他,又跪了下來,不說話,頭低著,身子在不自覺的打顫。嚴深知道,原身的脾氣很差,善榮從小就跟在其身邊,自然沒少受罪,可原身已經不在了,在他剛剛自以為是的狩獵活動中滾下山坡摔死了,現在這副身子是自己的了。
親自將善榮扶起,嚴深幫他理了理衣角,抖落掉上麵沾著的灰塵,“這次的事是本王不對,不該不聽你勸阻冒雨去後山打獵,以前,本王待你不好,難為你跟我這麼多年,還留在封地吃苦。以後本王會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喜怒無常,拿你們奴才出氣了。”
善榮到底還是個少年,聽到以前囂張跋扈的王爺這樣說話,還親自幫自己整理衣服,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嗚咽著王爺的好,把鼻涕眼淚都抹在了衣服袖子上,全然把之前原身的惡拋在腦後。嚴深看他這樣反倒是無奈地笑了,想來倒是很快得了個單純且忠心的人。
嚴深看向窗外,外麵是一片已經入了秋的景象,他明白,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以前所經曆的一切,他都必須諱莫如深,不再提起。
他轉過頭來,看著還紅著眼的善榮,忍不住露出笑容,輕聲問道,“善榮,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