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
商憫的身外化身被打完那頓鞭子後乾脆果斷地暈了過去,直到現在都在房間裡躺著。
這具化身的當真是命途多舛,挨完這頓打,又要挨那頓打,連帶著商憫本體一起受累。
剛開始讓雨霏打傷自己不過是權宜之計,胡千麵那頓鞭子是真的讓她恨上了。
塗玉安似乎差事很忙,幫她穩住傷勢之後就出門辦事去了,商憫化身醒來之後就維持狐狸形態趴在被窩裡閉目養神。
她發現如果顯出妖身,這具化身對於靈識的消耗就會小很多很多。
頂替白小滿的身份後,商憫必須時刻留意周遭的動向,不能收回靈識讓化身回歸陶俑的狀態,這讓她精神很容易疲憊。
休息了幾個時辰,天已經亮了。
宮院外行走的人很少,這是一個僻靜的養傷之所,宮人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都離她很遠。
不過似乎有人專程趕來看她了……不,是有妖來看她了……因為這地方不會有人專程來。
是陌生的腳步聲。
不同於塗玉安和胡千麵走路時的輕盈敏捷,這道陌生的腳步聲有一種拖拉感,似乎此妖習慣於走路時不完全抬起腳底,導致鞋底一直摩擦地麵。
纖細的人影映在琉璃窗上。
“咚咚咚。”
屋門準確地響了三下,每下的力道都一模一樣。
來者似乎是的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的人。
商憫掐不準是不是應該說一句:“請進。”
好在來者並未期望得到屋內“白小滿”的回應,她敲完門後直接進來了。
身著青綠色宮裙的女子提著食盒推開了門,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有一股仿佛雨天的氣息,像被雨淋過的土地,被霧氣沾濕的樹葉。
這些氣息中還夾雜著危險的甜腥味,是人血的味道……還有劇毒的蛇類的味道?
商憫第一次聞到這些氣息,一時間不能判斷,但是這具化身有著妖的本能,她的判斷應當八九不離十。
“師祖讓我給你送飯。”她說話的嗓音不急不緩,還混著一種綿長的氣音,有點像蛇類吐信,“我給你拿了雞腿,我記得你愛吃這個,我給你挑了兩個最大的。”
她麵帶微笑地把食盒打開,一股甜滋滋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食盒的第一層果然擺著兩隻大雞腿,血淋淋的,上麵甚至還粘著一根雞毛。
商憫:“……”
她鼻頭聳動,無比感謝自己現在是妖,這味道聞著倒也不是很難受,反而有點讓她食指大動了。
商憫瞅著綠裙女子,試著說:“謝謝小蠻姐姐。”
小蠻滿意地點點頭,“師祖打你那頓好像確實讓你長了不少記性,現在知道說謝謝了,不錯。”
果然是小蠻!
試探成功,商憫膽子大了一些,她小心地又接了一句話,“就算師祖不教,也該對姐姐說謝謝。”
小蠻這下咯咯笑了起來,
她細細長長的手指摸了一把商憫腦袋上的白毛,“姐姐沒白疼你!”
她高高興興地掀開食盒第二層,指著裡麵的物什笑道:“你瞧,我還給你帶了什麼?”
商憫定睛一看,在被窩裡擺動的狐狸尾巴都僵住了,她控製不住心理厭惡身體一抖,小蠻立刻低頭問:“怎麼了?嫌我帶得少?”
這第二層食盒放的不是生雞肉了……是人肉。
一條完整的人的手臂,被放置在食盒的第二層。
生雞肉商憫可以麵不改色地咽下去,甚至她還可以表現出好吃愛吃的樣子,可是人肉,她真的不能吃。
生理上的食欲是一回事,心理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清這“食物”的一瞬間,商憫想吐。
“我再不敢吃人了。”商憫縮了一下腦袋,表現出驚嚇過度的神色,“師祖打我,我怕,再也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你這孩子真是膽小,挨一頓打算什麼,咱們幾個誰沒挨過師祖的打?誰像你似的,一次就嚇成這樣。”小蠻嫌棄地看著她,“怕什麼?這是你姐姐我的私人庫存,我放在冰庫裡好久了,知道你被人打傷又被師祖罰,我特意挖出來一塊解凍了讓你吃,你反倒不吃,真是暴殄天物!”
“姐姐吃,我不吃,不敢吃,再也不敢了。”商憫又往被子裡縮了縮。
“好吧好吧。”小蠻隨手拿起食盒裡的胳膊。
她的櫻桃小口沿著嘴角猛然裂開了兩條裂縫,嘴吻變長,上顎下顎張到最大,甚至大到能把人的腦袋整個吞下去!從商憫仰視的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上顎生了兩排利齒,虎牙變成鋒銳的蛇牙。
“咕咚。”胳膊整條入肚。
小蠻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優雅地從袖子裡扯出一方繡著玉蘭花的手帕,輕輕擦了擦唇角,然後又從荷包裡拿出口脂小盒補了補被蹭掉的妝。
商憫趕緊收回目光,盯著眼前的兩根大雞腿,一口咬了下去埋頭苦吃。
“唉,凍肉就是沒有新鮮的好吃。”小蠻抱怨,“師祖很謹慎……小滿你也太不小心了,要不是你被人發現了,師祖多半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我不是教過你嗎?彆去那人多的地方!不過你倒是會想,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買奴隸吃就隱蔽很多。嘿,等會兒我把這法子教給碧落。”
“不行,師祖會罰。”商憫停下啃雞腿,謹慎勸阻,“不要告訴彆人,師祖他很生氣。他罰我時說,如果不罰我,以後每個妖都會效仿,要是你們被逮到,可能不止三十鞭。”
“唉,好好好,倒也是這麼個理。暫且忍過這麼一段時間吧,以前也不是沒忍過。”小蠻撇撇嘴,“每天都有人死,死在戰場上,死在水災裡,餓死的病死的那麼多,這些人死得多浪費啊,他們死在我們嘴裡不是正好嗎?反正,人終歸是要死的,餓死病死還更痛苦呢,要是死在我們嘴裡,頂多就痛那麼一下……”
商憫啃完了雞腿,也打了個飽嗝,“我吃飽了……下次再多帶兩條雞腿,謝謝小蠻
姐姐。”
“好,那你歇著吧,我先走了。”小蠻伸了個懶腰,收拾好食盒推門而出。
商憫想了想,趕忙叫住她:“我的差事……”
“師祖讓人找了個借口把你調皇宮裡來了,以後你不用去郊外宮殿了,聽他的意思,是要把你留在身邊親自教,你可警醒著點兒吧。”小蠻同情地看了看她,合上屋門,拖著腳步離開了。
商憫舔了舔沾血的嘴唇,感到情況不是很妙。
這幾天養傷,不會有什麼事找上門,應付好少數幾隻妖就可以,過幾天傷養好了,可就要直麵胡千麵了。
昨日剛入宮時,商憫抱著多打探到一點就是賺到一點的念頭,現在她卻是想真的好好蟄伏下來,長期地蟄伏下來。
人類對妖族的了解太少了,而要了解他們,就隻能深入虎穴,與虎謀皮。
……
白日裡行軍商憫再也沒莫名其妙受傷,蘇歸看上去鬆了一口氣,今夜不授藝,商憫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就去了參軍賬。
鄭留果然已經在等她了。
他身邊並未有什麼兵書,想來也明白商憫找他絕不是為了論什麼兵法。
見商憫前來,鄭留做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他從參軍桌上拿出一黃紙,又取出一柄小刀在自己指尖割了一道傷口,血珠滲出,他借血在黃紙上寫了一道無比複雜的符籙。
符籙一成,周邊便展開一道無形氣界,將他們二人包裹在內。
商憫靜靜看他畫符,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鄭留看了一圈符籙生成的無形氣界,轉過頭來問她:“師姐並不感到驚訝嗎?”
“這幾天讓我驚訝的事情太多了,你會鬼畫符這件事情還沒有達到我的震驚閾值。”商憫翻了個白眼。
“我鄭國的聖人祖先擅長此道,你武國的聖人祖先所擅長的應當是鑄器。”鄭留笑了笑,“你我皆有家學傳承,確實沒什麼好驚訝的。”
“比起你會鬼畫符,還是你不打算裝了讓我更驚訝一點。”商憫揉揉太陽穴。
“師姐似乎有許多煩心事。”鄭留道,“可惜,雖有隔音氣界,但這氣界,頂多隻能蒙蔽視聽,蒙蔽不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一指,微微搖頭。
“我們在很多事的立場上應當是一致的吧,師弟。”商憫注視著他,篤定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你,而你,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等著我來找你。”
“正是如此,看來師姐是真的知道了。”鄭留微歎,“不瞞師姐,我的確一直等著這一天的到來,我所想之事無法說出口,甚至也不能親自去做。幸好有師姐在,我知道,師姐定能領會我的意思,那些事我不必說出口,師姐也能猜到,甚至能想得比我所知的更加深遠。”
鄭留重回過去,曾想過改變一些事情,一些重大的事情。
無人知道,他曾經試圖給譚公送密信,妄圖改變攻譚之戰的局勢。
既然可以未卜先知,那何必唯唯諾諾?不如
成為天下棋盤的棋手,讓利用自身優勢攪動風雲,讓各國王侯為他所用。
此念一起,鄭留便欲行動。
他懂得如何控製信鷹,隻要陌生的信鷹出現在譚國王宮之上,那麼自然會有護衛將其打落,再將密信呈報給譚公。
然而這個想法在剛開始執行的時候便失敗了。
當鄭留在紙頁上寫下第一個字的第一筆,一道雷霆竟然直劈而下,轟碎了他宮殿外的一棵樹。
他自此知道,哪怕他重活一世,知曉眾多秘辛,也不可為所欲為。
一旦他泄露了天機,就會招致無法預料的後果。
無法改變過去,為何又要將他送回過去?為什麼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卻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已經經曆過的一切再次發生?
直到燕皇突然傳下質子令,鄭留突然明白過來。
未來是可以改變的,隻不過不能通過他的手來改變。
前世,燕皇從未傳下質子令,鄭留與商憫年至十五才在大學宮相遇。今生這個日子生生往前提了四年,他們的身份並非大學宮弟子,而是質子。
有什麼鄭留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前世注定的命運悄然發生了改變,命定的軌跡產生了一絲絲偏移,但是這種偏移,並不是因為他。
思及前世的種種和自己的結局,鄭留在經曆過漫長的思考後,做了一個決定。
若不能親自成為攪動天下風雲的棋手,那他就借旁人之手達成目的。
若那些事他不能親口去說,親手去做,那便找與他足夠有默契的人,和她……一同完成這偉業。
他與她相識,故布疑陣,處處暗示,顯露自身價值,為的就是達成這個目的。
從此,他與她可以互為刀刃。
是彼此利用,也是彼此成全。
鄭留知道,商憫一定會答應他的提議。
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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