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音入密倒也好教,蘇歸說了要點,商憫一一記下,發現此法隻對武者的真氣渾厚程度和控製力有要求,如穿針引線般收束聲波,控製口中所說之話,將這話傳到特定之人的耳朵中。
商憫練了半個時辰就掌握了要領,她清清嗓子,嘴唇微微動了動,一句話頓時鑽入蘇歸耳中。
“多謝老師授藝。”
蘇歸似是也驚訝商憫學得竟然如此之快,端詳她的麵孔道:“在武道上,商溯的天姿不及你。”
“是嗎?”商憫沒想到自己得到這麼高的評價,臉上露出了微笑,卻聽蘇歸又道:“隻是宿陽城中有傳聞,說你在讀書上沒什麼天賦,這倒是更讓我意外。”
商憫:“……”
蘇歸看她臉色垮下來,眉毛不禁又挑了一下,“本以為是藏拙,沒成想你是真的不通文墨。”
“學生每日看書不敢怠慢,也學得了一些知識和道理,許是我以往過於重視武而忽略了文。”商憫說得半真半假,“今後學生定然加倍苦讀。”
“我並不是在敦促你,文一道上,我教不了你,隻是以為你跟在趙素塵身邊,在她的教導下總該是有長進的。”蘇歸語氣平淡地說完這句話,看著商憫稚嫩的臉,終歎了一口氣。
趙素塵學問做得好,當年大學宮也是極有名的,商憫覺得蘇歸怕是在疑惑姑姑怎麼教出了她這麼個學生。
不管蘇歸與曾經的義弟義妹變成了陌路人還是仇敵,他對他們的本事是了解的。
年少相識,惺惺相惜,他不在意商憫是不是個草包,他在意商溯和趙素塵怎麼會教出草包。
商憫懊惱地想,要是沒有墜崖磕到腦袋,現在她也是文武雙全的全才。記憶遲遲沒有恢複,各種湯藥也喝了一些,但是不見效果,想是急不來,所以她隻能自己加班加點學了。
她的進境已然十分快了,幾個月苦學下來怎麼也能趕上其他王公子弟學了三年的水平……
想到這裡商憫萎靡下來,感情她現在的文化水平隻相當於小學三年級?
不過她現在也就十一歲,再頭懸梁錐刺股玩命學個小半年也能趕上小學畢業的水平了吧?差距還是不大的!
“以你現在的修為頂多能做到傳音一丈,須知,傳音入密並非靈識傳音,話要先說出來才能傳出去。旁人聽不到你的話不代表讀不懂你的唇語,除非你學會腹語,否則少在人前用傳音入密的招數。”蘇歸教導她也算儘職儘責,接著問,“接下來一個半時辰,你想學什麼?”
“自然是兵法。”商憫恭恭敬敬道。
這可是蘇歸親口說的,她想學,他便教。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顧忌的?送上門的名師不要白不要,就算明天蘇歸忽然轉了性子要殺她,她今天也得先把本事學到手。
更何況蘇歸不像是朝令夕改的小人,他與商溯昔日的承諾是什麼商憫不得而知,她隻知道父親在保她,蘇歸也確實決定信守承諾,在這段時間,商憫是安全的。
“好。”蘇歸手按在了商憫身後,揪起她的衣服,她霎時眼前一花身體騰雲駕霧,幾個起落間,她被蘇歸帶到了彆院書房。
書房的門被推開,蘇歸不緊不慢地點上了書房的燈。
?桉柏提醒您《天命在我》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暖黃色的燭火照亮了寬敞的書房,一張巨大的立體沙盤擺在屋內,木偶小人、戰馬、戰車、各式火器一應俱全,沙盤地形錯綜複雜,山川湖泊微縮其間。
蘇歸大手一揮,沙盤上山川地形眨眼更替,河流移位,山脈被鏟平又隆起,接著地形被層層遮蓋,讓人無法看透。
他站在商憫對麵,和她隔著巨大的沙盤相望。
商憫身前,高舉著“武”字旗幟的重騎兵軍陣整裝待發,那些木偶士兵和兵馬像活了一樣扭動著,後方兵營還有裝載了糧草和武器的營帳、供士兵休息的帳篷,還有主帥居住的帥營。
再看蘇歸身前,燕軍亦高舉旗幟,但是軍營被迷霧遮掩,商憫不知道對方布局,也無從知曉兩軍交戰之地的地形。
“沙盤推演,你應當認得。”蘇歸道。
“是認得。”商憫點點頭。
“兩軍交戰,若要探明敵方虛實,需探地形、探敵營、探敵軍數量及兵種,是以我把沙盤遮了起來,山川地形也已做更改,我不知道你的虛實,你也不知道我的。”蘇歸聲音平緩,“念你年幼未接觸過戰事,就操控你最熟悉的武國軍,雙方兵力差距不大。”
“好。”商憫笑了,“父親教過我兵法,卻不曾與我在沙盤上對壘。我很好奇,在老師看來,是父親行軍打仗厲害,還是老師您厲害?”
這是明著刺探,蘇歸並不在意商憫小小的越線,他道:“單論兵法,他不如我。”
“哦?”商憫摸摸下巴,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懷疑之色,口中卻讚道,“不愧是老師。”
“人各有所長,文我不如趙素塵,武我遜於楊開宇,治國我不如商溯……可論打仗,他們皆不如我。”蘇歸手掌一吸,一把椅子被引了過來。
他一甩袖袍,衣擺落下,人便端坐在椅子上,幽深的眼眸直視商憫,“商憫,且讓我看看,你是璞玉,還是朽木。”
商憫毫不怯場,笑道:“請老師不吝賜教。”
……
武國軍派出斥候探路,蘇歸亦派出手下燕軍斥候。
隨著兩路兵馬探明地形,籠罩在棋盤山的迷霧漸漸散去,沙盤逐漸明朗。
不知商憫會選擇何種戰法?蘇歸的視線並未過多留在沙盤上,反而久久地注視著商憫。
商憫並不抬頭,她全神貫注地盯著沙盤,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權衡著什麼。
她低眉沉思的模樣極像商溯。
昏黃的燭火下,蘇歸一時晃神,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金蘭兄弟年少的樣子……亦透過這絲相似追尋至一十多年前,看到了自己少年時的影子。
那時四人齊聚,他們也曾沙盤對壘,長亭對飲。
可惜時過境遷,人散去了,就再難重聚。
“商溯還好嗎?”蘇歸問出這話時,自己都不禁愣了一下。
商憫正指揮沙盤人偶跋山涉水,不料他發問,茫然抬頭,懵懵地說:“老師適才說什麼?學生沒注意聽……”
“無事。”蘇歸垂下眼,令麾下燕軍斥候兵分三路,一路後方接應,兩路繼續向前。
商憫關注沙盤的同時分出心神思索一瞬,抬頭瞄了一眼,見蘇歸被燭火映照的年輕得不像話的麵龐沒有半分情緒,不由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她收回目光,隻用尋常的語氣道:“父王很忙,極少有空陪我,他身體一直很好,若是不好,也沒法治理好偌大的武國了。”
蘇歸聽到商憫的回答並不作聲,良久,他輕輕頷首。
不久,沙盤上兩軍派出的斥候狹路相逢,武國軍斥候人數占優勢,商憫嘴唇動,下令:“追擊燕軍斥候。”
燕斥候即刻敗走,唯餘兩人逃竄山林,商憫眉頭一皺,立刻令斥候停止追擊,傳信至後方大營。
蘇歸麵色不變,心下暗歎商憫謹慎,不逞一時之快,若是她的兵馬再追擊一段,就會遇上另一隊埋伏在山裡的燕軍斥候。
商憫根據斥候探到的情報重整兵馬並列陣。
過了一會兒,她似是無意道:“素塵姑姑也很好,她雖然不通武藝,身子骨不強健,但是身體不曾出過大毛病,我十一歲生辰時她送了我一枚赤金長命鎖。”
她從脖子裡掏出來一枚係掛著紅繩的金燦燦的長命鎖,上麵的鈴鐺叮當一響,引得蘇歸的眼神停留在上麵片刻。
商憫把長命鎖放回了衣服裡,接著道:“我來宿陽時,是叔父和楊大哥護送。老師知道楊大哥嗎?他是楊開宇楊大將軍的孩子,我的義兄,叫楊靖之,他今年也有十七了,我父王總誇他有當年楊大將軍的風範。”
蘇歸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商憫的臉上,商憫氣度沉穩,似乎方才之語隻是順口一說,於是他也收斂目光,專注於沙盤。
商憫也不懊惱,感情牌這東西偶爾打一打就好,不指望蘇歸有什麼觸動。
沙盤局勢漸漸膠著,黑色陣旗的武國軍行至山間峽穀設伏,黃色陣旗的燕軍若要取陣地便隻能衝殺過去。
兩軍纏鬥至一處,武國軍正巧占據地利,燕軍人數雖少,但作戰進退有度指揮精妙,雙方一時間打得有來有回,耗在了此處。
眼看沒法占到便宜,商憫麵上顯露焦急之色,似是有些慌了神。
可正在這時,一支黃色的輕騎兵隊伍不知何時越過了山林,居然繞至武國軍後方大營側方,閃電般發動了奇襲。
燕軍漫過營地,隻是瞬息就將武國後方大營推平,然而大營之內竟無糧草,也無守備軍坐鎮。
蘇歸所控製的燕軍奪取了武國大營,可是既沒有剿滅敵軍也沒有奪得糧草軍備,直接撲了個空。
蘇歸訝然,低頭看己方營地,果然見黑色的武國軍也已跨過山林欲要突襲燕軍大營,瞧這人馬數量,除去峽穀處與燕軍膠著的那些士兵,武國軍竟
然是傾巢出動了。
商憫指揮兵馬,沒留下絲毫餘地。
燕軍大營守備軍立即出來迎戰,峽穀處的燕軍欲要回援,武國軍卻放棄固守峽穀關隘奔出迎敵,硬是將這批燕軍拖在了此處。
然燕軍畢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大軍指揮還是蘇歸這般老將,不消片刻黑色軍隊便損失慘重。
另一頭奇襲燕軍大營的武國軍也沒討到好處,守備軍人數僅有武國軍三分之一,此時在敵營中自然是敵人占據地利,商憫用人數優勢硬拖住守備軍,同時在燕軍大營橫衝直撞,毀壞軍備並儘可能多地屠戮敵軍。
待燕軍大營被破壞得差不多,燕守備軍也死得差不多了,武國軍殘部十不存一,被回援的燕騎兵包圍,而後滅殺。
放眼整個沙盤,再無黑色戰旗,隻餘被派去奇襲的一支燕軍騎兵和零散的燕軍殘部立在戰場上。
燕軍勝,武國軍敗,勝負無比明了。
可商憫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臉上露出了微笑。
蘇歸眉毛皺起:“為何要笑,輸了為何得意自滿?”
“學生是輸了,但是輸給了蘇大將軍也算在情理之中。”商憫麵上毫無羞恥之意,反而挑挑眉道,“老師您縱橫沙場多年,若把您的兵法謀略比成十分,學生我恐怕隻有三分四分,我以三分實力換十分實力的蘇將軍損失慘重,也算合得來。”
“你倒心寬。”蘇歸又道,“為何棄後方陣地?”
“我倒是想過固守陣地改攻為守,說不定能多撐一些時間,不至於敗得那麼快。我也想過直接兩軍對壘硬碰硬,可惜我這麼想,老師卻未必肯給我這個正麵衝鋒的機會,戰場終究不是全然以人數定勝負的。”
商憫認真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上了這個沙盤,看到老師調度軍備的樣子,我就知道此戰我必敗,老師指揮軍隊的本事學生不及,所以學生在想如何才能輸得漂亮些。”
“固守陣地是能多撐一些時間,可是那又有何用?”她指著沙盤一角蘇歸的燕軍,笑言,“您是燕軍大將,來攻打我武國,我既然為武國指揮,定要深謀遠慮些,我不敵蘇大將軍,卻要儘可能讓您麾下死的人多些,糧草軍備多消耗些,這樣就算我輸了,也算輸得有意義。”
所以燕軍雖然搶占武國大營卻沒撈到好處,因為商憫早就對己方下令摧毀糧草軍備,那一支燕軍騎兵攻占的隻是一個空殼子,並且騎兵隊伍遠離燕軍大營,致使來不及回援,讓商憫得以順利突襲敵營。
蘇歸皺起眉頭微鬆,看一眼商憫:“這說的才像個樣子。”
商憫著眼的並不是這一場戰爭,而是國與國的戰爭。
蘇歸這樣的敵人是可怕的,假如現實中也發生了這樣的戰爭,對方軍隊聽到蘇歸的名號恐怕就會產生不戰而逃的想法。
商憫沒把握勝過蘇歸,但是她有把握讓蘇歸損失慘重,就算不能,她麾下的軍隊也會做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準備,免得被搶奪了己方糧草補充對方的軍備。
“方才
觀你指揮,大方向沒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是偶有反應不及,情有可原。你兵法謀略隻有三分實乃自謙,占到五分是可以的。”蘇歸瞥她一眼,“這兩分,加在你的大局觀上。切記,不可自滿。”
“在老師這種兵法大家麵前,學生哪敢自滿呢?”商憫擺擺手謙虛道。
“夜深了,你回去歇著吧。”蘇歸起身,商憫趕緊跟在他身後。
她忽然眼珠一轉道:“有時我覺得,當一個王似乎也不難。”
蘇歸站定回身,低頭看商憫,眼中含著警告之意:“這叫不敢自滿?”
“老師,您說您文不及姑姑,治國不如父王,武學也比不上楊叔父。”商憫道,“人各有長短,父王的文也不見得比姑姑好,要是楊叔父還活著,武藝上想必也能與父王一較高下,父王近年沒與老師進行過沙盤對壘,學生就不妄議父王與老師兵法孰優孰劣了……為王者不需要樣樣都強,不是嗎?”
這話的潛台詞實際上是,為王者隻需善用人,善禦下,善用製衡之道,文臣、武將就算強過王又如何,還不是為王所用?
“方才老師已然對學生留手了,不然學生哪裡是老師一合之敵?老師推演沙盤調兵遣將的本事學生拍馬難及,盼望以後能學得幾分真傳……”商憫吹噓兩句,窺覷蘇歸的表情,看他無甚反應,就假裝沒心沒肺地感慨,“可惜楊叔父英年早逝去,靖之大哥年少,要是楊叔父還在,那我武國也有不輸老師的大將了。”
“憫兒。”蘇歸忽然喚了她一聲,緊接著就抬手並起兩指。
商憫條件反射地捂住額頭,連忙後退一大步,生怕他又給自己彈一個腦瓜崩。
蘇歸歎了一口氣,放下手,語氣中第一次浮現出了無奈的情緒。
“怕被我打,那為何我打你那一次後你不記打,還要再說這些話?”
商憫放下手,心裡發虛地小聲嘟囔:“許是我覺得,您不會害我。”
蘇歸神色微動,眼神複雜地道:“你去睡吧。”
他身形一動,推門而出,背影隱入夜色,了無痕跡。
再看天上,烏雲已經散去大半,一輪彎月半遮半掩地掛在雲端。四下寂靜,無一人影。
商憫吐出一口氣,憑記憶摸回了自己的小院。
雨霏仍然歪倒在門前。
商憫晃了晃雨霏,她驟然驚醒,長久做暗衛的條件反射差點讓她把商憫按倒在地,待看清眼前人,雨霏大驚失色,“公主!屬下無能,竟睡著了……”
“不是你的錯。”商憫單手用巧勁把跪在地上的雨霏拽了起來,雨霏登時察覺到商憫的內力似有進益,托起她不費吹灰之力。
“宿陽臥虎藏龍,蘇歸大將軍那樣的人物要讓你睡著,你也沒辦法。”商憫歎氣,使用傳音入密,“隻能說,幸好他沒想著讓你和我永遠睡著。”
“不,還是屬下過於無能!”雨霏咬牙。
“不是你無能,是他太厲害。”商憫寬慰一句,“天下能勝過蘇歸者,不知有幾人?更何況他所學
功法似乎有些……邪門。”
她腦海中閃過蘇歸年輕得違反常理的麵龐。
商憫倒是想借著父輩的舊情使蘇歸心軟,她還想⒎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要是能招攬蘇歸就好了。但是招攬蘇歸這件事就連父親他們也沒能完成,商憫暫時還不敢想那麼遠。
蘇歸念舊情是真,但是無情也是真,要是當年蘇歸和父親他們的情誼真的深到如同手足,那蘇歸何不來武國,非要留在燕?
天下群賢棄舊主擇明主也是常有的事,同為大燕子民,沒有叛國一說。
是大燕許諾給了蘇歸什麼,讓他執意留下?
商憫懷揣心事,覺得今晚不宜去長陽君府了。
授藝拖了太久,已經到了寅時,她怕打擾兩位老人休息,他們這幾日為了攻譚忙活,好歹要睡個囫圇覺。
今日沙盤推演,商憫有意藏拙,她本可以做得更好。大抵是在沙盤推演上有幾分靈性,商憫在調度軍隊時其實能做得更從容些。
蘇歸也的確很留手,隻用了常規戰術,不然商憫一個照麵被摧枯拉朽,這場沙盤推演就起不到考校的作用。
目前看來蘇歸對於商憫顯露出來的水平還比較讚賞的,雙方都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皆大歡喜。
但即便蘇歸真心收徒,商憫卻不能不留個心眼,一者立場從根本上去就不一致,蘇歸或許有意保她,她卻不能全然信他。
今時今日,大燕和武國並未有戰爭發生。
他日若有……麵對兩軍傾軋,政治權衡,蘇歸是否還會像可靠的師長那般護她?又是否會依然遵守他與父親的承諾?
商憫從不敢將自身性命寄托於他人口頭承諾之上。!
桉柏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