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割袍斷義(1 / 1)

天命在我 桉柏 6125 字 10個月前

“事出反常必有妖……妖?”

姬令韜一聽商憫言語,一時間愣在當場,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到了天靈蓋。

他“嘶”的一聲,在蝕音靈燭籠罩的範圍內踱步,然後麵向商憫,幾次張口欲言,卻又把話咽了下去,像是把這驚世之語給震得失了神。

半晌,姬令韜喃喃道:“不可能!皇城有龍脈護佑,天人族氣運彙聚於此。妖物懼怕龍脈之氣,沾之就會遭受重創,根本不敢來犯。建朝以來,大燕各處偶有小妖作亂,但宿陽城從未有過妖邪……”

“那太後如何死的?”商憫皺眉反問,“宿陽城無妖物,但妖物卻可將妖術附在器物上惑人心智,奪人性命?又或者就如我之前的另一個猜想,太後之死本就是托詞,她並非因妖邪而死。”

她靈光一閃,下意識壓低了聲音:“人族氣運若散了,諸侯不認燕皇了,龍脈自然衰弱……若是這樣,那城中龍脈還震得住妖邪嗎?”

姬令韜神情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這偌大的王朝終究還未覆滅……龍脈不至於衰弱至此。”

“何以見得?”商憫好奇地看著舅舅。

“憫兒或許不知,我的孩子、你的表哥姬言澈,就在司靈大人手下擔任靈官啊。”姬令韜道,“上古時代各種奇術武學無比昌盛,傳說有聖人可移山倒海,現如今聖人不出,自然沒人擁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但到底是有些奇異法門流傳的。”

“這我知道,我們家的斷龍槍就是古時流傳,許多奇物神兵也是上古傳下來的。”商憫點點頭。

姬令韜接著道:“司靈一部中傳有‘觀氣’術,練至大成者可觀人氣運,勘測風水,洞察龍脈走向,亦可覺察妖氣,辨彆妖邪。在觀氣者眼中,龍脈彙聚的宿陽城遠遠望去宛若被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籠罩,若龍脈衰退,甚至衰退到了不足以震懾妖邪的地步,司靈大人怎會不覺?”

“那言澈表哥能看到龍脈嗎?”商憫道。

姬令韜:“你表哥修煉時日尚淺,當然是看不到龍脈的。”

商憫沉吟不語,少頃試探道:“舅舅,有無可能……司靈大人的觀氣術修行不精,看不到龍脈?舅舅也說了,需要練到大成才能觀測龍脈嘛!”

姬令韜愣住:“這、這我倒是沒想過。”

商憫又想了想,“萬一,我是說萬一……司靈大人長期與妖魔鬼怪打交道,他比普通人和皇帝都更容易接觸到妖邪之物,他會不會也被妖邪蠱惑了?”

姬令韜目瞪口呆,憋了半晌,嘴裡蹦出來兩個字:“荒唐!”

他有心想說:“絕無可能!”

但這四個字在他嘴裡麵繞了一圈,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順著商憫看似不著調的猜測想下去,姬令韜猛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證明燕皇受到了妖邪蠱惑,也沒辦法證明燕皇未受妖邪蠱惑,同樣的猜測放在司靈身上也成立。

沒辦法“證偽”,那可不就是“有這種可能”嗎?

“憫兒

,你告訴舅父,你為什麼會這麼猜?”姬令韜簡直坐立難安,“是不是你發現了什麼?”

“我並未發現什麼,隻是通過自己遭遇的事聯想到了一些神話傳說。”

商憫其實是想到了前世傳說中紂王與妲己的故事,但這個故事是遊太虛所得,顯然不好說出口,於是她根據自己看過的閒書換了一種說法。

“我堂姐元慈曾贈書與我,此書名曰《青狐小記》,第一冊中一隻青狐化為人形,入朝為臣,隨後禍亂朝綱蠱惑南昌國的國君,致使國破城滅。因國君的祖先在狩獵時射殺了青狐的全家,青狐修為有成後報複了南昌王的後代,此後大燕再無南昌國了。”

商憫簡略地講述了話本中的故事。

“話本為兒戲,可宿陽如今局勢卻不是兒戲,我不敢胡言。先前之言雖聯想自話本,但我的確認為事有蹊蹺,燕皇決定攻譚著實說不通,妖邪之說是基於太後之死而做的延伸猜測。再者……”

她深思幾秒,道:“當年,不是還有院首卜卦,言妖魔現世嗎?”

商憫側頭直直望向皇宮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院牆看到了那座表麵金碧輝煌實則藏汙納垢的宮闕,“燕皇行事詭異暴烈,太後死於非命,種種異常,是否就是妖魔現世佐證呢?”

姬令韜聽得渾身大汗淋漓,嘴唇微動。

商憫疑惑地望向姬令韜,“舅舅,你怎麼了?”

舅舅也算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汗流浹背坐立難安的樣子實在讓她詫異。

“你說皇帝被妖邪蠱惑,說司靈被妖邪蠱惑……你可知,若你的猜測成立,這意味著什麼?”姬令韜嘴唇抿得緊緊的,“燕皇飲食起居無數人嚴防死守,無人能動手腳,若連皇帝都被妖邪控製,那朝堂官員呢?城中百姓呢?他們就不能被蠱惑被控製嗎?那這宿陽城……還算是什麼?”

商憫也反應過來,也意識到了這一層。

“若你所言為真,這宿陽……莫不是成妖窟了?”

姬令韜苦笑一聲,搖搖頭,閉上眼睛不敢再深想。

“咚咚!”

敲門聲忽然響起。

君府管家在外間道:“少爺,東西可找到了?馬車已經備好了。”

商憫看向姬令韜,姬令韜一拍腦袋,手忙腳亂地從書架上抽出了厚厚一卷羊皮鞣製的水文圖紙,這圖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隻顧著和你說話,忘了我還有公務。大燕南部水患嚴重……真是多事之秋啊。”他交代道,“憫兒既然有外出的底氣,想來是不懼彆人發現你不在承安園,其中安危你自己把握。切勿在君府隨意走動,就在這兒藏著,到晚上,母親他們就該回來了。”

姬令韜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就拿著水文圖紙步履匆匆地推門而出,留商憫一人在書房。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抱著蝕音靈燭回到床底藏著,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

時至傍晚,長陽君與孟修賢的馬車終於回到了府中。

二老長跪皇宮,年紀又大,腿腳早已麻痹,走路不大利索,是被攙著進來的。

一進屋中他們就摒退左右,神情疲憊無比,一副不想人打擾的模樣,連想幫他們按摩舒展筋骨的小丫鬟都被趕了出去。

商憫見人都走了,舉著蠟燭台從床底鑽出跑到長陽君和孟修賢麵前,把兩位老人嚇了一跳。

她第一時間並未提及與父親聯絡之事,而是半蹲下來認真到:“姥姥姥爺,我為你們按按腿吧。”

“好孩子……”長陽君冷硬的臉色一下子就柔和了下來,蒼老卻有力的手一下子把商憫從地上拉了起來。

她從袖袍中掏出蠟丸密封的信箋,塞到商憫手中,“孝心何時都能儘,但這封信你必須立刻看。”

“是父親?”商憫下意識以為這是商溯有彆的事情要交代她,就捏碎了蠟丸,從裡麵拿出卷的緊緊的信紙。

展開信紙,纖細而有風骨的字映入眼簾,不是父親的字跡,是姑姑趙素塵的字跡。

信上第一句:“憫兒,見信安好。你父王事忙,此信由我代寫。鎮國大將軍蘇歸此人,曾與我、與你父王共同學於大學宮……”

商憫愕然,不料這封信來得這麼巧,她正在煩心蘇歸大將軍的事,姑姑就來了信,這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商憫緊接著看到了下一句話,“聽聞你即將師從蘇歸,不得已來信,有些事需讓你知曉,也好有所應對。”

“當年大學宮,我四人誌趣相投義結金蘭,我年歲最小,行第四,楊靖之之父楊少禹行第三,是你父王的隨侍,你父王行二,蘇歸是我等結義大哥。然野心抱負與金蘭情誼終究不能兩全,蘇歸投燕,我與你父王歸武國,個中曲折,難以言說。如今想來,當年義結金蘭本就是錯,非同路者,最終自然是走向陌路了。”

“我們與蘇歸並無私怨,隻是在家國大義上立場不同,本以為各歸各國從此永不相見是最好的選擇,但蘇歸……”

商憫看到這裡頓住了,因為信寫到這裡紙頁上出現了一點墨跡,好似寫信的人在寫到此處的時候停筆回憶思索了很久很久,以至於墨汁滴落到了紙上暈染成了一團。

“……要與我等斷義。”

其實很少有人會做得這麼狠,這麼絕。因為曾經是摯友,哪怕立場不同,感情淡了,也不想撕破臉皮,所以姑姑和父親當年就是這麼打算的。

從此陌路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根本不必說出口,默默接受就好了,可是蘇歸不接受這樣的處理辦法,他就是要把這件事撕開扯明白。

“二十年前,還是質子的商溯將要歸國,蘇歸於城外相送,當著我三人的麵,砍下了自己的左臂。”

“言:古有割袍斷義,但我四人情同手足,割袍不足以斷義,今日我蘇歸自斷一臂,以還昔年情誼。”

一字一句平平淡淡,似乎趙素塵在寫這封信時有意保持冷靜,隻是簡單地敘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可是趙素塵寫信時到底是怎樣一番複雜的心情,恐怕隻有她自己才了解。

商憫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起伏不定的心緒繼續讀:“斷臂則恩斷義絕,蘇歸是敵非友,性情乖戾偏執,從不與人為善,憫兒在他身側,需萬分小心。不過,蘇歸殺人無數,但不傷孩童,憫兒年幼,料想蘇歸不至於過分為難與你。”

“另,借兵之事,武國已知曉,憫兒不必憂慮,我與你父王自有打算。”

落款唯有二字,“素塵”。

商憫讀完信,真氣一蕩揮手將信紙震成齏粉,腦袋裡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上午她剛被燕皇叫走,這信怎麼下午就來了?父親和線人的傳信渠道和情報打探能力這麼厲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