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譚氏皇後(1 / 1)

天命在我 桉柏 7148 字 10個月前

不管皇族宗室如何去求,攻譚已成定局。

譚國公子譚寄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的離去沒掀起一點浪花。

薑雁鳴在商憫回青梧院後主動找上門,說昨晚聽到有人進了譚寄的院子將他帶走了。

末了他不經意道:“今早上我來找公主,雨霏說你進宮了,我坐著等了有兩刻鐘,準備回去時看見鄭留公子上了皇宮派來的馬車。剛才你回來,我得到消息後又來青梧院,見翟國的靜公主也要進宮了。”

“陛下總要接見各國王族後裔,先前陛下事務繁忙,想是現在才有時間安排我們的事。”商憫給燕皇的行為安了個合理的解釋。

待薑雁鳴告辭,商憫沉重地擰著眉毛,心裡猜燕皇連召各國質子入宮都會與他們說些什麼,又會安排些什麼。

譚寄的去向已不是商憫關心的重點。

攻譚在即,一介小小質子的生死,在家國興亡麵前著實無關緊要。當山嶽傾覆,誰還會在意一粒小小的沙礫?譚寄即便貴為一國公子,也將和譚國百姓與將士一樣被碾成齏粉。

商憫先前思考如何在大學宮立足拉攏他國質子,現在在思考如何在蘇歸的眼皮子底下安穩活著。

她還在想怎麼給父親傳信。

通過姥姥姥爺這條線是比較安全的,但是父親在宿陽的線人似乎隻與二老單向聯係,他們二老為了避嫌極少極少與武王通信。用信鷹傳書倒也可行,隻要離開宿陽地界飛得高些被截獲的可能就大大降低。武國商會其中也有武王安插的人,把信通過商會傳出去需要經多人之手,也不是百分百安全。

罷了罷了,還是去找姥姥姥爺碰碰運氣。

昨夜偶遇胡千麵,這死太監沒抓到她必然氣急敗壞,說不定夜間會加緊巡查,近幾l日還是不要夜間出行的好……

商憫果斷決定白日入長陽君府。

她藏陶俑小人的地點足夠偏僻,身外化身重新現形,潛入城中嘈雜人多之地,然後在一家賣糧油的店耐心等待,不久就看到長陽君府的夥計來采買糧油。

糧食和油桶一個個摞上木車,她抓緊時間溜上木車用米袋子蓋住身體,被長陽君府的小廝駕馬拉走了。

長陽君府總是來這家店采買糧食,這是長陽君先前交代過商憫的,好讓她緊急時刻避開眾人耳目入府。

可惜這次商憫撲了個空,她入府後四處找人,發現長陽君與孟修賢常待的地方都沒他們的影子。

偷聽了管家與下人交談,商憫才從他們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前因後果。

長陽君與孟修賢在不久前入宮了。

他們與宗親大臣一同請求皇帝收回成命,放棄攻譚。

商憫心裡咯噔一下,腦海中的第一感覺是震驚和不解。

長陽君其實並非風骨卓然剛直不阿的賢臣,孟修賢混跡官場也早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二老的處世哲學就是明哲保身。

強行插進攻譚之事,對於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還會招致禍端。

可是他們仍然去了……是不是因為他們覺得阻止攻譚比明哲保身更重要,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還要重要?但又有什麼東西能貴過自己和家人的命?

長陽君與孟修賢進宮必然不是由於譚國無辜所以勸諫皇帝。

商憫覺得,她的姥姥姥爺不至於為了非親非故的譚國這樣做。

隻能是因為他們覺得攻譚之事會動搖國本,進而動搖依附於大燕這棵大樹生存的人的根基。

皇族宗親依附於大燕,朝堂眾臣依附於大燕,燕皇治下的所有百姓,都依附於大燕,包括長陽君和孟修賢。

很難說二老對於大燕懷有怎樣的感情,他們對於皇帝再不屑一顧,也不能輕易舍棄自己的親人與故國吧?

大燕攻譚是否會動搖國本,一時間並不能看出什麼結果。

但此舉必然會動搖諸侯對皇帝的信任。伐梁師出有名,攻譚則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哪怕明麵上有太後之死做正當理由,也要看各諸侯信不信。

譚公賢德之命傳遍四海,譚國謹小慎微,連皇後譚聞秋也一直恪守本分從不插手政事,誰信譚國會謀反?

大燕攻譚無疑是對諸國的變相打壓和警告,燕皇此舉告訴眾諸侯,不管你想不想謀反,隻要我說你是謀反,你就是謀反,我想讓你消失,你就要消失。

本就不甘居於人下的諸侯會是什麼反應?無非就是兩種,繼續忍,或乾脆反。

難道天下亂局,非起於天災,而是起於人禍?

非妖魔現世導致天下大亂,而是燕皇不仁不義手腕狠毒致使矛盾激化,使亂象逼近?

商憫早在皇宮時就想到了這點,但直到得知姥姥姥爺二人急匆匆進宮,她才進一步認識到了攻譚的嚴重性。

商憫捏緊拳頭,胸口發悶,想叫長陽君與孟修賢回來,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去做,又如何去勸。

作為大燕臣民,即使他們一直明哲保身對某些事視而不見,也是因為大燕這棵樹上長幾l隻蟲子是不打緊的,攻譚帶來的影響絕不是樹上長幾l隻蟲子那麼簡單,它無異於剪去了大樹汲取養分一支根莖。

哪怕短時間大樹枝繁葉茂,後續也必被這節剪去的根莖影響。若大樹足夠健壯繁茂,一支根莖當然不算什麼,可這棵大樹早已被蟲蛀得疲憊不堪,這支根莖,可能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商憫抿著唇,輕手輕腳地將長陽君的臥房門推了個口子,閃身藏了進去,打算就在這兒戴著等姥姥姥爺回來。

她轉了一圈爬進床底,覺得這裡比較隱蔽。

本以為有的要等,可是沒過多久,長陽君臥房的門就被推開了,一穿著長衫的中年文士踏進房內,徑直步入側麵的書房。

商憫從床底探頭,覺得此人麵相眼熟,跟姥姥的輪廓尤其像……她猶豫再二,小聲喊:“舅舅?”

那中年文士嚇得驟然轉身,差點碰掉桌上的燭台,還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墜落的燭台才避免損壞物件。

此人正是姬令韜,商憫的母親姬令儀的親哥哥,商憫的親舅舅。

姬令韜一眼認出商憫,嘴巴頓時合不攏了,他趕緊走過去,剛想把商憫從床底扯起來,就見她一軲轆從床榻下滾出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他大驚:“你這孩子,怎麼這時候跑來了!”

這還是商憫第一次見自己親舅舅,前幾l次夜探長陽君府她都是直接見姥姥姥爺。二老似乎已將商憫來訪的消息告訴過姬令韜了,他隻驚訝她到來的時機,卻不驚訝她有能耐摸進來。

雖是第一次見麵,但這位舅父一言一行立刻就讓商憫心生親切。

她對姬令韜搖搖頭,熟門熟路地從書房暗格中拿出蝕音靈燭點燃。

無形結界展開,商憫才看向舅父,目露擔憂:“舅舅,我聽下人說姥姥姥爺一起進宮了。”

姬令韜細細打量一番商憫,伸手擦掉她腦門上的灰,語氣恢複鎮靜,“不是什麼大事……例行一勸罷了。”

“例行一勸?”商憫疑惑重複。

沒等她細想,姬令韜就道:“傻孩子,世上是有逆勢而行之人,可此人卻不是你的姥姥和姥爺,而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啊。”

商憫略微思索,“舅舅的意思是,姥姥姥爺進宮隻是要儘為臣者的本分,儘力一試,若燕皇不肯聽從勸諫一意孤行,此事便罷了。”

“正是。”姬令韜讚許道,“倒施逆行,天下共棄。母親也知道不可能勸住他,隻是大燕……她不忍這延續了八百年的偌大王朝就這樣走向末路,毀在那樣一個人手裡。”

輝煌過的必定會沒落。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想來當年大燕初立封賞功臣,初代諸侯也曾聚在一處舉杯換盞。一代代人逝去,王位更替,各國的掌權者換了又換,舉杯換盞的人早已不是當初那一批。

終究是變了,諸侯不是當初的諸侯,大燕也不是當初的大燕。這八百年輝煌的餘燼還能延續大燕多久的氣數?

“他像瘋了似的。”商憫皺著眉低喃。

“你說燕皇?”姬令韜亦是苦笑不解。

“我想不出他為何要攻譚……想不出理由,在我的推斷中,他的動機是缺失的,我總不能真的歸結於他是瘋的。”商憫緩慢地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忽然一愣,像被雷擊中了似的身形一震,重複:“事出反常……必有妖?!”

……

大燕皇後譚聞秋是被抬回寢殿的。

她跪在殿外二個時辰,本就虛弱的身體扛不住這樣的折騰,一下子暈了過去。醫者過來診斷開藥,囑咐宮女讓她按時服藥,隨後就退了出去。

清秋殿是皇宮最讓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因為皇後遭人厭棄,她所生的太子又被廢,所有宮人都猜測她遲早有一天會被廢,可是燕皇毫無廢後的打算,他當了幾l年皇帝,她就做了幾l年皇後。

譚聞秋服藥後慢慢醒轉,她屏退左右,強撐著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去了梳妝台,把昏黃的銅鏡對準

了自己的臉。

那張遍布皺紋的麵孔望向銅鏡,銅鏡中的人莞爾一笑,眨眼間從華發老婦變成了雙十年華的少女,赫然正是譚聞秋年輕時的樣子。

蒼老的譚聞秋抓住銅鏡,麵孔逼近鏡中年輕的少女,顫聲道:“為什麼要讓陛下攻譚!那是我的家,我的親人,我的母國……”

“彆生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鏡中少女咯咯笑著,“我給那孩子再續命十年,你把身體借我一段時間,我做什麼你無權過問,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

“你施展了妖法!”譚聞秋渾濁的雙目怒睜著,似乎要瞪出血來,“你殺了太後,嫁禍給譚國,蠱惑陛下出兵!”

“不殺太後,那孩子的命怎麼續?必須以血緣親人的血肉魂魄為引,才能延續已死之人的性命,挑來挑去,就那老東西最合適……”鏡中少女慢悠悠道,“又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情了,後悔是不是有些晚了?”

譚聞秋的憤怒突然消失不見,惶恐地看著鏡中少女祈求:“你讓陛下放棄攻譚,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要拿走什麼都可以……”

“彆怕,聞秋。”鏡中少女一顰一笑皆是譚聞秋最熟悉的模樣——她自己的模樣。

她輕聲勸慰,聲音像是撓在人的心上:“你無非是怕你親人身死,我可以像給你的孩子續命那樣給你親人續命,你想讓誰活著,誰就能活著……”

“住口!”譚聞秋一巴掌掃落銅鏡,嘶聲道,“我要所有譚國人都活!”

咚的一聲,銅鏡掉落到了地上,鏡中少女的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瞳在鏡中一閃而逝。

宮女聞聲而來,驚慌地把譚聞秋扶到榻上,然後拾起掉落的銅鏡擺好。

“扔掉!把那個鏡子扔掉!”譚聞秋咬牙。

可下一瞬,那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你以為能甩掉我嗎?彆自欺欺人了。”

譚聞秋胸口起伏,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