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殺人誅心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啊…………(1 / 1)

天命在我 桉柏 7686 字 10個月前

借他人之手除掉死敵, 遠沒有自己親自動手來得痛快。

商憫信奉的是有仇必報。

她之前跌落深淵掙紮求生,爬上深淵後又數次遭遇危險,若是沒有刺殺, 商憫本不必遭受這些磨難。

她回朝鹿沒立刻找仇人報仇已經很克製了, 她考慮到了政治影響,考慮到了父親的安排, 考慮到了梁國和燕皇的反應,又考慮到了弟弟謙兒,所以一再忍耐。

現在商溯正麵回答她王後會死, 那商憫何必再忍?

可商憫終究不是無情到底的人,對於沒有犯下過錯的身邊人,她總會寬容一些。

商憫現在隻考慮一件事:“要不要讓謙兒見他母親最後一麵?”

商謙才四五歲,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連生死之事都不了解。可是商謙不一樣,他從小就居於高位, 他知道犯了錯的宮女太監會被處死,也完全理解什麼是死亡。

即便是這樣, 讓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直麵母親的死亡也太過殘忍了,而商憫又難以編出一個謊言去安慰他, 謊言總會戳破, 在王後死因上, 商憫也不屑於說謊。

“姬妤未必想見謙兒最後一麵。”商溯眼神複雜道。

商憫不解地反問:“為什麼?”

“有許多事,總是難以解釋清楚的。”他帶著一絲滄桑的眼睛看著商憫,像是在歎息, “我帶你去見姬妤吧。見了她,你就明白了。”

商憫慢慢點了點頭。

商溯起身在書架上的一個小花瓶上一按,機關咬合的細微聲響出現, 木質的大書架向兩邊裂開,露出了一道被隱藏的門扉。

商憫踏進暗門前回頭一望,在書架上發現了自己雕刻的小木人像,那是她贈給父親的生辰禮。

商溯果然把她的禮物放在了書架最顯眼的位置,那個小木雕造型有些詼諧可愛,跟書架上擺放的古籍和異寶格格不入。

“地道通向王宮所有宮殿,還有一條額外通向宮外,而頤景殿下是一座地牢。”商溯的腳步聲在幽暗地道間回響。

父女二人皆沒有用任何照明燈具,真氣彙聚雙眼,黑暗不再是阻礙。

不久,商憫被帶到了地牢的入口,地牢之內閃爍著一縷微光,燭火在搖曳。

商溯道:“去吧,憫兒。”

商憫看了商溯一眼,獨自走進了地牢。

一個手腳上綁著沉重鐐銬的女人披頭散發坐在地牢石床之上。她像是早就聽到有人來了,一雙淡漠的眼睛穿過牢房鐵欄,牢牢釘在了商憫臉上。

姬妤臉頰消瘦,手腕腳踝有鐵索留下的可怖紫黑色淤痕,看樣子被關押後她被折磨得不輕。

“我來問你想不想見謙兒。”商憫沒什麼寒暄的心思,開門見山地說,“謙兒這幾天一直在找你。”

姬妤喉嚨裡發出刺耳的冷笑,“我說想見,你就能讓他來見我嗎?”

商憫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姬妤的冷笑瞬間卡在了喉嚨裡,表情一片錯愕。

她臉色陰晴不定道:“你想乾什麼?你需要我去做什麼?裝作病危的樣子,騙謙兒我要病死了?”

“這倒不必。”商憫語氣克製有禮,“隻是單純來問一下而已,沒有彆的目的,他畢竟是我血脈相連的弟弟,你是他的母親,而你要死了。”

姬妤頓時大笑不止,動作扯動了手上和腳上的鐵鎖,牢房裡滿是鐵器碰撞的清脆響動。

“他是你弟弟,你和商溯才要瞞著他!不然你們要乾什麼?直接告訴他,我是死在你們手裡?”她手指著商憫,嘲諷道,“彆告訴我,你們打算誠實相告。”

“我是打算誠實相告。”商憫神情不變,語氣平靜,“隻不過不是現在,等他十五歲……不,十歲。我會告訴他你為何而死,是我殺了你。”

姬妤眼睛瞪大了,仿佛商憫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同樣是王族宗室出身,姬妤對同室操戈之事一點都不陌生,甚至她也曾經向往過王座,可惜她能力不夠,被年長的兄姐們無情碾壓,等待她的是“賜婚”,即變相流放。

這種事情很常見,王的兒女不能太少,少則無人繼位社稷不穩,也不能太多,多則骨肉相殘互相排擠。受排擠的王族子女,被外派和親算是一條比較好的歸宿。

姬妤就是被排擠的那個。

平心而論,她在武國過得並不差,除了沒有權力,她什麼都有,但權力是她最想有的。沒了這一樣,其他她擁有的任何事物都索然無味。

陷害、爭權、自相殘殺,姬妤全都見識過。

謊言在通向權力巔峰的道路上不過是開胃小菜,毛毛雨罷了,她見識過低劣愚蠢的謊言,也見識過高明的兵不見血刃就能殺人的謊言。

可現在商憫對她說,她不打算對商謙說謊,隱瞞她的死因。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她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

姬妤的一雙眼睛裡全是不解和恐懼,她甚至站了起來,拖動鐵索想要走到商憫身邊。

可是她才走了兩步就跌倒在地,一頭黑發也散落在地上。麵孔蒼白如雪的女人看著商憫,問她:“為什麼?”

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商憫難道是想讓謙兒認清他這個母親虛偽惡毒的麵目嗎?可是這也會讓商謙恨上他的姐姐,豈不是得不償失?

姬妤眼神不定,接著忽然道:“你是不是想借機除掉他!”

她憤怒地撲向鐵欄,瞪著商憫:“你早就想除掉謙兒,隻是找不到理由,你讓他恨你,這樣你就能順理成章地下手了!”

“你是在以己度人。”商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是不是如果換成你,你就會這樣做,所以你才如此懷疑我?父親說,你是梁國的公主,你是不是見識過很多這樣的事?”

姬妤呆愣地看著她。

商憫不等姬妤說話便道:“我無需對你多解釋什麼。”

該做的她會做,不該做的那就不做。

商憫不至於僅憑懷疑就要除掉才四歲的孩子,她的肚量沒小到那種程度,心也沒陰暗到那種程度。

“如果你選擇在臨死的時候見謙兒,那今年四歲的他就會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何而死。如果你不想見謙兒,我會將這個秘密守到他滿十歲,然後親口告訴他真相。”商憫淡淡道。

商謙現在年紀太小,即便很聰慧,也難以理解何為政治,為何母親和姐姐要殺死彼此,為何父親和母親明明是夫妻卻形同陌路。

十歲差不多是懂事的年紀了,他理應明白一切。

屆時他也會做出抉擇。

到底是當武國的二公子、商憫的弟弟,還是當試圖謀逆的王後的兒子。

商憫俯視姬妤,麵龐在燭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她道:“王後,你好好想想吧。”

姬妤怔怔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忽然像失掉了全身的力氣,半倚著牢門,黑發遮住了她的臉。

過了很久很久,她用微啞的嗓音道:“我不見他了。”

商憫看了看她,認真道:“你的選擇和父親預料的一模一樣。”

姬妤聞言無力地笑了一聲,“真是……滿盤皆輸。”

當年老梁王叛亂被誅殺,她的父親作為受燕皇信任的宗室子弟被抬為梁王,她一下子從高門貴女變成了一國公主,可隨著身份提升而來的是兄弟姐妹的防備和猜忌。

在梁國時,她輸,後果是被驅逐。在武國時,她輸,後果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怪王族無情,還是該怪自己技不如人。

“我覺得你不應該殺我,”商憫俯身,貼近她耳側悄悄道,“直接殺我父親不是更乾脆嗎?他死了,你再把我排擠到王族邊緣,或者乾脆殺了我,讓謙兒稚齡登基,這樣你就算是王太後了,哪怕不是王,也會是無冕之王……可是你沒有,這是為什麼?”

姬妤瞳孔一縮,似乎沒料到商憫作為女兒竟然能說出這般堪稱大逆不道的話。

商溯和姬妤相互沒有感情,姬妤沒殺商溯,當然不是出於那可笑的根本不存在於王族之間的愛情。

而是,她不敢。

商憫從姬妤的反應中讀出了這個信息,於是她直起身笑道:“怪不得你輸了呢,原來是根本沒這個魄力呀。”

她的話讓姬妤感到了徹骨的陰寒和屈辱,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因為商憫說得一點沒錯。

姬妤不敢冒著風險殺死貴為國君的商溯,她怕眾臣逼宮,怕武國王族怪罪,怕自己沒能力和手腕穩住朝堂。

燕皇給她遞了把刀,告訴她隻要殺死商憫,武國就是她的了,她完全能借助自己的孩子,潛移默化地統治這個國家。

武王年齡比姬妤大了好幾歲,他會死在她前頭,他的長女商憫會死在試煉中,隻要她死了,世上就沒人知道是誰殺了她。

所以姬妤動手了。

她不敢殺積威已久的武王,但她敢殺年僅十歲的商憫。她沒手腕鎮壓武國臣民,所以她需要一個站到台前的傀儡——她的兒子。

“沒有魄力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要在能力不夠的時候覬覦不該擁有的東西。”商憫輕聲細語,語調柔和地說,“你得想想,那東西是有主人的,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打過主人再說吧。”

這話仿佛利劍一樣刺入了姬妤的內心。

她身形顫抖,氣血翻騰,猛然噴出了一口血。

一滴血飛濺到商憫的鞋麵上,她後退一步,眼瞳無比沉靜。

她不光要殺人,而且要誅心。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了地牢,眼神幾乎沒有在姬妤身上停留。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商憫。

那是一隻玉瓶,瓶中裝著奪人性命的毒丹。

商憫接過瓶子,把它送到姬妤麵前。

“我在懸崖底下吃了好幾天的蟲子才爬上來,原本我想著,誰要殺我,我必須要讓此人吃幾天蟲子再死。可研讀過《武律》後,我覺得可能還是我太保守了,想象力也太匱乏了,畢竟世界上有那麼多酷刑呢,吃蟲子這個折磨委實排不上號。”

商憫抬手將瓶子扔進了牢房,姬妤呆呆地看著玉瓶軲轆軲轆滾到她腳邊。

“吃吧。看在你是謙兒母親的份上,我就不讓你受折磨了。”商憫道,“我不想硬逼你吃,就當是給你自己留個體麵吧。”

姬妤拿起玉瓶,指節幾乎要將瓶子捏碎。

最終她苦笑:“成王敗寇,向來如此啊……”

她倒出丹丸,一口服下,不過兩三息,一縷縷黑血便從她七竅溢出。

姬妤的身體軟倒在地,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商憫和商溯,像是要把他們兩個的模樣深深地刻下來。

這父女二人的眼神和麵貌像得令人膽寒,那股狠勁和冷漠簡直一脈相承。

可直到姬妤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沒有留下遺言,提及謙兒隻言片語。

商憫看著姬妤死不瞑目的模樣,沉默不語。

“你現在明白了嗎?”商溯神態平穩,說話的語氣也很平穩。

“嗯。”商憫輕聲道,“她愛謙兒,也愛權力,可能對於她來說……後者重要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