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雲鏡,承雲宮。
巫闕捂著胸口,自胸口處流淌出來的鮮血流了一地,他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在宮裡跌跌撞撞,最後體力不支,摔倒在了帝君麵前。
他虛弱抬起頭:“帝……帝君……”
帝君原本正在批閱卷宗,抬眸就見到傷痕累累的巫闕跌跌撞撞進承雲宮。
他難得吃了一驚,淡金色的眸子有了些波動,不過很快就壓了下來,歸於平靜,他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起身走到巫闕麵前,低頭用淡漠的目光打量著地上巫闕。
“發生何事了?”
巫闕武力不差,怎麼會受如此重傷?
“還請帝君幫忙治愈傷口……”巫闕咽下了喉嚨裡的汙血,艱難說著。
帝君沒有答話,也沒拒絕,直接伸手召出靈力幫巫闕隔空療傷了起來。
他眉頭逐漸皺了起來,平靜地開口道:“閒的靈力,昆侖的靈力,還有……龍族的靈力?你去人界尋到閒了?”
巫闕感覺到身上破碎的經脈被修複,默了半晌,身上沒那麼疼痛之後才能說出口:“是,我在人界找到江閒了,江閒現在的靈力不可小覷,假以時日便可將他重新帶回天外雲鏡,龍族……”
龍族是謝九霄。
“龍族……龍族的靈力來自於謝九霄,謝九霄還沒死!”巫闕狠狠咬牙道,“他居然還存活於這個世上……他不能,他不能,他的存在會破壞天道為這個三界規劃好的未來,他不能阻止天道,有他在,江閒不可能聽從天道的安排!”
帝君沉默著,麵對謝九霄,他無能為力,在千年前破例的那一次,他受了九重雷劫,現在身上還有雷劫殘餘的傷痕。
“帝君,謝九霄必須死,不能讓他阻止江閒。”
如果天道要他出手的話,他還是必須出手,即便是隕落死亡。
“吾知道了。”
感受到身上的傷口逐漸痊愈的巫闕低垂下頭,隱在暗處,在帝君看不見的地方,他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冷笑。
……
“我想回嶷玉山看看,在鬼界呆了一千年,這一千年裡還未去過嶷玉山。”謝九霄開口了,同千年前一樣將頭靠在江閒的肩膀上,閉目養神。
提起嶷玉山,江閒一時愣了神。
他想起了嶷玉山上的道觀和仙觀都已破敗不堪,在他當道士的六年裡嶷玉山就人跡罕至,自從老道士死後,嶷玉山徹底成為了荒山,基本上是無人進山的,連飛禽走獸都少得可憐。
也不知為何謝九霄想重回嶷玉山。
江閒依稀記得自己當年離去之時。
……
他與老道士道彆之後,原本都已打算直接回天外雲鏡了,離去之前又想起來自己養在仙觀裡的、和他相處了幾年的小妖獸,躊躇不決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打算再耽擱一些時間。
他從不違背帝君的命令,但是這次他違背了。
就一個時辰也不打緊吧。
希望帝君不會生氣……
最後他還是繞過了叢山峻嶺,到了自己那處從未有人踏足過的仙觀。
仙觀的那一扇紙窗,倒映著裡麵昏黃的燭火,還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裡麵竄來竄去。
仙觀的木門沒有關上,大敞著,像是知道他會來一樣。
在裡麵竄的影子正是謝九霄。
謝九霄同往日一樣,摘了山上的瓜果,洗了乾淨,放在供桌上,即使知道他並不會吃,每次都把瓜果讓給謝九霄,但謝九霄還是每天樂此不疲去采摘新鮮的瓜果。
有謝九霄在,倒是給這冷清的仙觀添了幾分人氣。
江閒邁入仙觀:“九霄。”
謝九霄今日心情極好,嘴裡還在哼著小曲,手中拿著一把一指長的小刀削著一個桃子,桃子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從山上摘的新鮮野桃。
這個季節恰好也是桃子最成熟的季節。
謝九霄抬頭,嘴角洋溢著弧度:“仙君今日也來了,可要嘗嘗這桃子?我嘗過一個了,水潤潤的,甜得很。”
難得江閒這次沒有拒絕,盤腿坐在了謝九霄身側,接過謝九霄遞過來的一塊果肉,吃了下去,汁水在口腔中炸開,順著喉嚨就滑了下去,果真如謝九霄所說,甜的很。
“滋味尚可。”
謝九霄第一次見江閒吃他摘的果子,開心極了,江閒又接過了謝九霄遞過來的一塊果肉,謝九霄也繼續給江閒削著桃子。
瞧見謝九霄這殷勤的模樣,江閒反倒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方才都與老道士道彆了,這時怎麼就猶豫了呢?
或許是謝九霄的感情太過純真,眼神太過清澈。
他不想將此事告知謝九霄。
江閒一塊一塊的沉默地吃完了謝九霄削的一整個桃子。
謝九霄又拿過供桌上的一個桃子,低垂著眼眸,手中的動作也放緩了些:“仙君看起來像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要將此事告知於謝九霄嗎?
畢竟他是天上的仙君,仙君是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人界,守著自己的仙觀的。
謝九霄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天上的仙君。
謝九霄明白這個道理。
他不可能一輩子住在嶷玉山。
“確實有話要同你說。”江閒嗓音輕緩,“今日我便要回天上去了,往後都不會來此處了。”
謝九霄嘴角仍帶著笑意,眼眸卻暗淡了下來,那雙殷紅的眸子也如同外麵的夜色一樣深沉。
“仙君不必顧慮我,我很高興。”他抬起了臉,對上了江閒天生淡漠的眼眸,“仙君還記得來同我道彆我就很高興了。”
謝九霄太懂事了。
江閒難得像哄孩子一般輕聲細語道:“山野精怪也可修煉成仙,雖在天界的地位不高,但是也算是仙了,你若在壽元結束之前勤加修煉,也是可以成仙到天外雲鏡來尋我的。”
“若真有重逢之時,仙君還會記得我嗎?”
“嗯,會記得九霄的。”
……
江閒毫不猶豫地說:“那便一同回去吧。”
隨後謝九霄就出聲提醒了外麵行駛馬車的下屬,讓下屬往大梁國嶷玉山處行駛。
他說完之後又靠在了馬車的內壁上,不消片刻,微弱的呼吸聲響起,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沉沉睡了過去,看起來累極了。
江閒見謝九霄說了幾句話之後就睡了過去,又看見謝九霄那緊閉的雙眼下都有淡淡的暗青,於是拉開了馬車簾子,低聲詢問外麵的下屬。
“你們玄主這是怎麼了?”昨夜不是在客棧休息了一晚才出發的嗎?
下屬沒有說話。
見這下屬不開口,江閒道:“他不讓你說的是吧?放心,你同我說了他不會責怪你的。”
下屬依然不肯開口。
“我讓他給你漲一倍俸祿。”
下屬身形微微晃動。
“兩倍。”
“昨日鬼冥賭坊發生了一些事需要玄主大人親自解決,於是玄主大人連夜趕去了祟都,又在天亮之前趕了回來。”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多謝了。”
江閒重新拉上了簾子,靜靜凝望著謝九霄熟睡中的臉。
“彆裝睡了,你裝睡從來都騙不過我的。”
謝九霄沒有睜開眼睛,反而又靠在了江閒的肩膀上:“還是小道長最了解我。”
他嗓音沙啞低沉,像一片落下的樹葉一樣輕:“不過剛才確實是睡著了,小道長我好困,讓我靠著睡一會兒吧……等到了嶷玉山再叫醒我。”
“不要累著自己了,你也可以在鬼界多呆幾日,我可以等你的。”
“嗯,隻是不想離開小道長。”
離開太久了,好不容易重新相逢又怎舍得離開。
謝九霄的睡姿很規矩,除了靠在江閒身上基本上沒有亂動過,江閒閉目養神,運轉著周身的靈力,但是動作幅度極小,沒有吵醒謝九霄。
馬車兜兜轉轉行駛了許久,終於停在了一處鎮子——萬石鎮,萬石鎮不遠處就是嶷玉山,江閒這五年裡擺攤算卦就在萬石鎮上,對此處還是頗為熟悉。
算了算時日,他離開嶷玉山有接近一月了。
他推了推身側熟睡的謝九霄,謝九霄很快就醒了過來,臉色沒有之前那樣差了,眼下的暗青也淡了些。
江閒捏了捏自己有些酸軟酥麻的肩膀,畢竟讓一個人枕著自己肩膀躺上一天一夜還是挺折磨人的。
“睡的有些久了,小道長肩膀可還好?需要我幫忙揉揉嗎?”謝九霄身上的疲憊一消而散,語調散漫,嘴角也勾起了笑容。
江閒搖了搖頭:“不必了,先找個客棧歇著吧,明日再上山。”
他錯過了謝九霄眼中那一抹失落之意,掀開了簾子,朝駕車的下屬道了個謝,從馬車上翻身而下。
謝九霄也跟著掀開簾子,從踏板上一躍而下,轉頭跟下屬說:“你先回鬼界去,照小道長說的,給你漲兩倍俸祿,自己去找夜羽領。”
下屬雖然麵癱著一張臉,卻還是克製不住內心的狂喜,應下之後就駕著馬車回祟都領他的兩倍俸祿了。
真羨慕啊……
江閒望著下屬遠去的背影。
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問謝九霄手下還缺不缺人,自己也想到謝九霄手下打工,畢竟都是摯友,想必謝九霄也會同意。
謝九霄看出了江閒內心所想:“之前我不是就跟小道長說了,下次去鬼界可以看我的金庫,隨便拿,我的就是小道長的。”
現在謝九霄趾高氣昂的樣子像極了一夜暴富的土財主,臉上驕傲滿滿。
“那倒不必,我覺得還是靠自己雙手掙來的錢用著比較舒坦。”
江閒雖然很心動但還是拒絕了,擺爛會使人頹廢,他不想變成白澤。
謝九霄粲然一笑:“拒絕也無妨,我的金庫隨時為小道長敞開。”
遠處的太陽被山頭遮了一半,露出了橘黃色的日光,天色也暗沉了下來,這種小鎮子裡沒有宵禁,但是天色已暗,行人陸陸續續地離去,小販也收攤回了家。
江閒和謝九霄二人就在這條街道上行走這,到了一處客棧前,先付了兩個房間的三日價錢,在各自的房間裡歇息了一晚。
翌日清晨,江閒和謝九霄一同出了客棧。
街上已經稀稀拉拉地擺著一些早點攤了,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大早出來買早點吃。
謝九霄停在了一處包子攤旁,江閒見謝九霄盯著那包子,還以為是謝九霄想吃,卻不料謝九霄開口反而詢問他:“小道長要吃嗎?”
江閒走過去站在了他的身旁,那剛從蒸籠裡出來的還冒著熱氣的包子確實很勾人饞蟲,但是他是個神仙又不用吃飯:“你想吃便買,我不用……”
他還沒說完,謝九霄就掏出幾枚銅板遞給了包子攤老板:“來四個糖包。”
老板樂嗬嗬地收下了銅板,把糖包用油紙兩個兩個地包好,小心翼翼地雙手遞給謝九霄,謝九霄接過,轉身遞給了江閒。
江閒沒有拒絕,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謝九霄的投喂。
謝九霄咬了一口手裡的包子,嘴裡含糊不清道:“小道長還沒吃過這個吧?這個也是甜的,我猜小道長會喜歡。”
還是跟以前一樣一下凡來玩就喜歡給他買吃的投喂他,儘管有一千年沒見,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變。
江閒同謝九霄邊往嶷玉山走邊吃著手上的包子,這包子果真很甜,皮薄餡大,外麵的皮也是軟軟的,像棉花一樣,裡麵的糖被熱氣給融化了些許,滲透進了包子皮裡,連帶著沒滋味的包子皮都是甜的。
他的確很喜歡。
“你猜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