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苗工作按部就班的進行,等秧苗育好後,就要馬上移栽到土裡生長,所以需得準備一塊大小合適,也不算太貧瘠的地。
外麵的現成的田地,都要商量著跟人家買,買的畝數少了人家也不見得賣,即便買到了合適的,把紅薯大張旗鼓的種在外頭,郭懿也不能放心。
出於各種謹慎的考量,郭懿把用作種紅薯的地皮,安排在了前院的空闊處。大小合適,又隱蔽不被外人知道,再合適不過了,隻是把行走的地變為耕種的地,得把土好好墾上一遍。
開墾地皮的工作,仍舊是指派育苗的田茂,尤四,盧喜三人負責,他們三人都是勤快肯乾的,不出兩天鬆土環節基本就緒。
這塊長寬各二丈餘的地,成了郭懿第一塊紅薯試驗田。
移栽之前,還有最後一項準備工作,就是要在鬆好土的地裡,挖上足夠數目的小坑放秧苗,這便是田茂三人接下來的任務。
三人翻整土地的身影,成了前院的常駐景觀,其他人來往乾活經過,也都喜歡看個新鮮,同時作為閒談,向他們問問新物種紅薯的事。
盧喜善於社交,出外到集市上買農具時,和那裡的商戶熟絡,得了一條小黃狗,聰明親人,不過幾天便能識得家中眾人。郭懿給它起名為桃符,取“總把新桃換舊符”之意。
庭院在一片按部就班的忙碌中生氣盎然。
“許多年沒在田地裡忙活,重操舊業還不曾手生。”盧喜乾勁十足,為著自己手下能種出西域傳來的最新物種高興。
尤四使勁砸下一鋤頭,也搭起話:“這是吃飯的本事,輕易忘不了。”
田茂到地邊拾起茶壺,給他倆各倒了碗水遞到手裡,自己也端起一碗喝。
喝著水說笑之間,弗翁從外回來,一進大門,紅薯田和種紅薯的身影都映入眼簾。
“弗翁回來啦。”盧喜機靈鬼般,第一個問好。
弗翁答應一聲,打趣問道:“盧喜,郎君不日便要歸家驗收,你可能交差?”
與老成持重的田茂不同,盧喜人如其名,臉上總是喜眉笑眼:“哈哈,弗翁你這段時日總在外頭不知道,我的紅薯苗長勢最好!”
弗翁作為老管事,早把郭家的每件事都當自己的事來待,郭懿交代下的東西他極為上心,會時查看他們紅薯育苗情況如何,知道盧喜說的不假。
“好好好,你是個最聰明活絡的,”弗翁抬手點點盧喜,笑說,“不然我也不向郎君薦你。”
盧喜咧嘴笑著,“弗翁,紅薯真能比得過尋常穀米,一畝得三百石?”
郭懿跟他們講過,紅薯高產,但他們聽到一畝產出三百石的時候,皆是大吃一驚,都以為是自己耳背聽錯了數目。
他回想起從前種地的時候,就拿種粟米來說,若是當年沒有大旱,沒有蝗災,也沒有一切可能出現的意外,一般畝產至多三四石。
而即便是用區田之法,能增加產量,一畝所得也不過十石,至於三百石這樣產量驚人的糧食作物,他是連聽都沒聽過。
弗翁堅信不疑,“郎君說了,一季紅薯半年糧,還能有假?”
“郎君說得自然不假,那你們說,郎君讓我們試驗種紅薯,種成了是做什麼?”盧喜隨口猜測:“是拿出去買賣嗎?那可能賺不少錢了吧。”
漢朝仍是施行崇農抑商之策,士農工商地位分明的觀念也根植在社會風氣中,商人地位底下使然。
即便家財萬貫買得官位,聘請大儒學習經史,也需要數代之後,才能擺脫豪強地主的身份,躋身士族之列。
所以還不待弗翁說話,田茂便答了盧喜:“必然不是買賣,郎君乃是士人,怎會行商賈事?”
這個道理盧喜懂,但還能有何原因呢,盧喜摸頭不是腦,“既不是做買賣,種紅薯除了自家為糧,還有何用?”
“郎君目光如炬,自有她的打算,”弗翁捋著胡須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看不到的,郎君能看到,這便是遠見了。”
盧喜此刻雖然不知道郭懿的長遠打算是什麼,但還是感歎著,“郎君竟能得來紅薯,已是稀罕了。”
“咱們家郎君能與男子同列,帶兵上陣大破敵軍,這才是曠古罕聞!”弗翁十分引以為傲,“好生乾郎君交代的差事,她是個能成大事的人,以後虧待不了你們。”
“自然自然,我們一刻不敢懈怠。”聽了弗翁的話,盧喜乾勁更足,手裡鋤地的動作又迅速了幾分。
自郭懿回軍營後,弗翁每天早上外出,直至正午才又回來,也不知是在外辦什麼事情。總之每次從前院路過時,都跟他們或問話,或打趣,閒談一陣。
如此日複一日過了小半月,這天弗翁又在中午回來時,並沒顧得上跟他們說話,徑直往後院去。
更不同以往的是,跟隨弗翁身後的,還有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盧喜將他打量了一番,確認是個生麵孔。
“匠師隨我來,”弗翁帶身後人往裡走,行過中門,到了內院,這裡基本都是女眷居住了。
一切如常,隻是廊下多了架手搖紡車,是郭懿前幾日購置回來的,杼娘身後背著孩子,正坐在紡車前熟練操作。
子規在旁邊站著,看小侍女采薇將在清水中浸軟後曬乾的苧麻,一絲絲擇撿起來,送進紡車的繩輪,隨著手柄帶動繩輪一圈圈轉動,細密的麻線也縷縷不絕的被紡出。
其實這架紡車是可以單人運作的,但為了壯大技術人員的隊伍,郭懿又從侍女中選了頭腦靈活,又願意來紡織的,作為杼娘的學生。采薇便是其中之一,閒暇時就要跟著杼娘紡線織布。
同時技術人員的隊伍,也在繼續壯大。
“娘子,郎君要的人請來了,這位是城中有名的匠師。”弗翁領著身後人,同大家介紹。
這也是郭懿離家前,向弗翁吩咐的一件事,讓他到城中找個技藝高超的工匠,最好是木工,鐵工,石工都精通的。
條件比較苛刻,但好在經過弗翁多日的打聽尋訪,還是找到了這位叫公輸衡的匠人。
杼娘立馬停下紡車,起身招呼:“匠師安好。”
子規和采薇也跟著福了福身,這是郭懿交代的,對待來的工匠要有禮貌,不可以怠慢了。
“各位娘子安好。”公輸衡雖然是在城中有些名氣,但匠工身份低微,他還從來沒被人以“匠師”稱呼過,心裡想這家人再有禮節不過了。
作為工匠,職業習慣使然,他首先注意到了紡車中送出的麻線,“用苧麻紡出的線,也能幾乎細如蠶絲,小人今日算是得見巧技了,找我來可是與紡車有關?”
“正是,”杼娘說明緣由,“我們家郎君說,想要改進紡車。隻是我曉得紡織,卻不懂百工之事,所以請匠師來共同商量。”
技術人員之間的交流,子規聽不懂,便收了東西往屋裡去,繼續習字。
一個亂世的奴婢字寫得好有何用呢?她從前也這樣想,所以並不把自己寫字的事真正當回事,但如今不同了,她的書法一定要精進些,再精進些。
廊下探討的聲音繼續著。
“哦?”改進紡車的話題,成功牽動了公輸衡的興趣,“從何改進?”
“我們郎君說,現在的紡車一次隻能紡一根線,效率太低。能不能加以改進,一次多紡幾根線出來。”杼娘簡明扼要。
郭懿在知道她善紡織後,就跟她提起了改進紡車的事宜,也提了具體的改進法子。
但她明白郎君安排的所有事情,都不宜輕易外揚,所以在不確定公輸衡是否可靠,願意為郎君效勞時,她隻將郭懿的話大致轉述,並未多說細節。
“郎君奇思妙想,叫人耳目一新,”這個問題公輸衡以前從未想過,今日忽然聽到,倒也覺得的確是有可施展之地,“但小人並無頭緒,得容我回去想想,畫些圖紙。”
“此事不急,匠師能應允就好,”杼娘說,“我家郎君如今不在家,我做不了主,還需等郎君回來,再好生籌劃。”
“敢問汝家郎君可是袁公軍中之人?”公輸衡心中有些猜測,隻是不大確定。
“不錯,郎君確實出仕袁公幕下。”
公輸衡有些不解,“紡織自古乃女子之事,男子不預其業,郎君更是讀書人,也對此有所興趣?”
“匠師此言差矣,男耕女織雖有分彆,但耕織俱為平民百姓謀生業,若能將織機效率變高些,於百姓也是有益之舉嘛。”杼娘的思想,在於郭懿的接觸中漸漸少了封建的短見拘謹色彩。
本來公輸衡是不明白的,但聽到此處,他忽然不奇怪了,那位郎君能當街阻止士卒打人,幫百姓說話,出於這個目的改進織機,也就不稀奇了。還有這娘子說話,也確實像那郎君家中人說出來的。
“郎君乃善人。”這是公輸衡的心裡話,他又問:“不知郎君幾時歸家,屆時我再登門。”
“三日以後,會有人去請匠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