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 “他都做過哪些惡事?”離頁問。……(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769 字 10個月前

“他都做過哪些惡事?”離頁問。

“多了去了。”應照時淡淡說,他們仨隔著一段距離,“你要聽嗎?”

“說吧。”離頁說。

“第一,他如今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在青槐有那麼好的名聲,都是靠拍馬屁得來了,第二,他為了與張家奪權,生生害死了幾百號人,生意場上棋子無數,他老婆的心臟實際上是一個小孩的,他為了救他老婆就把那個小孩的心臟偷過來了,第三,哦,沒有第三,他做過的惡,多了去,大到人命小到精神折磨,他就是個衣冠禽獸,他比惡人還要恐怖。”

離頁:“那你說,你們算是什麼?我又算什麼?自以為是的救世主還是是非不分之人亦或是真正的惡人?”

應照時應照蘭對視一眼,長久地沉默過後,應照時說:“道的棋子。”

離頁有些懵:“什麼?”

應照時:“我們都是道的棋子,在道中。他為了活著為了家人不被他牽連被迫做了那麼多事情,後來他為了自己,殺人噬血,罔顧生命沒有一絲絲憐憫,而我們就必須要殺了他,而你,就必須阻止我們,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迫的!誰都不想那麼做!誰不想闔家歡樂,共享天倫之樂親友和睦,可是能嗎?道理難道眾生都不明白嗎?他們真的做了嗎?我們真的做到了嗎?世界變成這個樣子難道真的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嗎?這千年乃至萬年億年有過一點點改變嗎?!”

他換了口氣接著道:“我們這些人的經曆和他們大同小異,有時候就仿佛複製粘貼,這就是在道之中,你還記得了師書說過的話嗎?”

離頁蹙眉回想。

那個秋天的夜晚,四合院裡圍桌前,了師書對千池說:“真實是開在廢墟之上的花,而養育它的是廢墟之下無數人的屍骨。”

金字塔下無數人的脊梁之上養育了千千萬萬的貴人,貴人站在塔尖嘲笑他們的窮酸和天真。

離頁收了劍,轉身踏著台階往上走,隻聽應照蘭在身後喊道:“離頁。”

離頁腳步一頓。

應照蘭怕他下一秒就會走,急忙說:“離頁,每個人都有執念,好的壞的,這就是世界的法則,我們加入廖吾同樣也想……”她停頓了一會兒,堅定道,“打破規則讓公平正義成為現實,不破不立,請你不要再踏進來了。”

離頁微微偏頭,“每個壞人都有做壞事的理由,好人亦是如果,如果每個人都能被原諒那才不現實,你們在逆天而行,儘早收手,或許不會死得太慘。”

即使離頁知道,他們是對的,他也動過惻隱之心。

雖然錯誤仍舊正確。

世界的法則就是這樣。

他離開了。應照時和應照蘭對視一眼,都沉默了。

從房間離開,用來照明的蠟燭早已丟在了裡麵,離頁靠牆摸黑往前走。他試著叫了幾聲花與鳴,然而樓道裡沒有人應答,甚至還很安靜。

離頁蹙眉,心想花與鳴應該把北宮雪送回醫院了,千池看見北宮雪受傷應該會很難過吧。

應照時的話回響在耳邊,有形的無形的善惡交織構成了社會,物質構成了世界。他靜靜地走著,越來越覺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一句真理。

走廊裡暗得嚇人,身後那兩兄妹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們朝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離頁殺了木鸚鵡,得回去和唐字卷說明情況。

他走到走廊儘頭——手按到了結實的牆壁。

奇怪,他剛那會翻進來的時候這邊還有一扇小的破窗呢,這會兒怎麼沒了?

因為離得近,離頁聽到了一陣暴怒的嘶吼,接著是狂風的呼嘯聲。

以及一聲,足以穿破雲霄的慘叫:“啊——”

是北宮雪的聲音。

離頁一驚,瞪大了眼睛,急速後退,徒手化劍。磅礴劍氣,裹挾著毀滅一切的藍色光芒向牆壁襲去——

磚石刹那間碎裂,大小不一的磚塊向四麵八方倒去,紛紛揚揚的灰塵中,離頁看見一扇巨大的門出現在另一端,門裡源源不斷地湧出吞噬一切的狂風,身邊飛石擦著耳邊飛過被狂風吞噬,花與鳴死死扒著深插入地板的劍,北宮雪被他拽著,胸口不知何時紮進去一塊鐵片——應該是遇到鬼魁。血如暴雨決堤,撕裂的口子更大了。

而那扇門……是眾生相當中的門!

這裡怎麼會有眾生相?

沒等離頁反應過來,他便在眨眼間被吸了過去,在花與鳴在呼嘯的風聲問出那句“你怎麼來了?”時,在他就快要被狂風席卷吞噬進門的時候,他在門外“哢嚓”一聲將劍深深紮入地板中。

他回頭,門裡什麼也沒有,但所爆發的力量實在太大了,他覺得這些風裡似乎有無數雙手拉著他們一樣。再過幾分鐘,估計他們都會被吸進去。

花與鳴的劍蹭著地麵滑行的同時往外抽出。

得把門關上。

速度快一些,把劍橫跨抵在門框上,再快一些關門收劍。

就在離頁咬牙轉眸打算拚上一拚堵一把時,眼前飛過兩道身影!

是北宮雪和花與鳴!

離頁瞳孔驟縮,接著“啪”的一聲抓住了花與鳴手腕上的衣服——花與鳴一手拽著北宮雪,一手拿著劍,又因為時間緊,所以隻拽住了衣服。

但就憑手腕上的衣服就想救人簡直說夢,因為巨大的吸力和兩個人的重量疊加在一起,下一秒,小小的布料撕拉一聲裂開。

他們瞬間被吞噬,在離頁驚恐的眼底,門轟然一聲關上,狂風消弭,周遭恢複安靜。

他重重摔到了地上,腦中一片茫然。

五秒後,離頁茫然地腦子開始轉動。眾生相,當年千池也是進了眾生相,廖吾說素問很安全,罪犯通常會把嫌疑人關在一起並且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這裡現在算是廖吾的統治區……是廖吾,是廖吾,是他把千池送進了眾生相!

而且他們倆進去之後門就關上了,不找他的麻煩,這是單獨對準花與鳴和北宮雪的計謀。

頃刻,他抓起身邊的劍從地上起來,去找應照時和應照蘭。

怒氣衝衝地走得飛快,路上有鬼魁來攔他,他眼睛眨都不眨地一一收拾掉,踏著一路碎裂的麵具,在一樓的某個房間裡找到了一封信。

上麵寫道:

我們已經離開了,他們在裡麵會很安全,不必擔心,回去吧。

應照蘭留

該死!

離頁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想救他們除非相主人願意,否則根本不可能。

離頁從彆墅回來的時候,剛好六點。路上很亂,有人對工作人員大打出手,有老人搖頭輕歎。醫院倒還算和平,千池吃過離頁帶回來的粥時,便靜靜地聽離頁說完了下午的事。

千池的手攥得越來越緊,麵色越發憤怒,離頁坐在床邊道了歉,說自己沒保護好他們。千池沒怪他,沉聲說:“他還是想逼我就範,一千年前竟然是他把我推進去的,原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把我當成棋子了,難怪在天帝要處死我的時候為我求情。”

離頁掰開他攥得死緊的手,看了眼被掐出的指甲印,蹙眉把他的手牽在手裡,啞聲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靈魂出竅找他談談。”千池說。

“這很耗靈力,你…”離頁依舊擔心得很,“況且你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談談又能怎麼樣,他不會放他們出來的。”

“沒辦法,先試試吧。”千池態度強硬。

離頁終究鬆口應付下來,又說:“唐字卷那邊,我傳書給他們吧。”

千池點頭。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是廖吾。

然而沒有人,聲音似乎響在千池的頭頂,他不急不緩道:“我回去想了很久決定收回之前的話,我想讓你加入我們,從現在開始,你一天不答應,我就折磨他們,直到你鬆口答應我為止。”

“你神通廣大,究竟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去辦?”千池問。

“答應才能知道。”廖吾淡淡道。

“你不會一直在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吧?”離頁掃視了周圍一圈問。

廖吾嗤笑一聲,“當然,彆忘了,我是神。”

他接著道:“接下來,我讓你們先看看他們的處境吧。”

電視機自動打開,屏幕上是一段沙沙的雪花紋,沒有圖像,緊接著一段連續的轟隆巨響從聽筒傳出,像是什麼龐然大物倒地的聲音。

下一秒,是眾多紛雜的尖叫哭喊。

再下一秒,電視屏幕上漸漸開始出現畫麵。

一個龐大的城市正在一點點倒塌,天空中巨大的裹著熊熊烈火的巨石不斷地向地上砸射,柏油路被砸出一個個巨大的深坑,迸濺的火星灼燒了驚慌失措奔逃的路人。他們有的趴在地上打滾試圖撲滅火焰。整個天空都是駭人的赤紅,黑色的煙塵彌漫在空氣裡,烈火雷霆,猶如末日。

無數顆火石如暴雨般落下,宏偉的城市頃刻間倒塌成一片廢墟。無數人埋在了廢墟下,無數人倒在了逃跑的路上。

一聲清嘯傳來,赤紅的天空中盤旋著一隻龐大的金鳳,一顆火石毫不留情地砸向它。

“鏘鏘——”

裹挾著痛苦的清嘯響在末日世界裡,它高仰著頭,脊背燃起火光,雙翅短暫地停頓。

千池直直坐了起來握緊了離頁的手,心跟著提了起來!

金鳳的眼睛眯了一下,看起來很痛苦。就在它緩緩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眼前又飛落下去一顆毀天滅地的巨石。人群被轟炸高高飛起重重落地,有人直接猛吐出一口血死了。

這些災難性的畫麵映在它漸漸抖動的眼裡。

接著,它飛身劃過空氣,脊背上的火光跟著抖動。它急速在天空中盤旋,以自己龐大的身軀擋下了一顆又一顆恐怖如斯的巨石——這些巨石在它擋下來落下地麵的時候就變成了最為普通的小石頭,繼而消失,這需要付出巨大的靈神和力量。

在接觸巨石的時候,它的整個身軀在烈火中燃燒,焦糊味蔓延開來。它再看地上已是一片血色,混著一些組織殘屑,聽見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慘叫,又一場屠殺開始了。

有多少人活著,多少人會死?

它想象不出,它突然看不見整座城市了。

下一刻,一顆巨石在它不留神的時候,直挺挺地砸在了它的翅膀上!

鏘——

痛苦的清嘯再次響起,明明是鳳凰的慘叫,千池卻透過“它”聽到了素問的聲音,透過鳳凰的身軀看見素問在空中極度的疼痛!

金鳳從高空跟著一起砸下來的巨石滾落在地上。巨大的撞擊,仿佛要把它的心臟一起撞出來,它龐大的身軀倒在路上,巨石已經消失。它身上的火光在剛剛的翻滾中已經被撲滅,但周遭依舊被火海包圍——那些沒被它擋下的火石造成的。

幾個小孩兒和老人跌坐在它身邊,一臉驚恐淚眼婆娑地看著它。——小孩兒跑不動,老人大多行動緩慢,所以在末日中被迫落了下來。

它虛弱艱難地睜開眼,動了動被打斷的焦黑的翅膀,想要讓他們躲進去。

但失敗了,剜心似的疼痛讓它不得不放棄。

它動了動喙說:“拉開我的翅膀,躲進來。”

一個老頭兒顫聲問:“你會不會疼啊?”

它虛弱道:“不會,快。”

幾個小孩兒看了看老人們,後者麵麵相覷,最後咬牙說了聲謝謝,小心翼翼地拉開它巨大的翅膀躲了進去,互相抱著。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飛過熊熊烈火,落在它麵前,看著它一側的眼睛和翅膀下瑟縮的人,沉聲嗬斥道:“你是想賠上自己的命嗎?還不回去!”

是風暮。

千池蹙眉驚道:“他怎麼會在哪兒?”還沒有變成洋娃娃或者其他物件。

那天他朝眾弟子散播要找素問消息的時候,他也在場,他竟然找到了素問,又是怎麼進去的,為什麼要進去?

他皺著眉,怎麼也想不明白,風暮是絕對對素問沒有半分男女之情的,這是他可以肯定的。既然如此難道是因為他才去找素問的。

離頁從電視機上收回視線,看了眼千池,說:“他要害素問早就下手了,既然主動去找了她,就一定會保護她的,你放心吧。”

離頁一語驚醒夢中人,千池刹那間回神,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它並不知道出相的方法。

它沒有回答,隻虛弱地眨著眼睛。下一刻,它微微張開了喙,一顆晶瑩剔透的內丹飛躍而出,在它的頭頂綻放出奇異的白光,罩住地上所有存活的人,風暮抬眸看著那顆發著光的內丹,他很想把它搶回來,塞進素問的嘴裡。

但始終沒有動手。

在燃燒的烈火中夾著零星隻言片語。譬如,火燒不到我們了,我們得救了。再譬如是誰救了我們,再譬如死了多少人。悲傷與喜悅相互交織,在末日中最常見也最為珍貴。

一行淚水從千池眼角緩緩流下。離頁更是痛心皺眉。

忽然,畫麵切換,花與鳴寄生在一個洋娃娃身上,高高蹦起狠狠拽著一個大夫的領子,怒吼:“你TM趕緊給她上最好的藥,趕緊安排手術!她要醒不過來,我就殺了你!”

他狠狠推了一下醫生,醫生後退撞到牆上才停下,他被花與鳴猩紅的眼睛嚇到,隻好應了,“好好好!我這就安排這就安排!”

“快去!”花與鳴又吼了一聲,醫生狼狽地走開了。

醫生走後,花與鳴快步回床邊握著北宮雪的手蹲下。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得不像活人了,胸口流出的血將大半個外套染紅,看起來驚心動魄。

“妹妹。”花與鳴難得啞了聲音,柔情似水,輕輕撥了撥她的頭發,控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你一定,堅持住,再堅持一下,一會兒就不疼了啊。”

北宮雪安靜地沉睡。

忽而,病房門被打開,方才的醫生過來了。

醫院的走廊裡,北宮雪睡在疾馳的病床上,“哢噠”一聲房門關閉,急救室的紅燈亮了起來。留著長發的花與鳴待在門口不知所措,過了很久他回頭走到牆邊小小的身軀順著牆壁滑落,又過了很久,垂頭用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電視機徹底熄滅,病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很久很久以後廖吾似乎也心疼他們,像作一個重大決定一樣,開口之前重重歎了口氣,說:“眾生相裡的世界有時候並不是相主人的經曆,但它是真實發生的或者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在世界毀滅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加入,明天同一時間我還有來找你,再見。”

廖吾走了。

離頁沉默了一會兒,轉眸就見千池依舊無聲地哭著,眼淚不斷從他眼裡流落,他安靜的痛苦的。四月傍晚的天空西南方,雲霞翻湧,一輪巨大的紅日燃燒著下沉,金紅的光澤照著他的臉,一半在光裡一半在陰影裡,因為病態因為無聲地哭泣,此時的他好像一朵早晨被露水包裹的花。

離頁心臟一陣抽痛,想要抱住他的時候,千池轉過頭,對他啞聲說:“知道嗎?一千年了,我從來沒有聽過小花叫過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