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頁第一時間捏了個紙鳶通知花與鳴和北宮雪,兩張紙鳶飛出門朝兩個方向飛走了。他把錢包放下,站起重新拿起蠟燭,朝地上的翅膀和血跡走去。
是這種巨大的昆蟲傷了他,然後他撕毀了昆蟲的翅膀,那昆蟲呢?木鸚鵡呢?
門被從裡破開,第一反應應該是逃了出去,但血跡隻有這裡才有。
離頁站了起來,蠟燭火苗微微晃蕩了一下,看向門口,走廊裡靜悄悄的,沒有腳步聲傳來,花與鳴和北宮雪人呢?
離頁接著在房間裡四處走動,血跡隻有這裡有,那麼房間裡一定有機關。他拿著蠟燭,走到牆壁邊,沿著牆壁走,抬手敲擊著牆麵。
四麵牆麵他都敲過,都是實心的。片刻,他站在東南角回頭,借這個方位看著整個屋子。窗戶被結實厚重的木板釘住,隻透進來幾縷微細如塵埃的光線,梳妝櫃一團糟,半開的衣櫃裡一件老舊的青袍,皮鞋。
愛化妝……昆蟲……偽善…
不,那些化妝品不是他的,而這個彆墅是木鸚鵡本人的!蕭亭綁架了他,一般來說,罪犯是不會在受害者家裡實行綁架或作為窩點的,他們一開始都先入為主了。
片刻,他抬腳徑直向床邊走去,蹲下,掀開床邊下的床幔,用蠟燭一照。
果然,裡麵藏著一雙紅色的積了灰的高跟鞋!
離頁猶豫片刻,用兩根手指將它提了出來。
款式好看,質量很好,一看就不便宜。
離頁覺得有錢人的世界他這輩子都融入不了。
他扔掉了鞋子,接著去看。
鞋子底下藏著一個紅色的按鈕,他飛快地蹙了一下眉,用一根手指頭重重按了一下,隨後手指飛快離開。
三秒後,整個地板忽然輕微震了一下,他迅速拿著蠟燭站起向後撤步,“咣當”聲過後,整個大床陷入地麵,“踏踏”聲響起,一個個樓梯出現了。
樓梯上有零星的血跡。看來,人還沒有從房子裡離開,那麼,門被破開,是沒死的昆蟲。那它都已經死了,他為什麼還要躲起來?
是因為鬼魁。
離頁決定等他們來了再行動。
他走出去,站在門口,於一片黑暗裡,靜靜地等他們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蠟燭燃燒滴下來的油,一部分落在被燒出的凹槽裡,一部分順著柱身流淌,離頁低頭看了看,將蠟燭放在了地上。
他一腳踩著牆壁,抬眸看著天花板,過了很久他終於在寂靜的走道裡聽到了腳步聲。
北宮雪老遠就嚷道:“離頁離頁,你這麼快就找到人了!速度!”
花與鳴沒有說話。
兩人由遠及近,身影漸漸清晰起來。離頁拿起地上的蠟燭,看見他們的臉一點點清晰,才道:“你們有沒有看見過一隻沒有翅膀的昆蟲?”
花與鳴北宮雪對視一眼,然後轉眸看他,異口同聲 “沒有,我們沒有看到過。”
北宮雪接著道:“照蘭姐姐在一樓睡覺。”
花與鳴說:“應照時在三樓練劍。”
離頁飛快地皺了一下眉,轉身回房將那個錢包裡的身份證拿出來給他們看。離頁給他們照明,他倆腦袋湊到一起,過了片刻“哇”了一聲,“木鸚鵡!他人呢?”
離頁簡明扼要地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並帶著他們進屋看了一遍。他倆消化掉信息,北宮雪問:“你是說,這裡不僅有鬼還有怪物?”
離頁看著她,“倒也用不著怪物這個詞,我擔心你倆遭遇不測,就把你們一起先叫過來了。”
要換作平時,他早就一個人行動了。
提到這個北宮雪不得不吐槽,“你寫的那個字,我實在是看不懂。”
啥啥啥,那寫的都是些啥!
北宮雪在心裡用河南話吐槽。
她說:“不過既然傳了紙鳶,那應該就有事,所以我們就來了。”
離頁“嗯”了一聲,“你們走過來的地方沒有一間房,血跡也隻有這間房裡有,我們下到裡麵看看。”
“好。”其他兩人齊聲應道。
三人恢複常態不再隱身,離頁走在最後,花與鳴打頭,北宮雪在中間。才踏了幾級台階,一股涼意從頭頂傳來,北宮雪搓了搓胳膊,抬眼四處看了看牆壁,然後抬手摸了摸,冰涼。
她收回手,吐槽道:“木鸚鵡家裡弄一個暗道難道不是用來藏錢的?這也太冷啊。”
花與鳴在前麵扭回頭停下,涼颼颼地說:“說不定是用來殺人分屍的。”
“你有病啊!”北宮雪在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花與鳴嘚瑟地聳肩做鬼臉,隨後一轉身抬腳往下走。北宮雪衝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離頁高舉起蠟燭照了照頭頂,全是黑漆漆的地板,沒有多大的縫隙。大概幾分鐘後,他們終於下到了底。
刺骨的寒意襲來,四麵牆被厚厚的冰層覆蓋,長短不一的冰柱從頭頂從四麵牆從地麵伸出,幾步遠有一個不大的冰高台,冰麵上有兩條粗壯散亂的鐵鏈,有被凍住的血跡和新鮮的血跡,一個長著翅膀的半裸的男人背對著他們,在啃食什麼東西。
很快,他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回過了頭。
他的臉上有奇異的幽綠色,像蜥蜴或者蟾蜍的表皮,即使人已經變成了這樣,但依舊可以看出他就是木鸚鵡。他手裡拿著一隻血淋淋的兔子,兔子的毛已經被剝乾淨,頭無力地耷拉著,肚子被吃掉了一半,身上蔓延著新鮮的血跡。
他已經不是人了!
他是妖!
下一秒,他臉上的蟾蜍表皮蠕動起來,層層疊疊地累積又鬆開。接著,朝他們伸出了巨長的紅舌。
“閃開!”離頁頃刻間推開北宮雪。北宮雪的肩膀被花與鳴扣住,紅舌從他們中間穿過,帶過一陣寒冷的風。離頁重重一腳踏地,提劍高跳起,一劍砍斷了他的長舌!
厚重的長舌砸濺起了碎冰,三人從地上收回視線,轉眸時,木鸚鵡當麵騰空撲了過來!
僅在眨眼睛,離頁收劍迅速抓住北宮雪和花與鳴飛身後退躲開。木鸚鵡落地後像隻□□趴在地上,腮幫子也像□□一樣鼓起。
北宮雪攀著花與鳴肩膀,沉聲問:“他不會失去人性了吧?妖也不至於這樣啊。”
花與鳴蹙眉一手護在她身前,頭也不回地說:“他打算吃掉我們,就像那隻兔子一樣。”
“誰吃誰還不一定呢,看我怎麼收拾…”北宮雪不懼。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地,隻見,剛剛還趴在地上的木鸚鵡,緩緩站了起來——他扭動著身體,骨骼哢嚓哢嚓作響,片刻,他蟾蜍似的褶皺表皮不見了,皮膚恢複正常,翅膀也收進了他的身體裡。
“哈哈哈哈,這裡居然還有其他人?”他道,“那倆兄妹把我關在這兒已經很多天了,隻喂過我兔子,那隻惡心的蟲子竟然跑了,所以今天是加餐嗎?”
“廖吾呢?”離頁問。
“他是誰,不認識。”木鸚鵡說著抬手舔了舔血淋淋的手臂,眼神貪婪地斜睨著他們,“我好餓,你們……”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再次衝了過來。
三人集齊原地騰空旋身翻過,離頁騰空的間隙抽劍直直砍到了他的背上,血線橫飛,木鸚鵡慘叫一聲,當即重重摔倒在地,大麵積的冰開始碎裂。
花與鳴穩穩落地,抬眸時,就見一邊的北宮雪咬破中指,用鮮血在半空中迅速畫出一張巨大複雜的符籙,用力一推。
符籙朝木鸚鵡的方向飛去,豈料,竟被木鸚鵡滾爬躲開。符籙打在了地上,徹底砸穿了地麵,瓦礫撲簌簌而落。
下一刻,北宮雪腦後似乎感覺到什麼,一絲冰涼的寒意向後心襲來,神情一變,下意識閃身,肩胛骨霎時一涼!
變故令人措手不及,她耳邊轟響,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她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劍尖成串打在地上,看見身側那張透著詭異得意的臉,看見對麵的兩人的表情由迷惑、驚愕到難以置信。
緊接著,離她最近的花與鳴一把拉住她拽向身後,離頁提劍驚天一劍斬向木鸚鵡。
北宮雪雙膝撞在土地上,死死抓著花與鳴的膝蓋支撐身體,咬牙發不出聲。
木鸚鵡生生被離頁砍了一刀竟然絲毫不受影響,與離頁打得難舍難分,但終究是有些弱。
離頁滿腔暴怒,木鸚鵡大概看那倆年紀小想著好欺負一笑,數次幾乎撲向他身後的人,卻都被離頁硬生生絞殺而回,木鸚鵡不由越發暴戾起來,猝然隔空向北宮雪一伸手。
帶過來的風,驚起了花與鳴的長發,他霎時轉眸,兩隻眼睛轉為血色。
木鸚鵡瞬間被迫僵在了半空。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離頁的動作更快,握著他的腿狠狠將他拉摔開,他輕飄飄地落地,驚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花與鳴在給北宮雪止血,完全不想搭理他。
離頁站在他們身前,麵無表情道:“你既是妖,還插手人間的事,該殺!”
“我?”不知離頁說的話裡哪些字眼戳中了他的笑點,他笑說,“我是妖又怎麼樣?是人又能怎麼樣,都是為了活著,有什麼錯?何必為難與我。”
他換了語調,懶洋洋道:“倒是那兩兄妹說是我作惡多端,比惡人還要恐怖,哼,”他又換了惡狠狠得意的語氣,“我是衣冠禽獸又能怎麼樣,倒是你們,以武力來換正義讓我覺得可笑!”
他繼而正經起來,“如果你的妻子得了重病需要心臟移植,可是需要很多很多錢,你連五萬塊都拿不出來,你不能偷不能搶不能騙,你隻能去舔,去求那些人寬限時日,你會怎麼做………你一定會把尊嚴把臉麵全都擱上。但,如果我是一方名人,錢不是問題,這個心臟我也不需要擔心會找不到,說不定還會搶彆人的心臟!間接性地害死很多人,明明我的臉我的車我的青袍都很普通,他們卻說很金貴,以前他們都嫌它們土,這就是真相。”
“他們才是我的救世主,我永遠的神,我最愛的錢權!”木鸚鵡道,“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你們懂什麼,你們一生下來吃穿不愁怎麼會明白我們?靠著書裡對好壞的定義去判斷人嗎?去審判我們的罪嗎?你們有什麼資格?!壞人好人真的那麼重要嗎?你以為殺了我就不會有第二個我嗎?我們就如雨後春筍,是韭菜!怎麼割都割不完!”
離頁愣住了,連花與鳴都轉過了頭,北宮雪虛弱地看著他。
對於木鸚鵡的妻子來說他是個好人。
對於一些人來說他又是偽善的惡人。
或許連他本人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了。
那廖吾他們把他關這兒,還殺了那麼多人,搞亂了人間,是壞。但他是壞人嗎?他曾經救過很多人,有很多虔誠的信徒,做這一切也是為了讓人間更好。
那他們自己呢?來阻止壞人的行動,理應是好人。
但廖吾殺的又是偽善的惡人,他們來阻止廖吾,那他們算是壞。
說到底,誰是好人壞人難以鑒彆。
半晌,離頁道:“……你有選擇的權力。”
木鸚鵡激動道:“我沒有選擇!從我出生開始就沒有選擇,為了活著我可以做任何事。”
話說完,他便付出了實際行動。
他原地後仰大叫,翅膀從肩膀中飛出,褶皺的蟾蜍表皮像綻開的一朵朵花,漸漸從腳背蔓延至全身,當他全身被幽綠色裹挾時,眼睛也變了——一雙透亮似琥珀的綠色。
他長著翅膀卻有蟾蜍的滿身疙瘩的表皮,他已經不是純粹的妖了。
離頁化作白光出現在木鸚鵡麵前——巨響與氣流同時爆開,辭鏡被木鸚鵡手中的劍硬生生擋住。
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劍竟然能擋下辭鏡?
離頁心中疑問,再看木鸚鵡有些艱難的臉和緊繃的後腿,隨即閃電般擊退木鸚鵡,一掌作勢拍向木鸚鵡的天靈蓋,木鸚鵡的劍從身側一擋,在千鈞一發之際飛身避開。離頁劍氣如巨浪行舟,逼人心神天旋地轉,劍意又異常淩厲,以爆發之勢步步逼退木鸚鵡。
木鸚鵡眨眼間敗退三招,哐當一聲脊背撞上牆麵砸穿一道裂口,隻見離頁執劍當頭而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木鸚鵡飛身振翅離開,劈手想奪走離頁手中的劍,卻聽,鏘!!
辭鏡淩空擋住他伸過來的手,辭鏡在離頁手裡急速變化握著的方位,他也跟著變化體位背對著木鸚鵡,劍尖刺入木鸚鵡的胸膛!
血順著劍尖成串打在地上,離頁乾淨利落地抽出劍,麵對著他,算是報了木鸚鵡刺向北宮雪那一劍的仇!
木鸚鵡捂著胸口後退數米。
離頁說:“你明明知道,還要去做,該殺!”
木鸚鵡抬起伶俐的眼眸,眼神充滿殺氣和不甘!
下一刻,離頁當空橫斬,劍氣陡然刺入雲霄,靈力暴漲,猶如地獄熊熊烈火當頭劈下!木鸚鵡在離頁如此的強攻之下,體力逐漸下降,麵露疲憊,他驟縮的瞳孔裡映著騰空猶如烈火的離頁。
離頁這一下劈下,他要再拿劍擋,劍碎掉的同時他腦袋也會掉。
千鈞一發之際,他飛身躲開。
轟——
辭鏡劈開了地麵,地麵深深地一道裂開。
一樓的應照蘭瞬間睜開了眼,三樓的應照時射箭的動作一頓,齊聲道:“來了。”
二樓。
離頁見劈空,抬眸向上看,重重一腳踏地,頃刻間猶如利劍飛出,高舉劍!
木鸚鵡原本打算飛走,隻是臉已經感受到了那燙人的火光!下一刻,他驚恐慌亂地合起了巨大的厚重的翅膀包裹住全身!
轟——
周遭劍氣猶如滔天巨浪,地麵牆壁同時震顫不已,磚石撲簌簌而落,眼看這間房要轟塌!
離頁回頭朝花與鳴暴喝:“快走!!”
花與鳴絲毫不猶豫,打橫抱起昏迷的北宮雪就走。
離頁眉頭一皺,遠方天穹轟然裂開一道百丈餘長的黑煙,他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隨即“當!”一聲,頭也不回用左手打出法訣,那隻修長勁瘦的左手隔空在木鸚鵡天靈蓋上,虛虛一按,烈焰焚身般的劇痛瞬間貫徹全身經絡,頓時激出一口老血。
緊接著當啷一聲,木鸚鵡手中的劍掉落轟隆穿過兩三堵石牆後斜斜插進了地麵!雙翅被迫打開!
啪。
木鸚鵡腦袋一涼,抬眸,隻見,半空中麵無表情的離頁按著自己的頭。那隻手似乎蘊藏著開山填海般無窮無儘的力道,這次木鸚鵡是徹底感覺要完。
恰好就在這時候,一道悠悠的樂聲響起,木鸚鵡僵在了半空,眼神由恐懼頃刻間轉變為茫然。
片刻後,離頁看見應照蘭和應照時全身沐浴金光而出。
應照蘭將笛橫在身前,紅色的笛穗輕晃,應照時道:“抱歉,他已經不受控製了,現在,我們要殺了他。”
“不必。”離頁掃了他一眼,淡淡道。
他收回視線,手在木鸚鵡頭頂上重重一按——按的時候微微睜大了眼。木鸚鵡在睜著眼睛的時候,變幻成千萬縷發著白光的點,夢幻般離開了這個世界。
離頁在這萬縷光亮中穩穩落地,與他們對視。
一個生命就在他們眼前離去了。無論他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