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花與鳴真實的名字叫楊不晚,是絮……(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811 字 10個月前

他因為病痛而顯得柔弱的目光落到離頁身上,離頁收了劍,地麵牆麵的冰瞬間化開,他跑過去攙扶起千池,輕聲道:“你怎麼出來了?”

“動靜太大,我出來看看。”千池迷離的眼神開始聚焦,目光逐漸鎖定離頁臉上的傷。

長短不一的血線掛在他的半邊臉上。千池的視線瞥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箭,就明白離頁的傷是怎麼來的了。

應家如他所料地向他們出手了。

千池滿眼心疼,抬手想碰卻停在半途,聲如蚊蠅,“疼不疼?”

離頁搖了搖頭,抓著千池的胳膊,把他往房間裡帶,“我扶你回去。”

千池跟著他轉身,向前走了一步又回過頭,對花與鳴和北宮雪說:“你們倆也進來吧,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

花與鳴心頭一跳,與北宮雪對視一眼,問千池:“你不怪我嗎?”

千池深呼吸一口,說:“我不是當事人,沒有資格怪你。”

花與鳴看了他片刻,垂了眼,不說話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是被北宮雪暗戳了一下腰,他才抬腳向前。

離頁猶豫片刻,還是解除了結界,讓花與鳴進了房間。離頁扶著孱弱的千池上了床,在他腰後墊了枕頭,被子蓋過大半個身體,接著又倒了杯熱水。

他在做這些的時候沒注意花與鳴和北宮雪就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垂著頭,似乎在自己罰站。

他將水杯遞給千池,千池接過去喝了一口放回了床頭,突然開口對花與鳴說:“你,你,咳咳……”

“爹!”“掌門!”“千池!”

三人一齊急道。

千池偏頭邊咳,邊示意他們不用管。離頁蹙眉,等他咳完才問:“你需要休息,不然傷口會惡化。”

“不打緊。”千池的聲音比較低,看了他一眼,飛快地皺眉,問,“你祭出了法相?”

千池竟然連這個也看到了。

離頁點頭,說:“是,自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靈力好像特彆強大,上次在廢城時也有這樣的感覺。”

千池長久地注視著他,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實話。

淩晨,外麵的狂風暴雨似乎停了,世界重新歸於安靜。千池在寂靜的夜色裡開了口說:“那是因為你的魂魄齊全了,靈力不再受限。”

“魂魄?”離頁已經忘記了關乎於策玄本身的一切——他的記憶。

“一些事情你已經不記得了。”千池說著,將視線落到了花與鳴身上,“你想回去,不想死這個理由夠,咳,夠充分,但你縱容手下替你殺人,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大不了永遠入不了輪回唄,反正我已經活了一千年了,我不建議再“活”得久一點。”花與鳴背著手,在千池麵前永遠是個小孩兒,“還有你幫我贖罪呢,我不怕。”

是的,有他爹在,他才不怕呢,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

千池無奈歎息,“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漫長無儘頭的生命裡你身邊的人無法一直陪著你,你會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

花與鳴一下抬眸!

明亮的大眼中洶湧的情緒如浪千疊。首先,千池已經一千多歲了,他很快也會死,那麼接下來會是誰?元機,百裡落、蕭亭、應衫、獨宿、奚落有可能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無論神無論仙,他們早晚有一天會全都離開他,他是孤魂野鬼沒有歸處沒有來處,這些人要是死了,他就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了。

北宮雪似乎也受了千池話的影響,眼睛裡漸漸泛起了淚光。

花與鳴和北宮雪一起撲過來趴在千池床邊,各自抱枕著千池的肚子,一句話也不說,又在沉默裡道儘了千言萬語。

離頁立即警覺,抬眸掃了眼花與鳴,問千池:“贖罪?贖什麼罪?”

北宮雪這時低著頭,眼睛卻左看看右看看,古靈精怪,兩隻手扣在一起,小聲對她哥說:“都是你一千年以前乾的好事。”

“切!”花與鳴用胳膊拱了她一下。

千池摸了摸他們倆的頭,轉眸看著窗外的黑暗,迷離的眼神逐漸失去聚集,空茫茫一片,像一個活了很久很久的老人才會有的神態,他的嗓音很低很低,遊離淡然道:“與鳴的事情,得從蒼梧十九年說起。”

其實洗淨閣並不是他真正死去的地方他也不是餓死的——那時他隻是餓昏過去了。他真實的死因隻有千池知道——是在斷壁殘垣中被人用繩索活活勒死的。

他在躲著戰亂和荒草叢中血流不止以各種各樣的死法死去的人——有人被殺有人餓死有人被打死,他害怕,於是低著頭走過叢林和荒無人煙的街市,最後在城外的一處破爛的隻有一個房屋角的地方棲息。

過了幾天,那人來了。

絮國國師,遲尋。

他換下了華麗的衣物,改穿粗布麻衣,手裡提著一個用布遮住的籃子。他看見靠著牆壁縮成一團的花與鳴,喜極而泣叫道:“不晚殿下!”

花與鳴真實的名字叫楊不晚,是絮國的太子。

楊不晚漸漸睜開眼,看清來人後,詫異地瞪著眼睛,張張口卻因為多年不與人交談而失語,隻能發出嗚嗚聲。

“殿下!”遲尋急忙奔走過來,在他麵前蹲下,讓他張口,查看了一下他的喉嚨和聲帶,沒發現問題後才鬆了口氣,“沒問題,彆擔心殿下,這隻是暫時的,會恢複正常。”

“嗚嗚啊啊。”楊不晚看著他,激動地一通比畫,指指天又指指遙遠的地方,“啊啊!”

遲尋漸漸看懂了他的意思,“陛下他,他早就歸西了,皇後娘娘,殉國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楊不晚激動的心慢慢恢複平靜。他不是沒有向彆人打聽過絮國的情況,絮國覆滅,他原本以為什麼都沒了,可他不想死,隻要他活著絮國就還有希望。後來他為了躲避敵國追殺,在原本就會的法術武功基礎之上向百裡風吟討學了些法術。

可是他們太難對付了,隻要遇上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再後來,他邊逃邊計劃複國,年歲也在一天天長。就在他以為複國無望的時候,遲尋來了。看著他長大教他法術和武功的國師還活著,那父王母後是不是還活著……即使他心裡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卻還要再試著問上一問。

得到答案,他睜著的大眼中頃刻間滑落了兩行熱淚。斷壁殘垣中回蕩著一個人低沉的嗚咽聲。

他哭了很久,止住不哭的時候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眼睛沒有聚焦,茫然若失。

遲尋提過籃子掀開遮住的布,幾個還算熱乎的包子露出來,遲尋拿了一個遞到楊不晚麵前,說:“殿下,吃點吧。”

楊不晚看都不看。

遲尋識時務地把包子放回重新用布蓋好,兀自說起了自己找到他的原因。

絮國覆滅那晚太混亂,皇宮裡關於楊不晚的一切都被銷毀,他無法用法術快速找到他。

遲尋隻能靠打聽。戰亂年代,要打聽一個人談何容易,所以那麼多年他就是這麼一路打聽過來的。

後來,楊不晚跟著遲尋生活,那年秋天,得到了一個令他們振奮的消息——敵國也就是洛國皇帝駕崩了,而那皇帝好男色,生前雖為繼位考慮過實行過,但在他死前仍無一子嗣,洛國也由此不戰而敗,被曆史遺忘,一個國家就這樣覆滅了。

他們不需要再躲避,楊不晚也終於可以穿喜歡的紅衣了。遲尋帶著他去了其他地方,一個偏遠沒被侵略的窮壤之地。其實在亂世最容易發達的就是法師,靠技術替人消災賜福,亂世為王,但遲尋沒有。

他真誠地陪伴在楊不晚身邊,悉心照料,直到他重新會說話為止。

茅草屋裡,楊不晚睡了大半張床,遲尋就撐著頭睡。極偶爾的時候,楊不晚會起夜爬起來,偷悄悄地湊過去看他。

然後,遲尋就會醒過來嗬斥他不好好睡覺。

也是在這裡,楊不晚開始真正與平民接觸。在這裡,歡樂與痛苦聚集在一起,數以千計的自以為是的人啊、獵人與強盜、英雄與懦夫、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腐敗的政客、最高領袖、聖人與罪犯,都住在這裡。

帝王將相殺戮得血流成河,他們的輝煌與勝利,曾讓他們成為光點。人與人之間所犯的無窮無儘的殘暴罪行,他們多麼急於互相殘殺,他們的仇恨何其強烈。

楊不晚在孩童稚嫩的笑聲中抬起頭,他忽然放下了複國的夢想。

這裡彙聚萬千,容納萬千,高遠遼闊的天空,風與雲,雷電與雨水,地下的惡魔頃刻間就可毀滅之前提及到的一切,他們才是主宰是千秋萬代的王者。

當地麵上的繁華落儘,人又會留下多少存在過的痕跡。一切可有可無,一切都被無形地算計。

楊不晚從以前挑三揀四的金貴太子,變成了一個不太講究的……少爺。他脾氣收斂了很多,很多時候不會無理取鬨。

楊不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晚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一個昏暗的布置奢靡的宮殿裡,一張紅色的大床上,他半睡半醒,感覺臉被人有意無意輕輕地撫摸。

再過片刻,他睜開眼,看到了坐在床頭衣衫不整袒胸露乳的遲尋。

楊不晚瞬間驚醒。從那以後他開始和遲尋保持距離,獨處的時候手指常常搭在後頸上,毫無目的地揉摁著,目光就落在遲尋腳邊的影子上。

看著他,又錯開他。

後來,連他本人也記不得年少的自己,是怎麼分辨怎麼躲避又是怎麼生生按下去這種情感了。

他安靜地與遲尋在那裡度過了六年。第六年春,一夥強盜闖入了這裡,捉住了一直隱藏實力的遲尋,逼迫楊不晚以及村裡所有人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就是在這裡,他親眼看著遲尋和村民被他們殺害,他一衝而上,三下五除二殺掉了所有的強盜,卻被村民當作怪物趕走。

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憤懣不平,隻有零星幾個眼神閃躲沒有言語。

他走了。

天大地大他已經不知道要去哪兒了。

於是就在他一直往前走的一個雨夜裡,在房屋遺址裡,有人來搶他的乾糧。在接水的破碗裡下了藥,等他察覺到周遭窸窸窣窣的動靜時,卻被人狠狠勒住了脖子。

一根根的細線深深陷入皮肉裡,鮮血掛滿了整個脖子,血流如瀑布。

楊不晚看見幾個臟兮兮的人拿走了他包裹裡僅剩的半塊餅。他拚命掙紮,卻無能為力,一個弱冠之年的人的力氣怎麼能和幾個壯丁相比較。他沒有招惹那些人,那些人卻因為半塊餅而殺了他。

他就這樣死在了一片荒蕪裡,沒有人知道。

可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再加上遲尋就死在他麵前,一氣之下衝天的怨怒之氣驚動了地府,衝破了地府,一念成為厲鬼,怨煞之氣太重,人已失去理智,無人能敵!

他一襲紅衣一把紅傘,去了當年的王宮,以鬼力攪得整個王城不得安寧!

後來,是百裡風吟救了他,替他壓住了戾氣還替他贖罪——做的每一件善事所獲得到的福報多半都會算到他頭上。

千池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就自報姓名——花與鳴,此後他便讓他們一直叫這個名字。楊不晚已經成為了曆史。

千池慢慢地說完故事——其實有很多都沒有講到。他不打算再說了,說多了就是徒增煩惱。

他講故事的時候替雪兒紮好了歪七扭八的馬尾,替花與鳴把頭頂散亂的濕答答的頭發辮了一下,紮到了後腦。

花與鳴和北宮雪依舊抱著千池不撒手,離頁拉了好幾次都沒拉開。

夜已經很深了,千池說完故事紮完頭發已經很虛弱了,他抬起頭對站在一邊的離頁說:“他本就罪大惡極,六年前又害了你們一家,但我想,你,能不能放過他?”

離頁:“……”

花與鳴立即起身對離頁說:“要殺要剮隨便,殺人償命,是我花與鳴欠你們的。”

離頁沉默地看著他。

片刻道:“我早晚會找你尋仇的,但眼下我選擇放過你。”對千池道,“我沒法答應你,我師父我家裡那麼多人都因為他而死,你想讓我放過他實在讓我難辦,抱歉。”

千池蹙眉張口想要再說什麼的,卻突然停了,問:“照時來乾嗎?”

花與鳴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千池聽完蹙眉,目光一直看著離頁,而離頁也一直看著他。

連柳雲溪也是他們的人。

很久,離頁轉頭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鐘,快五點了。他催道:“你倆收拾收拾去睡吧。”

他倆是住酒店的。

花與鳴歪了一下頭,“好吧。”他拍了一下北宮雪,“走了。”

北宮雪沒動。

花與鳴離頁千池齊齊垂眸看著她。

安靜。

幾聲輕緩的呼吸聲傳來。

她睡著了。

千池倏地一笑,花與鳴大聲道:“北宮雪!走了!”

“啊!”北宮雪瞬間驚醒,緩了三秒看到站在床邊的一臉無語的花與鳴,又看看笑看著她的千池,從他身上爬起,立刻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她起身就朝門口走,還邊招手招呼花與鳴,“走走走!”

他們走了關了門。

離頁走回床邊坐下,問:“你把福報多半都疊加到他的身上,你的罪誰又替你贖?”

“替彆人完成心願。”千池深呼吸一口,眼睛都快閉起來了,似乎下一秒就會睡去,“那樣我的罪惡會抵消。”

千池又問:“你會回去吧?”

“不。”離頁斬釘截鐵,“我不信。”

千池點點頭“嗯”了一聲,離頁起身本打算扶著千池休息的。可千池卻堅持要洗漱,不洗難受。於是離頁將他扶進了衛生間。等千池洗完他才進去的。

可他出來走近千池的時候,千池半睜開眼睛伸出手,輕聲道:“寶貝,抱抱我。”

離頁心臟快跳一拍,走過去掀開被子半躺進去,抬起千池的後腦讓他枕著自己肩膀,隨後勾起他的下巴,吮吸著他柔軟的嘴唇,和他接了個長綿的吻。

手解開千池的扣子,探了進去……

快結束的時候,是千池趴在他身上狠狠在他脖子上吮吸了好久才離開,嘴唇擦過他的耳廓,靠近,在他耳邊輕聲威脅:“你要敢走,我就再也不愛你了。”

離頁霧氣蒙蒙的眼,細長的睫毛動了一下,一手捧著千池的臉,一隻手托著他的腰,看了他很久很久。

千池眼裡挽留疼惜的情緒更濃鬱了,他虔誠地在離頁嘴唇上一吻。

離開後,離頁沉聲緩緩道:“我不會走的,我會留下來陪著你。”

每個字在雨夜裡都異常動人,深情款款。

千池眼裡的情緒像夏天的風輕輕吹動的簷鈴,微微晃蕩之後,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離頁清晰地感受著他眼中的情緒,他親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溫柔道:“睡吧。”

千池過了很久,小貓似的“嗯”了一聲,躺好往離頁懷裡鑽了鑽。

離頁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下巴抵著他的頭,在夜色裡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