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舊事 “離頁,策玄,你到底什麼時……(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799 字 10個月前

蒼梧二十八年七月十五,如境都。

天譴之日已過數日,如境都依然人數寥寥,人心惶惶。

死亡的氣息還沒有完全消散,僅存之人儘數投入複建過程中。

後山,大殿、廣場、都是忙碌的弟子。奇珍異草,靈獸鳥群,半數致死。幾隻鳥鵲撲棱著翅膀斜飛進祠堂,落到堆滿紅色靈牌的地上。

百裡策玄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幾道血疤爬在臉上,顯得猙獰。他描字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去。其中一隻朝他跳了幾步,歪頭看他。

策玄笑了一聲,沒搭理它垂眸接著描摹。

靈牌上刻著如境都弟子許靜韜之靈位,那是與他一起入山修行的發小也是摯友。

百裡落站起將描摹好的靈牌放在案桌上,挨個掃過上麵的名字,又抬手順著名字劃下,片刻深呼吸一口。

他轉過身坐下來拿起毛筆接著乾活兒,忽然便聽策玄說道:“三天後我要下山。”

“下山?”百裡落看他,“你想找大師兄?”

“嗯。”

“天大地大如何去找?”

策玄揚起左手,動了動無名指,那根被血染紅的線便扭動起來。靈氣十足。

百裡落眼睛一亮,說:“牽絲線?”

“嗯,靠它。”百裡策玄說。

百裡落:“也好。”他頓了頓又說:“我也去。”

百裡策玄扭過頭看著他,義正詞嚴:“不行,如境都還沒有徹底安定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百裡落考慮再三,隻得點點頭答應。

百裡策玄將發小的靈牌描完,拿在手裡看了很久很久才站起來將它放到了案上。

兩人描摹靈牌描到晚上才徹底完工,他們給師兄弟們上了香,拜了三拜才轉身離開祠堂。

去廚房吃晚飯,一眾弟子見他們進來站起一齊喚了聲“二師兄,策玄。”

百裡落問今日的工作進度,弟子們回答。之後便一起入座吃飯。

還好做飯的大嬸大叔沒死,飯菜倒可口,平常食不言,但此時吃飯時氣氛卻比平常還冷清,一度冷到冰點。

策玄平常話最多,他扒拉了一口白飯掃了愁眉苦臉的各位,倏地說:“好了,都彆苦著一張臉了,日子還過不過了。”

對麵的四位師弟抬眸掃了他一眼,神色無光,其中一個喪氣道:“過當然得過,隻不過沒有大師兄,如境都該怎麼辦?”

“涼拌,沒他你們還不活了。”百裡策玄說。

師弟反唇機道:“那你呢?”

百裡策玄一愣,偏過頭不去看師弟逼問的眼神。

“上天之後大師兄究竟乾了什麼才會遭天譴啊?”有人問。

“我看根本就是故意的,雖說大師兄修為甚高,但畢竟隻修行了二十多年,突然飛升,確實很奇怪。”

“……一定是天界的陰謀!”

“但是天界為什麼要這麼做?”

話音剛落,幾個人麵麵相覷了會兒,然後把頭轉向策玄。策玄和大師兄形影不離,無話不談,之前下山去蓬萊,又代表如境都去和芳華城比武,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和事,在山下才有可能做一些觸怒上天的事。

但是以大師兄的品行是絕對不可能地做出這種事的。但是他們也很難相信一直信奉的天界會無緣無故地對大師兄下天譴更不會連帶著如境都一塊收拾。

兩者他們都不願意相信,可慘劇終究是發生了。

天界和大師兄一定有一個做錯了。和大師兄共同修行多年,矛盾之下他們隻求策玄能夠告訴他們不是大師兄的錯。

百裡策玄被投注了很多希望的目光,他微斂的眸子輕輕抬起,抿了抿唇,說:“看我乾什麼,我臉上有錢啊?”

“策玄,你和大師兄在一起那麼久,一定知道內情對不對?”這人問得有些急切。

“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百裡策玄說得輕鬆,末了還有幾分笑意,“我說你們心裡既然都已經有答案還要來問我,風吟和你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一定要相信你們的大師兄。”

他頓了下又說:“我也不相信會是他的錯,三天後我會下山找他,你們就安安分分地和二師兄一起把如境都收拾好,等我們回來。”

……

離開如境都的前一晚,策玄回到玄吟居洗漱完出來坐銅鏡前梳理頭發時,看見了鎖骨上的一片紅。

過了很多天,脖子上風吟留下來的印記還沒有消下去。臉上的傷亦是如此,他輕手碰了碰鎖骨上的紅印,又摸上臉上的血疤,覺得有些荒唐。

昨日風流歸昨日,今日霍亂歸今日。一場天譴一切都變了。

他在銅鏡前坐了很久,才拿起木梳將頭發理順起身離開進了臥房。

臥房還是如從前般整潔,卻再沒有那個人的氣息了。他走過去脫了鞋蓋上被子目光卻落在一旁紅色的床幔上,看著看著慢慢闔了眼。夢裡都是關於他的身影。

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

蒼梧九年臘月隆冬,渝州天寒地凍,閒來無事,他和許靜韜穿著棉衣上山捉雪兔。

設置好陷阱,守株待兔。

策玄興致勃勃,咂摸著嘴:“你說我們能捉到幾隻?是紅燒好還是火烤還是做蒜蓉的呢?”

許靜韜道:“兔子哪有做蒜蓉的?當然是做香辣的了。”

策玄看著他長長地“嗯”了一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雪一直洋洋灑灑,茫茫雪地上空蕩又寂靜。風聲響在耳邊,漫長的等待中,策玄一直在吐槽他的吸血鬼老板,罵道:“那吸血鬼大晚上的讓我去擦桌子,還不讓我吃飯,賺了錢是他的,出了事就讓我背鍋,該死的周扒皮!”

許靜韜拍拍他肩膀,好心提醒道:“你知足吧,普通老百姓哪有那麼高貴,他能管你吃住就不錯了。”

策玄覺得他太沒誌氣,怒道:“奴性!管我吃住那是拿我工資換的!還真當他有那麼好心!”

許靜韜靈光一閃,他好像說的是那麼回事兒。

策玄又歎口氣,說:“等我攢夠了錢,我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許靜韜:“我支持你。”

雪兔遲遲沒有來,兩人吐槽完就徹底安靜下來,兩眼巴巴地盯著雪地上的陷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隻紅眼白兔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策玄眼睛放光,扒著樹乾,看著那兔子邊嗅邊慢慢地逼近被雪蓋住的深坑。

他激動地回身看了許靜韜一眼,朝他嘚瑟一笑,眼神裡似乎在說:看我挖的陷阱多厲害。

許靜韜白了他一眼,扭頭看向對麵。

可是正當雪兔就要朝陷阱邁出臨門一腳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從天而降了幾個穿紫衣的弟子,把雪兔嚇得轉身就跑,其中一個弟子還剛好踩到陷阱上麵。

還好那弟子反應快,頃刻便飛身離開落到了一邊的雪地上。

策玄看到手的兔子飛了,又想到自己沒吃晚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憤憤不平地走過去,指著其中一個的鼻子問:“你你你你你,你賠我兔子!”

那人有些懵,便問:“兔子?”

其他師弟們也很詫異:“什麼兔子?”

“我在這兒守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一隻,結果還被你嚇跑了!你賠!”策玄說。

那人算是聽明白了,他瞄了眼地上的深坑,便知是自己的過失。於是朝策玄道歉:“抱歉,一時沒看清這竟然是個陷阱,害你丟了兔子,我抓一隻賠你就好。”

許靜韜從樹後出來就見那人轉身進了樹林,等他走到策玄身邊的時候,那人已經從樹林裡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隻兔子。

而且很肥!肚子吃得圓滾滾的!

他走過來揪著兔子倆耳朵遞給策玄,笑道:“這隻你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怎麼能不滿意,他都要樂死了。

策玄抱住胖嘟嘟的兔子,都快樂死了,立即喜笑顏開,“滿意滿意!太滿意了!你這麼快就能抓住一隻,你那武功能不能教教我啊?”

那人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卻被他身後那群弟子搶了先。

“如境都武功不能外傳,你若真心想學,來年拜入我們門下即可。”

“你們是如境都弟子?!”策玄和許靜韜驚道。

“是啊。”弟子們答道。

“我靠,今天發財了。”策玄把兔子丟給許靜韜,兩步走過來抓住百裡風吟的手腕,撒嬌道,“好哥哥,你能不能教我……嗯,幾招防身的,不需要太多,一招半式就可以。”

百裡風吟垂眸掃了眼手腕,抬眸看他,客客氣氣地道:“不可以,如師弟們所說,如境都武功不能外傳,一招半式也不可以。”

“啊……”策玄喪氣道。

百裡風吟又說:“這位小兄弟,半夜三更還是趕快回去睡覺吧,最近附近常有惡鬼出沒,我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捉它,這裡有兩顆藥丸,吃了之後可以隱身半個時辰,你們趕快回去吧。”

“惡惡惡惡鬼?!”策玄被嚇了一大跳但還是不忘接過救命藥丸。

“是的。”

“我在渝州待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聽說過此事?”許靜韜問。

其中一個師弟說:“那應該是被官府壓下來了,防止你們恐慌吧。”

百裡風吟一直笑吟吟的,頗有教養的樣子,說:“兩位保重,我們先行一步了。”

他話音剛落,就和一眾師弟們用輕功飛走了。

策玄拿著兩顆藥丸望著他離去的瀟灑背影,發出讚歎和羨慕,說:“好厲害的輕功,我也要像他一樣。”

許靜韜潑冷水道:“彆發瘋。”

策玄回頭哼了一聲,大聲揚言:“我要拜入如境都!”

……

百裡策玄還做了很多其他的夢,雜七雜八有在如境都學習練武念書的日常,有前往蓬萊時見過的哀鴻遍野,也有蕭家那倆小孩兒相親相愛的場麵。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起床去了趟藏書閣。

藏書閣沒有受到多大損害,但守衛走了,門前的機關還沒有修好,他推門進去時依舊聞到了一股灰塵味兒。

他在偌大的藏書閣尋了很久,才找到了要想找的東西。

——古陣異聞錄。

百裡策玄翻開,一頁一頁仔細地看,終於找到了那個陣法圖的記載。

——洗骨陣

洗魔骨去魔氣。

策玄露出驚喜的笑容,緊接著笑容就凝固了,有了幾分凝重之色。

洗骨陣要布陣還是很容易的,但要想啟動需要布陣之人以壽命為代價才能夠啟動。

凡間陣法並不需要什麼代價,這個陣居然需要代價,那想必有幾分邪性。

就在策玄仔細看後果的時候,左手無名指上的紅繩突然顯現出來,如蛇扭動著。

紅繩閃動著紅色的斑點光芒,他心下一驚,來不及找人登記,忙撕下關於洗骨陣的頁麵,匆匆出了藏書閣。

***

原來是他自己撕下來的,這個陣也是他自己下的。

離頁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睜開眼就見到了湛藍的天空,以及千池那張由擔憂轉變為驚喜的臉。

“醒了。”千池說。

離頁感覺頭昏昏沉沉,千池的手還在他側臉上放著,身上蓋著那件紅袍子。

他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樣。離頁從千池的腿上坐起來,環視了一下四周,問:“我們怎麼還在這兒?”

“我們已經在竹筏上漂流三天了,這裡好像是個圓,漂流了很久還會回到原點。”千池說。

離頁扭過頭,發現花青不在了,又問:“花青哪兒去了?我的書呢?”

“去桃花林裡喝露水去了。”千池說,“書我收起來了,沒事。”

離頁點點頭。

察覺到離頁情緒不對,千池抬手撥了撥他的頭發,問:“怎麼了?”

離頁支支吾吾半晌才說:“我,我本來是想把一切都想起來的時候再告訴你的,但是現在看來得說出來了。”

千池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什麼事兒?”

離頁一本正經:“我想起以前的事了,蓬萊,應家,還有你帶著素問北宮雪去人間各地遊曆,還有蒼梧二十八年七月七你遭天譴那天,還有牽絲線。”

“……你怎麼可能會有前世的記憶?”千池問。他相信離頁說的話,但還是有疑問,孟婆一直儘職儘責,是不可能不給策玄喝湯的。

他又蹙著眉問:“你還記得什麼?”

“還記得……”離頁仔細想了會兒,又說,“還記得青槐的花燈,我們第一次見麵,還有你帶著素問回如境都百裡落來接你們,你描摹我的靈牌……”

一旁的千池聽著離頁在補充一些細節,說起他抱著北宮雪時,北宮雪問他為什麼總是戴麵具,還說北宮雪和素問在如境都打雪仗。

千池聽著聽著眼裡的情緒從疑惑變為了更濃鬱的情欲。

原來他從前的錯覺並不是錯覺。在北冥在極天海域更在如境都他都感覺有人好像跟在自己身後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原來策玄一直跟在他身後。

那天的血海大陣裡他一度忘記了自己是誰,為何會進入那個如地獄般的大陣裡,嘗儘生死之苦。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如境都已經變了樣,回去的途中又莫名進了眾生相。

他拚死拚活地出來,卻得到了策玄去世的消息,許諾的禮物再沒有機會送出,凶手也不知所蹤。

他隻能一等再等,等到素問長大等到身上的業障越來越重,等了整整一千年才終於等到了他的轉世。

原來在那些孤軍奮戰的日子裡,身邊一直都有他的身影,隻不過他不敢相信也不想去懷疑孟婆的工作會有疏忽。

離頁沒有把洗骨陣有代價的事情告訴千池,隻說了洗骨陣是他設的。

他講完轉頭看向千池,說:“其他的我還沒有想起來。”

不必了,不必了,不必完全想起來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了。

“你怎麼了?”離頁看千池眼裡泛著淚花問。

千池抱住離頁,離頁有些懵,微微仰首,下巴隔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了,原來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為什麼不給些提示?”千池哽咽道。

離頁記憶還沒有完全恢複,當然不知道為什麼不給千池提示。

他抿了一下唇,被千池這麼抱著,他有些難以適應。目光落在江上,抬手輕輕地捏住千池衣服一角,然後緩緩地順著衣料扣住了他的腰。

誰知,千池卻一點都不溫柔,反倒扯開他的衣領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離頁悶哼一聲,扣住千池腰身的那隻手不自覺用上了些力道。

千池仍舊不鬆口,更用力地往下咬,好像勢要把離頁肩膀咬穿一樣。

“疼。”離頁說。

片刻,離頁感覺脖子上癢癢的,有濕漉漉的血流出來,千池卻一點一點舔抵掉,然後一直嗅著他的脖子,呼吸緩緩撲過來,溫熱中似乎裹挾著濃濃情欲,像個野獸。

低沉又帶著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深情款款道:“離頁,策玄,你到底什麼時候向我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