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千池也是這麼想的,離頁呢?離頁哪兒去了?怎麼還沒有來?迷路了?靈蝶又被嚇跑了?
他和離頁都進入了幻境,名為怨憎相的幻境。不,不是幻境。
怨憎相是眾生相其中的一種,不管進入眾生相中的哪一個相,凡是進入到那裡的人,都會經曆彆人的苦難。如果相主人法力高強會操控相中的一切,有真有假虛幻迷離。
不過絕大多數裡,眾生相通俗一點來講就是替彆人受罪,或者用哲學的角度來講的話,就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這還不是它最可怕的一麵,它最厲害最可怕的一麵是會把你內心最害怕最放不下最得不到最不是人的那一麵反複當著你的麵播放給你看,擱古代的話和淩遲處死基本上是一個級彆的。
不過一般情況下,都不會遇到這種情況,但是千池除外。
千池好不容易在出發前壓製的魔氣,彼時正在一點一點被激發出發——這也是他為什麼那天回來會那麼疲憊的原因。
他仿佛回到了蒼梧二十八年,遭天譴那天。
天帝高高在上,他穿著師父特意給他準備的紫衣,跪在殿下被幾個神官壓著,反複求問天帝:“出爾反爾,設局讓我自己跳進來,你可當真對得起你天帝的稱號?!”
“為什麼要殺蕭亭,他們一族何錯之有?!我又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殺我?!”
這幾句喊叫,他聲嘶力竭好像第一次遭到不公平對待。
而天帝仍舊麵不改色,他垂眸淡淡地看了風吟一眼,說:“我有我的道理,作為六界之主我要擔起我的責任。”
接著他揮了揮手,那幾個神官便把風吟拖拽起來,帶離了大殿。
誰知道將風吟綁在天柱上,天帝卻命好友獨宿一箭殺了他,但獨宿死活不肯。那時奚落的地位比獨宿高出很多,在天界說話也是有一定份量的。
她站出來先朝天帝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後坡為冷靜地說:“這百裡風吟脾氣雖大了些,但也不足為奇,自古以來有能力的人都是這樣的,獨宿上神也是他的好友,天帝為何不另選他人呢?兩個暴脾氣碰到一起事情就不好辦了。”
於是天帝便親自出馬,布下了血海大陣。
血海裡,百裡風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絕望,耳邊一直有個人在對他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聲音年邁又輕飄飄的,一遍又一遍,如雷貫耳般。
師父教導,修道之人修其心,明其理,懲戒除惡,守人間之太平。
可是自從他下山所有遇到的事,都和從小到大學到的東西,背道而馳。
為了追求真正的道,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和這些人對抗。
他一直覺得他沒錯!回什麼頭,為什麼要回頭?!
他沒錯。
風吟不思悔改觸發了血海的禁製,一念成魔,集了一身怨煞,失了神誌,衝破了血海卻沒料到回到如境都時差點殺了元機。
那是他最敬重的師父啊!
元機將八歲尚在流浪的他帶上山,給他取名,百裡風吟。教他識字念書,練武聽道,和如境都的眾師兄弟們一起上課玩樂。
如果不是元機,這世上恐怕早就沒有百裡風吟這個人了。
***
千池跪趴在地上,過去所犯過的錯以及至今都在追求的答案,如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他額間的印記時隱時現,周身纏繞著一縷一縷的黑氣,就連梵文鏈枷都若隱若現。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為什麼要殺蕭亭,為什麼要殺我?!”
兩種聲音又響了起來,他們聯手不管不顧地將千池肆意拉扯著。
千池感到身體仿佛被生生劈成了兩半,一半是惡魔一半是天使。
眼前的虛空中有一個看起來很像鏡子的東西,裡麵出現了一個光頭嬰孩,他穿著紅色的肚兜,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跪趴在地痛苦的千池,突然探出半個身子出去,用脆生生的嗓音說道:“啊,啊,哭了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嬰孩吐字不清,但聲音足夠尖銳刺耳。他說完就伸出手,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搭著邊框踏了一隻腳出來。
千池一邊被體內的魔氣折磨,一邊抽空抬起血紅的眼睛,掃了眼那個嬰孩。
“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吃掉你,你身上的魔氣好香啊。”嬰孩邊走邊興奮地說著,兩隻手懸著用來保持平衡。
彼時,千池體內的魔氣快要控製不住了。額間的印記完全顯露出來,紅豔無比。
嬰孩完全不懼怕他,他身上的魔氣越多它越興奮,尖銳的笑聲在空蕩的虛無中飄蕩。
沒有幾步就到千池跟前時,離頁從上方現身,瞥到這個嬰孩時,徒手化劍,俯衝而下拿起劍對著嬰孩的頭顱斬下。
嬰孩瞬間化作一團煙霧灰飛煙滅。他接著抬手用靈力一掌震碎了“鏡子。”
做完這些,離頁一轉身就見滿是黑氣的千池,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離頁問。
千池自然不會回答他。彼時千池已然失了神誌,他睜著血紅色的眼睛,抬手就把離頁一掌打了出去。
離頁沒有防備,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千池周身都是黑氣,就連額頭間的印記都散發著黑氣。
離頁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千池手裡卻提著劍,正一步步向他走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離頁覺得他昏迷時做的夢不僅僅是夢這麼簡單,但時間太過緊迫容不得他深入的思考。
下一秒他收了劍迅速上前,和千池隔著一段距離對他使用了幽蒙穀秘術。
離頁掌間藍光乍現,與千池身上的魔氣相撞,兩股力量使得四周罡風四起,離頁的頭發被吹起,過了會兒才勉強壓製住他身上魔氣。
等到他身上的黑霧霧氣逐漸消散,千池的眼睛恢複原樣,額頭間的印記卻依然有黑氣冒出來。他看到離頁的時候開口茫然地叫了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秒暈了過去,身體迅速向後仰。
離頁手疾眼快地接住他,抱著千池跪坐在地上時,蹙著眉垂眸瞥了眼他尚未褪去的印記。
離頁記得原本的印記顏色並沒有現在這麼深,千池剛剛是看到了什麼才會激發他體內的魔氣?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還好。
看他印記未消,離頁猶豫著,他抬頭望了眼黑暗的虛空。接著像是做了重大決定似的,一手撫著千池的臉頰,俯身吻了千池的唇。
這是輸靈力最快最有效的一種途徑。
唇齒之間,一道微微閃動著藍色亮光的光線,持續不斷地進入另一個身體。離頁閉著眼,感覺到千池微弱的呼吸,和柔軟的唇。
分開時,懷裡的千池額間的印記消散不見,但依然緊閉著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離頁給千池輸了靈力,自身還保留了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離頁跪地的膝蓋有些疼,於是坐到了地上。他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千池的臉頰,過了會兒收回投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抬眼去觀察四周。
這裡和最開始的一片虛無毫無二致,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薄薄的灰色霧氣,路的儘頭有一扇寫著怨字的門。
應照時和花與鳴哪兒去了?
該怎麼出去?陸玲到底要乾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千池終於醒了。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離頁正繃著一張臉打量四周。
察覺到他動靜,離頁垂眸看他一眼,問:“醒了?”
千池腦袋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聞言皺著眉,問:“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半個小時吧,”離頁說,“你到底看到什麼了?一身魔氣。”
千池回想了一下,說:“遭天譴那天,天帝要殺我。”
離頁:“天帝要殺你?為什麼?”
千池:“那個成仙大典根本就是騙我的,他不配這個稱號,他做過的惡可比你想的多多了。”
離頁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後,千池忽然笑了,沒皮沒臉地看著他說:“你要把我抱到什麼時候?”
離頁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千池依然笑眯眯地盯著他看。離頁說:“那你還不趕緊起來。”
千池笑了一下,站起來收了劍,卻因為起得太猛,頭有點暈腳步不穩,離頁抬手將他扶著,說:“你先站會兒吧。”
千池轉頭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離頁說,“我剛剛進了一扇門,見到了榮譽牆上的陸玲,再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就到這裡了。”
千池瞥了眼不遠處的那扇門,回頭對離頁說:“這是怨憎相,眾生相其中的一種,裡麵的東西虛虛實實,有真有假,到了時間自然會放我們出去。”
離頁沒聽懂,又問:“什麼意思?”下一秒他猜測道:“哦,你是說,她是為了拖延時間,為了防止我們乾預,就把我們困在這兒她就可以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了?”
千池誇獎道:“孺子可教也。”
離頁飛快地皺了一下眉,問:“你不是和陸玲認識嗎?你猜一下她到底要乾什麼?”
千池反問:“你怎麼知道是陸玲把我們困在這兒?”
離頁說:“我進的第一扇門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陸玲,如果是血珂的話,它會直接殺了我們何必多此一舉。”
“…我和陸玲不熟,小花和她熟,先找到小花。”千池說。
“他們不是和你一起嗎?走散了?”離頁問。
“我們在陸家坐了一會,等再踏進院子就到了這裡,而且我們一進來就走散了。”
話音剛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扇門,接著對視一眼。千池歇息了片刻,走到門口擰開了把手,兩個人就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
這是個商場。
然而詭異的是,本該熱鬨的商場卻沒有一個人。更詭異的是,每個店鋪卻都亮著微弱的燈光,很顯然這不是要迎客的樣子。
這又是要鬨哪樣兒?
“走吧,過去看看。”千池偏頭對離頁說。
離頁“嗯”了一聲點點頭。
兩個人把一樓轉了一圈都沒有見到一個活物,倒是拐角販賣烤腸的機子在正常運轉,裡麵的烤腸散發的濃濃香氣,很快吸引了千池和離頁的注意。
離頁是因為餓,千池是因為離頁餓。
“這裡的東西不能吃。”千池說道。
離頁把目光從烤腸機上收回來,睨了千池一眼抬腳往前走了。
“一會兒出去帶你吃大餐。”千池跟上去看著他後腦發的發絲說道。
“我要吃肉。”離頁頭也不回地說。
“沒問題。”千池和他並肩,忽然想到什麼問,“對了,你沒被司機坑錢吧?”
離頁有點心虛,餘光偷偷瞥了他一眼,實話實說:“……我飛過來的。”
千池愣怔幾秒,說:“我不是和你說過,人間不能隨便飛行嗎?”
離頁不高興了,“你凶什麼,我打了車的,那司機一聽水雲軒立馬就踩了油門,頭也不回地把車開走了,是我的錯嗎?”
千池訕笑兩聲:“……”
說得沒錯。
等等……
“你是說司機聽到水雲軒就把車開走了?”
離頁不耐煩道:“嗯!”
接著他也開始覺得不對勁,千池正色道:“陸家有事瞞著我們。”
***
兩個人上了二樓進了一家賣雜貨的店鋪。可誰也沒想到,一進去整個商場的燈瞬間就全滅了。
隻有奇長走道邊上的安全指示牌發著幽幽綠光。
一片黑暗中,店鋪裡的貨物在透過窗戶月光的照耀下,隻能看清楚輪廓。
對麵店鋪櫃台裡擺放首飾的盒子,服裝店門口前麵穿著衣服的男女模特。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烤腸的香氣。
說實話,很詭異。
離頁和千池麵對麵站著,麵麵相覷。
千池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打鬥聲,借著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月光,離頁好像看到了什麼。
他偏過頭眼皮一跳,伸手指了指千池背後,慢條不穩地說:“兩個洋娃娃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