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愣怔幾秒,將頭緩緩向他轉過來,就見離頁也正看著他。
他是可以料到離頁會這麼說的。但還是期待著他會說:“哦。”隻是一聲極淡聲的回答,卻透露著他知道了的信息,不參雜著回避與拒絕。
回避和他的關係,拒絕他的示好。仿佛井水不犯河水。
離頁又說:“前世是前世,還請掌門放下過去。”
千池半垂的眼皮終於抬了一下,執拗地淡聲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很有壓迫感:“我放不下,一千年前你死在了江南,我困在眾生相裡出不來,導致沒能見你最後一麵,所以這輩子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
離頁:“……你要乾嘛?”
他察覺到一絲不好的氣息,下一瞬,千池朝他走了過來,抬手在他眉間點了一下,他的身體霎時就被下了禁身咒。
這個咒會讓施咒者和被施咒者產生一種特殊的關係———兩人不能離開任何一方超過百米,一但超過兩個人都會受萬蟻噬心之苦。
可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也是千池在弟子彆院時想點的第三下。
這裡距平時上課的地方在百米之內,卻離弟子彆院超了百米。也就是說,他隻能住到這裡了。
之前千池在離頁心中積攢的好印象全無了影蹤,離頁一掌拍掉他的手,茶杯摔到了地上,水和茶葉撒了滿地。
他憤然站起,壓著火氣,大聲說:“解開!”
千池堅定:“不可能。”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任何一個人被一個相識沒多久的陌生人囚禁起來都是氣憤的。離頁覺得這個人現在此刻這幾秒中是瘋狂的,讓他害怕的。
他已經不是那個人了,不是策玄了,無論麵龐還是性格都和策玄不一樣,這個人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
“執念一旦放下,再重要的人和事都會變得無趣。”
離頁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千池的領子被人揪起,後背抵到了牆上,離頁的臉近在咫尺,他道:“解開我身上的咒術!快!”
千池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憤怒的臉,神情安靜,溫柔,痛苦。
離頁盯著他眼睛看,當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時,一瞬間怔住了。他不是個壞脾氣的少爺,但此刻他不能放開他。
他更用力的抓緊了千池的領口,隻見千池的喉結滑動一下,似乎有話要說,片刻,湊過來在他耳邊,停頓了三秒輕輕地說道:“策玄。”
溫熱的氣息讓離頁產生了仿佛被蛇咬的驚恐感,他閃電般放開他,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沉寂的月光照在兩個人臉上,一人漸漸平複複雜的心情,一人平靜地看著另一人。
夜風拂發,千池的左臉被黑色的長發遮擋,他抬手撥開。離頁無心去管吹起的頭發,也無心去想,千池此刻如夜空映照下如平靜的湖水一般的美貌。
千池在微風中,又帶上了那種離頁熟悉的命令語氣,方才的溫柔又不見了影蹤,“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你都是策玄的轉世,我深愛著策玄,也一定會把你留在身邊,永生永世。”
離頁:“你!”
離頁簡直要被這個人氣死了!
院門口的北宮雪緩了片刻,驚訝之餘就是懊悔,“他真是策玄的轉世?那我之前還對他那麼凶,他要是記仇,我怎麼辦?”
素問看她一眼,咬了一下嘴唇,“那你自求多福。”
北宮雪還想再掙紮一下,自欺欺人道:“我覺得你爹一定是弄錯了,都一千年了,要轉世早就轉了,那裡需要這麼久啊?”
素問站起來,垂眸看了眼草地又掃了眼二樓亮著燈的屋子。頓了頓回頭對她說:“爹不會弄錯,你還是想想怎麼向他賠禮道歉吧。”
“啊,我不想,你陪我去。”北宮雪自下而上注視著她。
“不要。”
北宮雪站起拉起素問,撒嬌道:“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嘛。”
素問掃了一眼,她拉著自己胳膊的那隻手,無情道:“不要。”
北宮雪狗急跳牆,翻臉不認人。但語氣絲毫聽不出來有個威脅人的樣子。她指著素問的鼻子威脅道:“你要不陪我去,我就去告訴掌門,你一個月不練習幻翎術,儘跑魔界,找風…”
素問趕緊按著她的嘴,睨了一眼身後,沉聲說:“姑奶奶,你小點聲,生怕彆人聽不到是不是。”
北宮雪勝券在握地拱拱素問,問:“什麼樣怎麼樣?”
素問斜了她一眼,妥協道:“我怕了你了。”
北宮雪笑得像隻二哈。
過了片刻,吹起了一陣風。夜風透過窗戶吹起了二樓裡兩人的長發。
離頁是一頭黑,而千池的黑發中卻有幾縷白發。
這陣風比較奇怪,吹了半響也沒有要停的跡象。院子裡的兩種花滾落了許多,屋子裡的明燈閃動著,火苗顫顫伏下。
很顯然這是陰風。
二樓竹門忽而“吱呀”一聲開了。聲音漸漸拉長,有些刺耳。
離頁看千池不為所動,自己便也沒有反應。
片刻,就聽院門外響起了女生的尖叫聲。
“鬼啊———”
一個男聲操著好聽又有些吊兒郎當的音色,說:“大驚小怪,你們第一次看到我嗎?”
離頁聞聲,偏頭向窗外瞥了眼。
一個穿著紅衣留著長發,打著一把……紅色碎花傘的鬼,站在院門前和明明早就該走了的素問北宮雪鬥嘴。
他睨了千池一眼,見他朝窗邊走了幾步,便和他一起注視著院門口。
這個鬼應該就是花與鳴了,如境都的結界,估計被千池動過手腳,他是千池的“兒子”,可以進來。
院門口的北宮雪和素問齊聲朝花與鳴咆哮:“你有病啊!站我們後麵想嚇死誰啊!”
花與鳴掏掏耳朵,笑道:“小崽子就是事多。”
“你說誰事多,賠我酒!”北宮雪一個箭步上前,在他麵前揮了一下手。
“女孩子家家少喝點酒。”花與鳴說著朝院裡二樓望了眼。千池和離頁都在看他們。
花與鳴看到離頁時後背明顯一僵。
不過,旋即,他露出一個笑,把傘扛到肩膀上。扭頭看看一臉看他不爽的姐妹二人,又抬眸看著二樓,朝千池笑道:“喲,今兒晚上這麼熱鬨。”
千池對他說:“上來吧。”
說著便轉身離開了。倒是他身邊的離頁瞥了他一眼,抬手把窗子關了。
花與鳴:“……”
北宮雪和素問,又齊聲說:“你大晚上的打什麼傘?”
“哦,忘了。”花與鳴收回視線合了傘,“平時打習慣了。”
接著小聲問她們:“他身邊那個是誰啊?”
素問說:“百裡策玄的轉世,離頁。”
“…我靠,還真讓他等到了。”花與鳴說,“可喜可賀啊。”
素問看著他說:“你自己上去吧,我倆回雙棲閣了。”
花與鳴擺擺手,她倆就走了。
他進了房間,就見千池滿屋子找東西。從角落裡抓起掃把走到早已關上門的裡間,輕聲說:“離頁,開門,讓我把碎了的茶杯渣掃了。”
裡麵一聲不吭。
千池又喚了他一聲,裡麵仍舊沒有應答。
無奈他隻能把掃把放到門口,歎道:“掃把放門口了。”
看他一副妻奴樣,花與鳴坐到桌前都快笑死了。
千池瞪了他一眼,走了幾步到他身邊坐下。
“彆笑了,說正事。”
花與鳴可不是個聽話的主,隨即八卦起千池來:“不是我說,你就這麼把他綁在這兒了,嘖,太不憐香惜玉了。”
千池朝他使了個刀眼,他不知收斂。
“千年期盼之人,竟在咫尺,你難道不想親…”
千池拍了一下桌子,命令道:“說正事!”
“……嗯…”花與鳴展望了半天,被千池一掌打斷,一時腦子竟然有些短路。
過了會兒才找回思路,說:“我手下有兩個小鬼前些天,聽說城中來了一批特彆厲害的鬼祟,多方打聽之下找到了那批鬼祟之首,它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灰袍,並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他們好像在找令鬼身形永駐,免除日光照射的法寶。”
千池的眉頭緊皺著。這和血珂的執念有所苟同。
“後來我那兩個小鬼大概是被他們殺了,總之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回來。”花與鳴說,“至於為什麼吃人,那就是餓了唄。”
千池沉默了片刻,問:“你說的之前大概是多久?”
花與鳴思考一會兒,說:“…中元節之前吧。”
是了。中元節前雲溪城就有人失蹤了。
還好千池有先見之明,有結界在而且早就叫素問看管好藏書閣和劍閣了。
這個灰袍知道這個消息,那看來血珂把這個消息散布得夠廣。
“那你怎麼不去找找這個法寶?”千池問。
“……”花與鳴看了他一眼,說:“你當我傻嗎?這個法寶真要那麼管用,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鬼和人來找你麻煩。”
沒錯,這個法寶就在如境都的劍閣裡。
名為福玉。福玉不完整,他們隻有其中一塊。傳說可以聚靈,替修仙之人免去修煉之苦。也可以凝聚魂魄,通俗一點來講,就是讓沒有肉身的鬼僅靠殘魂就可以如同活人一樣在陽間生活。如果死者肉身完好就可以令其起死回生。
千池是在一件事情之後才知道是假的,騙人的。離頁下午說,要他防著那兩個人。他們難道也是在找它?
千池打算先防著他們。看灰袍的樣子,應該還沒有找到流落到人間的福玉殘塊。
一切尚可控製。
須臾千池對花與鳴道:“知道了,你還是照我說的去做,這裡由我控製。”
花與鳴慵懶道:“那好吧。”
他站起拿起腳邊的傘,抬腳往前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折回來十分欠揍地對他說:“等我備好禮物,改日再來……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滾。”
“走了走了。”花與鳴瞬間就沒影了。
離頁的房門一直緊閉著。千池瞥了一眼,站起走到他房前,抬手敲了敲門:“睡了嗎?”
裡麵還是沒有聲音。
千池不死心,又敲了幾下。
這下裡頭終於有了動靜。離頁心情遭透了,怒吼了一聲:“滾!”
千池閉了閉眼睛,轉身離開時,離頁房中的茶杯碎沒了。
看來得賠罪了。
翌日一早,離頁起床開門時就見桌子上放著掌門法印。法印下還壓著一張紙。
他愣了片刻,走過去垂眸看著法印。
一聲鳥鳴過後,他伸手拿起法印看了看。
所謂的掌門法印,無非就是一個底部刻有花紋的印章而已。
離頁把法印拿起來,看都沒看紙上寫了什麼,轉身就去了藏書閣。
他快步下樓,桌上的紙張被風吹起,飄飄揚揚。
它背後的遠處是有著晨光照射的濃鬱山林,近了是窗外待開的桃花和玉蘭。
風很輕柔,信落到地上時並不離桌腳很遠。
上麵是用黑筆寫的幾行字。
千年之思,今終見故人,一時激動難以言喻。牽絲線早沒了感知靈力的作用,所以今生淺將咒術施於你我二人,作為牽製。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是策玄轉世的身份。但來日方長,我們慢慢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