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間彌漫著輕紗一樣的霧，陽光刺破那層薄霧，丁達爾效應出現在整個叢林上空。一滴露水順著葉脈落到離頁臉上，冰涼的液體使他從夢中醒來。

入目就是樹邊一朵紅色的蘑菇，他皺了皺眉，接著看見了一件紅色的袍子。袍子的顏色很鮮豔，像是殷紅的血，布料不算薄，但披在身上卻有很溫暖的感覺。

他伸手抓了抓布料，偏過頭，卻見千池已經不在原地了。是誰給他蓋上去的不言而喻，但千池人哪兒去了？

離頁拿著袍子站了起來，抬眸。濃密的樹葉遮擋了絕大多數的陽光，不過，即便如此這時的光線也比晚上明亮。

離頁聽見了漸漸逼近這裡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紅袍，死死看著聲音傳過來了的方向——盯著樹林。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甚至聽到了腳踩到苔蘚和落葉上麵輕柔的聲音，他在心裡靜靜數秒，空著的一隻手裡，召出了一把長劍。

藍色的劍氣從劍尖一路蔓延至整個劍身。

腳步聲愈發的重，速度卻不快，有種慢悠悠的感覺。

九、十。

一道白色出現在離頁的世界裡，緊接著千池的麵容顯示出來。

離頁向前一步的腳倏地停住了。

藍色的劍氣徒然熄滅，千池瞥掃了一眼，目光落在有些蒙的離頁身上，哭笑不得：“怎麼？還想打人？”

離頁在心裡哼了一聲，收劍朝他拋去衣服，不鹹不淡道：“沒有。”

千池接過衣服，頃刻之間又給他丟回來，“穿著吧，你的胳膊昨天晚上被臭蟲吸過血了，還是小心點為好。”

離頁接住紅袍，想起了那隻被體型龐大的臭蟲吸食而死的兔子，和它們散發著的臭味，以及排著隊行走所發出的恐懼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左看看，皮膚完好沒有紅點，右看看，幾個紅色的大麵積的傷口，在胳膊上。

靠！

你大爺！

離頁心裡罵道。

離頁：“啊！”

他氣憤地大叫了一聲。

千池倒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走到他眼前。兩人個子相差無幾，他就站在那裡不需要垂眸就可以看見離頁因為憤怒而咬住的下唇。目光沉沉，冰涼的手臂碰了一下離頁的臉。

離頁感覺到千池的接近，但不想搭理他。被冰涼的手背一碰，頓時抬眸對上千池淩人的視線。

離頁微蹙眉，他好像又生氣了，打開他的手，威脅警告道：“不許碰我，否則把你指頭掰下來！”

手中被塞了一顆蘋果。

千池道：“吃吧。”

離頁愣怔了幾秒，千池看了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手中的蘋果有些溫熱，是被人長時間的拿在手裡產生的熱量。方才這雙手還握著自己的手腕。

離頁看了眼手中新鮮的蘋果，轉過身，千池坐在原來的位置，吃著蘋果。此時的他安靜下來，吃蘋果的樣子倒是沒有那麼討厭。

離頁覺得這個人真的很奇怪，一陣兒一陣兒的。

他穿上了紅袍，係好了腰帶，走過去坐回原來的位置，猶豫之下對千池道：“謝謝。”

三秒後，千池丟開了蘋果核，支著頭看著他，尾音上揚：“嗯？再說一遍，我沒聽見。”

透著得意和意料之中的喜悅。

離頁：“……”

這個人還是很討厭！

他捏緊了蘋果，用力到指尖泛白的程度。下一秒他不捏了，爛了就沒東西吃了。

走出叢林的時候天光已大亮，逃離了幽暗令人恐懼的地方，離頁鬆了口氣。千池在禁地布了結界防止灰袍他們又回來。

刺眼的陽光讓離頁一時看不清外麵的世界，幾十秒後緩過來，他看清了所處的世界。

他們站在盤山公路上，站在山巔，與視線平行的是群山之上翻湧奔騰的雲海，一座高大的古塔屹立在其中一座山頭，飽經風霜，身邊的千池對他道：“白天了，禁地的事情估計被傳開了，這裡不會有車經過了，我們走回去吧。”

“從這兒走回去？”離頁問，“昨天晚上飛過來都用了好長時間，你確定要走回去？”

千池看著回去的路，掏出了手機，劃拉了一下微信聊天界麵，“昨天晚上一切正常，城裡再沒有發生什麼事，弟子們辛苦了一晚上讓他們好好睡個覺，現在九點，半小時後我再給他們打電話。”

離頁怔了一瞬，這個人還會為弟子考慮。

“怎麼？”他露出了驚奇的神情，讓千池忍不住問。

“沒怎麼。”離頁摸了摸耳垂。千池剛在他耳邊說話，氣息都撲了過來，“我懶得動而已。”

千池看著他揉搓耳垂的手，目光漸漸移到他的側臉，“先走吧，回去之後還要忙呢，徒弟。”

“哦。”離頁說。

“這個是我昨天晚上撿的灰袍的衣角，你拿著，回去之後先讓靈蝶四處找找。”千池拿出了褲子裡麵的衣角，“靈蝶有靈，總比人力要準確快速很多，節約時間。”

離頁接過瞥了眼揣進褲兜裡，點頭“嗯”了一聲。

他們抬腳往回走，離頁脫下了紅袍搭在沒被臭蟲吸血的那條手臂上。右邊是青山，左邊是崖壁，崖壁上長著紅黃相交的大樹，紅色的是楓葉，黃色的是普通樹木的葉子。山間吹過來的清爽的微風吹拂著兩人的鬢發，他們走在一片寂寥的秋色裡。

沒多久，太陽漸漸升起，溫度跟著升高，離頁手中的紅袍拿不住了，因為熱。

大少爺的臉色有些黑，他垂眸捏著紅袍的布料，確實不厚，為什麼搭在手臂上都那麼熱。

他瞥了眼目視前方的千池，把紅袍塞回了他懷裡，徑直大步往前。

“哎！”他聽見千池在後麵喊他，“你…”

“我聽不見。”離頁頭也不回地說。

千池看著手中的袍子，又看著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的背影，被氣笑了。須臾，紅袍消失在他手中，他抬腳向前走。

半個小時後，千池撥通了弟子的電話，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在離頁的臉色越來越黑的時候，弟子開車來接了。上車兩人坐在後排，就聽弟子說：“昨天晚上一切正常，再沒有人被控製地往禁地走，不過，我們發現他們身上都有香火味道，有的濃重有的很淡，但是在您下山之前，為了保證城中人安全我們將所有的寺廟和道觀都排查過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昨天晚上再有去過寺廟和道觀嗎？”千池問。

“去過了，根據他們的住處去了離他們最近的寺廟和道觀，我們分頭行動的，但查過的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弟子道。

千池深呼吸一口，“把之前的遇害者名單給我，順便查一下他們家裡最近發生過什麼事，有靈異事件發生還是有不順心的通通報給我。”

弟子問：“您是想搞清楚他們到底去了道觀還是寺廟？”

千池：“嗯。”

弟子掃了眼後視鏡，臉色嚴肅起來，沉聲道：“還在調查中，截止今早的數據分析，這裡麵有六個人都因為各自的原因去過掌門廟，在事發之前。”

“都是些誰？還記得嗎？”千池說。

弟子報了六個人的名字出來。

千池喃喃重複了幾個人的名字，他聽到過他們對他的訴求。恍惚中，一片漫起的香火中，他們分不同時期跪在自己麵前，早上、中午、晚上，不論什麼時候都虔誠的雙手合十，朝他祈禱。

祈禱有一個光明的前途，祈禱通過考試，祈禱保佑家人平安無憂，祈禱彆人不要再欺負他了，祈禱自己能夠變得強大……

每個人都有難言的苦衷，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難。每天都有無儘的願望向他襲來，無數的願望裡有惡有善，他忽略掉那些惡念隻完成另一種美好的願望，祈願世人得到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的解放與自由。

他道了聲“知道了。”弟子便加快了行駛的速度。

千池記得，他實現了所有人的祈禱的事情。那個希望自己通過考試的高中生，今年進入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學，那個許願不被彆人欺負的男生口中的彆人轉學走了。

怎麼會在實現願望之後，就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明明都是花樣年華，人生剛剛開始的年紀。

離頁聽完了他們的談話，但臉依舊黑著。走了那麼遠的路，還用了那麼長時間，他的腳都開始疼了。

他蹙眉，抱臂偏頭看著窗外，一個人生悶氣。關心弟子，怎麼就對他一個人態度那麼惡劣。

一隻手出現在了他眼前，往下捏住了他的臉，掰過去，千池淡淡冷聲道：“彆黑著一張臉，像彆人欠你多少錢不還一樣。”

離頁“啪”的一聲打開他的手，怒道：“說了不許碰我！”

他冷哼了一聲，接著彆過臉默默地看著外麵的風景。

弟子對於新來的師弟敢凶掌門這件事感覺很震驚，他瞥了眼後視鏡。後視鏡裡是一個生悶氣的新人師弟，一邊是千池看著他側臉，深深蹙起眉生氣的樣子。

弟子感覺車裡有點冷。

不過很快他就脫離了這股冷氣，二十分鐘後車輛停在了柳雲溪家門口，開門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得救了。

進門，柳雲溪迎了上來，千池說道：“禁地裡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下了結界在，不要再讓其他人進去了。”

“聽弟子說，你們是追著一個灰色的袍子去的？”柳雲溪轉過身坐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並肩往前走。離頁看著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談論的聲音逐漸遠去，他聽見千池說：“嗯，是，那股香火味兒他們有沒有和你提起？”

柳雲溪：“有。”

千池：“我懷疑掌門廟裡有蹊蹺，但城中掌門廟頗多，弟子一會兒會把那幾個人的信息發我，我確定一下範圍，一會兒去看看。”

柳雲溪還和千池說了什麼，隨著兩人身影的遠去，離頁聽不清了。

他轉身順著玉石小路往廂房走，回到房間裡，把之前的那小片衣角拿出來，讓靈蝶一嗅然後去找。自己煎茶喝。

離頁坐在桌案前，繃著臉從竹盤裡拿了個杯盞，不輕不重地擱在麵前，手旁有個小火爐，爐上汩汩煎著水，隱隱有茶香順著霧氣散開來。

很快，他倒了一杯出來，聞著誘人的茶香，仰頭喝了幾口，隨後躺在床上打算休息一會。大概十五分鐘後，房門被敲響了。

“離頁。”

是千池。

他睜開眼，偏過頭看了眼格窗。

千池就站在門口，淡淡道：“離頁。”

離頁把頭彆回去，翻過身，不理他。

“吃飯。”

離頁動了動，飯還是要吃的，他從床上爬起來，千池高大的身影已經從門口移開了，那個人走了。

離頁打開門出去吃飯。

四十分鐘後，他們和幾個弟子出門了。千池拿著一張地圖，盯著圈出來的一小塊區域。這裡是根據他們的住房情況鎖定的那股黑霧會出現的掌門廟所在的區域。地圖上看是隻有一小塊地方，但真要實際走起來，就比較耗費時間了。

此時放飛出去的靈蝶回來了一隻，離頁打開車窗它就飛了出去。

兩名弟子相繼下車，千池打開車窗看了眼靈蝶的行進方向，對兩名弟子道：“分頭行動，我和離頁在這裡等其他蝴蝶，你們兩個先跟著它走，注意安全。”

“好。”那兩名弟子跟著蝴蝶走了。

他們剛走沒多久，其他幾隻蝴蝶一同飛了回來，其中一隻停落在離頁伸出的手中。離頁盯著蝴蝶看了幾秒，轉頭對千池說：“有東西，就在附近。”

“帶路。”千池簡明扼要。

他們下了車，和開車的弟子一切跟著往前走，來到了一座廟前。幾人踏上台階進到裡麵，走了幾分鐘進入供奉著神像的大殿。

離頁看見了一座金身像——戴著蝴蝶麵具，一手負前一手背後，頭發隻是簡單地紮起，長發披在挺直的背上，不知為何離頁從神像的麵部表情上和整個身形中感知到了悲憫的情緒。

掌門廟裡供奉的就是千池本人。

就在此刻，一道紅光破空而來，轟然一聲擊穿了整個神像。

神像碎石簌簌而下，塵土飛揚中離頁詫異地彆過了頭就見千池收回了手臂。

神像底座一團濃重的黑霧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