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白蘇將殘碎的命軸塞進了離頁懷裡,“一定要把完整的命軸帶回來!去找柳雲溪!”
離頁詫異驚恐的眼神匆匆瞥了眼手中的東西,繼而抬眸,“他在哪兒?”
“雲溪城!”
白蘇一掌將他重重推了出去,身後的槐樹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他驟縮的瞳孔中倒映著一片爭鬥的壯觀場麵,祭壇上劍拔弩張,兵刃相接的聲音響在九天之下,一道寒光閃過,劍尖刺進了他師父的胸膛,鮮血順著劍尖流下,離頁失聲道:“師父—”
他看見他的師父口含血朝他這邊扭過頭,動動嘴唇無聲道;“快走-”
劍抽了出來,他師父頹然跪地。戴麵具的“人”朝他看了過來,他的後背進入漩渦裡,半個身子陷入漩渦的時候,視野裡,以白蘇為圓心的冰正在擴散,並以極快的速度凍住了她的麵容,一個麵容美麗表情透露著毅然決然的女人出現在他麵前。
冰麵還在擴散,速度非常快,漫過地麵,祭壇、房屋、綠樹乃至群山,離頁的視線越來越低,他在漩渦中緩緩下落,逐漸接近外界地麵,當離地麵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看見那片被冰雪覆蓋的屋簷之上,站著一個男人,穿著長袍披散著長發。
離頁瞳孔緊縮,就在此刻,視野裡的男人突然消失,餘光裡看到了一個陣法圖的一角。接著,取而代之的是被夕陽映成金色的高山,和一棵揚著樹葉的槐樹!
他的後背重重磕到了地上,
人間。
他到了人間。
他的家被冰封了。
離頁抱著命軸穿著隆重華麗的藏青色衣服,頭戴著素色的發冠躺在地上,看著槐樹,呆呆的,過了許久才眨了一下眼。
方才的那一幕還停留在他腦海中,久久不能褪去,他暫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但他又不能不接受。
他抓緊了殘碎的命軸,坐了起來。命軸是他們家族世代守護的寶物,六界之人的命運都在這上麵,傳說命軸可改命———假的而已,傳言多了而且越傳越離譜,近些年逐漸被傳的可以改命。這些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這裡,混戰中被撕毀了。
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在耳邊,他的心他的情緒像夏天被蜻蜓輕點的湖麵一點點蕩起漣漪,他感到了一絲難過。
身後傳來了一個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廣西方言:“你是什麼人啊,穿這奇怪?”
離頁回頭,一個穿著短袖的女人看著他,他問:“你知道雲溪城在哪兒嗎?”
“不知道。”依然是廣西話。
“啊?”他飛快地蹙了一下眉,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墨一樣的長發甩到後背,淡淡道,“你寫字吧,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女人蹲下在地上寫了三個字。
不知道。
離頁掃了地麵一眼,歎口氣把命軸背後,收進了體內,連帶著裡麵裹挾的說明書一起。
他要走了。
雲溪城到底在哪兒?再向彆人打聽一下。
他挪動了一下腳尖,扭頭看向遠方,他的瞳仁又大又黑眼睛看著像是一滴晶瑩的露水——對一切漠不關心的清冷。
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被夕陽映成金色,山與山之間蔓延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天空之上雲霞翻湧,彩色的蒼穹下,近處是一條曲折的小路。小路一直朝遠處延伸望不到起點,扭過頭再看,同樣不見終點。一座座平房零散地挺立在十分遙遠的地方,他算了一下距離,覺得離那處太遠,但現實讓他妥協,他決定到村裡打聽一下。
於是他朝那裡抬起了腳,進到村裡的時候,幾乎是所有人都朝他投來了好奇的視線,討論的隻言片語中,他聽到了怪人,古人,穿越,少爺這些話。
他抓住了一個在門口曬太陽的老人——那個女人用寫字的方式告訴他這個老人會講普通話,問:“你好,你知道雲溪城在哪兒嗎?”
老人手中的蒲扇停止了揮動,睜開眼掃了他一眼,隨口道:“年輕人都這麼愛玩COSPIAG啊。”
離頁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便問:“雲溪城在哪兒您知道嗎?”
老人看著他悠閒地晃悠著躺椅,“什麼城?”
“雲溪城。”
“什麼溪?”
離頁深呼吸一口,忍著少爺脾氣,沉聲說:“雲溪城。”
“哦……那不知道。”老人說。
離頁:“……”
他轉身就走,卻聽身後的老人突然拉長聲音道:“嗯……呀,我想起來了,雲溪城不就在如境都山腳嗎?!”
“您知道怎麼去哪兒嗎?”離頁頃刻回身問。
老人道:“坐車啊,高鐵最快,不過這裡沒有直達,得換乘幾輛車才能到,坐火車……”
“我沒錢。”
老人不說話了。用詫異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晌,把依舊詫異的眼神落在他臉上,說:“這身cos服可不便宜啊,你把錢都花這上麵了?”
離頁不懂什麼是COS服裝,聽老人的語氣大概是嫌棄他把子虛烏有的錢都用來買衣服了,他本能的強調,“這是我自己的衣服。”
“……哦,哎。”老人緩緩道,然後從錢包裡掏出七百塊給他,“噥,這些錢夠你用了,多下來的自己看著辦吧。”
離頁看著那一張張的紅鈔,猶豫了很久才接過,“謝謝,以後會還你的。”
老人收回錢包躺在躺椅裡煽動著蒲扇,“快彆還了,等我死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你,你早點訂票吧,快開學了,學生都搶著買票呢,晚了可沒了。”
離頁懵道:“在哪兒買票?”
“手機上。”
“我沒有手機。”
老人的眼神逐漸傻眼,淡淡試探地問:“你,該不會連身份證都沒有吧,黑戶大少爺。”
離頁覺得老人的眼神很不友好,看在他為他指了明路的分上,很難為情地“嗯”了一聲。
“啊,你真沒有身份證啊!”
彆喊那麼大聲行不行啊。
離頁瞬間不高興了,黑著一張臉站在他麵前。
果然是少爺,一下子就不高興了。
老人心道。
下一秒,他的臉色不再驚奇,從躺椅中起來,看著離頁無奈道:“算了,我閒來無事,就送佛送到西送你去車站吧,到地方把錢給他就成。”
離頁覺得老人有些可愛,但礙於麵子便略顯僵硬地“嗯”了一聲。
他在老人的幫助下成功換上了他兒子的衣服——黑色的體恤和藍色的牛仔褲,他穿上褲子緊繃繃的感覺很難受,問老人有沒有寬一點的褲子時,老人歎息道,“沒了,我兒子已經很久不回來了。”
他愣了一下,原來他是個孤獨的老人。
老人送他去了車站,他坐上了車。
第一次,他第一次出穀對外界有著漠不關心的好奇。更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坐私家車,車上一共七個人,有幾個人一直在聊天,而他一路上都偏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車輛高速行進中,一切有形的物體被落在後麵,透過後視鏡,離頁看見了一座高山,一座他從沒有見過的山頂積雪的高山漸漸在視野裡褪去,無數盞燈和零星的人類徐徐遠去,而前麵是相同與後麵的風景。天空中的光線暗淡下來並不是那麼明亮,太陽像一顆橘黃色的眼睛留在黑山之上,陽光漸漸消失,暮色降臨,車上自帶的遠光燈被打開了。
對他來說一切都新奇,也同樣對一切都保持著若有若無的探究欲。
星辰浮上來的時候,他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是淡藍色的,沉沉的藍色雲朵聚集在東方延綿的群山之上,層層疊疊密不通風像是要阻擋太陽的出現。
車輛高速行駛中,一團血紅出現在藍色陰雲裡,像血,像頑強的生命。藍色的陰雲被血紅的雲朵浸染,邊緣一角跟著變色,黑山之上出現了一抹耀眼的金色,當天光越來越亮的時候,層層疊疊的陰雲便再也無法阻擋,一輪紅日破雲而出。
金色的日光蔓延過延綿的東方群山,千萬縷金色的光芒刺破雲層,給予萬物生命。
他被美麗的霞光吸引了視線。
生命,命運。
太陽每天都會升起,風亙古不變,億萬年吹拂著大地,他下意識地隔著衣料摸了摸體內的命軸,太陽每天都會破雲而出,丟了的東西他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回來的。
但是,很快,他被司機騙光了錢財,把他放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寫著渝州兩個字的高速路口他就該讓司機下的。
無奈,他隻能一邊打工一邊攢錢去雲溪城。
沒想到,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六年過去了,這六年裡,他連那夥戴麵具的“人”乃至那個男人的一根毛的線索都沒有找到。
他就是普天之下第一倒黴蛋兒。
當離頁再次坐車去雲溪城的時候,留了個心眼,下高速的時候特意看了眼路牌才安心。
此時,夜已經深了,臨近中元節,渝州連日大雨,雲溪城好像是死了人,哀哭聲隱入夜色中,聽得不是特彆清晰。
車停在了一家酒店前,司機解開了安全帶,好心交代道:“太晚了,大家先睡覺吧,附近有家楊家早餐店,味道不錯,你們明天早上起來可以去那吃早餐。”
“再看吧,看我明天起不起得來再說。”一個男人道,他叫胡鬨。
“困死了,明天再去親戚家吧,我要睡了。”一個女孩兒道,她叫段沁。
離頁打開了車門,冷風裹挾著雨水灌了進來,身邊的司機突然“哎!”了一聲,叫住他們,“先彆急著下車!”
他語氣緊張,神情惶恐。
幾人紛紛坐回來,離頁蹙眉看著他,就聽他斷斷續續地道:“你們,你們晚上最好彆出門啊,聽說雲溪城最近死了好多人還有很多人失蹤了呢。”
“啊?”除過離頁,其他人臉色一片煞白,“不會那麼倒黴吧?”
離頁扭過頭,隔著雨幕聽著從遠處傳來的哀嚎和嗩呐聲,蹙起了眉,附近沒有妖氣,難道是鬼乾的,發生這麼大的事如境都不管嗎?
車裡的人叫嚷道,說出了他的疑問:“雲溪城不就在如境都山腳嗎?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司機搖了搖頭,“不知道,聽說到現在還在調查。”
“啊早知道不來了,都怪你非要來!”一個女孩對一個男人罵道。
男人回道:“哎,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我提的要求,你PASS掉了之後過幾天又讓我改回來了好不好?!你講不講理啊。”
“……我不管,我現在要回去。”
離頁覺得頭大,他率先開門下去了。等他提著行李箱到前台時,才想起自己沒有身份證開不了房,此時剛好有幾個男人進來來到了他身邊。
“借你身份證開個房,我忘記帶了。”離頁客氣的對其中一個男人道。
男人兩指夾著身份證遞給前台,朝他挑了一下眉,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後朝他一笑,“好啊,小帥哥。”
離頁飛快地蹙了一下眉,那個笑令他很不舒服,但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掃了一眼男人的身份證,發現他叫梁曹。
於是當天夜裡淩晨兩點半,梁曹身上帶著香火味從外麵回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那個笑,為什麼會令他不舒服了。
“你身上的力量我可太喜歡了。”幽幽的嗓音響在沙沙的雨夜裡,顯得恐怖。
離頁背對著他瞬間睜開了眼睛,在驚雷響起的時候,從床上坐了起來。
隻見,方才還好好的人,沒有鬼氣和妖氣的人,此時,睜著一雙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