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敏已經被關在鳳儀宮裡好幾天了。
大概是知道回了府就沒人管得住她了,薛凝鐵了心給她一些教訓,便把她留在鳳儀宮抄寫女訓。
薛敏熬了幾日實在是受不住了,好說歹說才終於求得她同意帶自己去禦花園轉一轉。
為什麼要帶著,因為薛凝知道自己若是不在,她這個妹妹能把皇宮攪得天翻地覆。
“姐,”宮人們都遠遠地跟著,就姐妹倆在前麵走著,薛敏言語之間就很是隨意了,“我在你宮裡這麼多天了,怎麼也沒見姐……”想到她姐的嚴厲,才改口,“皇上來過呢?”
薛凝聽到她的問話時,眼裡閃過一絲複雜,卻也隻是回了一句:“皇上事務繁忙。”
薛敏沒有多想,因為這話也沒錯,魏琰的勤政是眾所周知的,一年到頭幾乎都是在他的禦書房或是養心殿度過的,也不光是皇後這裡,整個後宮都很少涉足。
“當皇帝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嘛。”薛敏嘟囔了一句,馬上下一刻就聽到了薛凝的警告聲。
“薛敏!”
薛敏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慎言是吧?這冰天雪地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去梅園走一走吧。”
她可不想一出來就又被掂回去,趕緊轉了話題。
薛凝懶得戳破她,隨著她去了,卻不想她們在這裡遇見了太子。
兩邊的隊伍是在拐角處猝不及防地相遇的,碰麵時已是避無可避,狹小的花園路徑上,一方若是不讓路,另一方想要過去時不太可能的,是以大家都停了下來。
一瞬間的怔然後,薛凝的臉上已經帶上了笑容:“太子也是來賞梅嗎?”
少年的眉眼與他的父親幾分相似,小小年紀,已是生得芝蘭玉樹,但那臉色這會兒卻是冷若冰霜,不僅見了麵沒有行禮,便是聽了皇後這樣的問話,也隻是冷淡地回應了一句:“隻是路過。”
薛凝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下人,依次提著暖爐、茶具、筆墨紙硯,怎麼看著也不是“隻是路過”,想來隻是看見了自己臨時改變了主意。
這樣的念頭讓薛凝笑容僵硬下來,眸色也沉了幾分:“若是太子殿下覺著是本宮擾了你的興致,本宮……”
“小李子。”魏文杞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身後一小太監也趕緊應聲:“太子殿下。”
“回宮。”
小太監咽了咽口水,形勢雖然讓人為難,但誰是他的主子他還是分得清的,於是轉頭向身後的人示意,大家立刻讓出了道路。
魏文杞也不再看皇後這邊一眼,轉身徑直離去,連背影都是掩藏不住的冷傲和厭惡,他帶著的下人自然也是忙不迭地跟上。
被留在原地的皇後咬住了嘴唇,她沒有說什麼,她旁邊的薛敏可就沒有那麼沉得住氣了:“姐,太子怎麼能這麼對你?你好歹也是他嫡母!”
薛敏沒怎麼見過太子,薛凝更是不會多言這些事情,所以她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太子對姐姐竟然是這樣的態度。
一時間越想越氣:“畢竟不是親生的,就是養不熟。姐,你還是應該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孩子才行。”
“行了。”薛凝心煩意亂地打斷了她,這下也沒了逛園子的心情,轉身往宮裡去。
但薛敏還是不死心地跟在旁邊喋喋不休:“姐,你得為你自己多考慮考慮,皇上現在是寵著你,信任薛家。但是這江山,未來可是太子的,若是……”
“薛敏!”皇後停下來,沉著的眼看了她一眼,薛敏被她瞪得害怕,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了下來。可也還是心有不平,什麼嘛?她說的明明就句句在理!跟姐姐根本就說不通,她要回去告訴爹爹。
***
魏琰給梁瓔找來大夫的事情,周淮林回府後就知曉了。
他回府的時候梁瓔還在做點心,沒法比劃,就讓下人跟他說了。
周淮林什麼也沒說,隻是拂去了梁瓔鼻尖上的麵粉:“我來幫你。”
梁瓔知道他是怕自己太累了,點頭應允。
兩人都沒有再提起魏琰,誰也沒把他放在心上。
其實早在還在周家的時候,魏琰給她找的大夫就沒有斷過。一開始,梁瓔隻想讓他們滾,也從不讓他們近身把脈,更彆說配合治療。
最後還是周母勸的她:“那皇上找的大夫,必然醫術是沒得說的,有皇上的命令,他們也不敢不儘心。你便讓他們看看,說不定就真的能治好呢?”
梁瓔知道,她是完完全全為著自己著想的。
說起與周母,她們第一次見麵之前,梁瓔原本是緊張的,畢竟自己作為準兒媳婦,在人家府上大半年了都沒有正式見過麵,一直閉門不出。
怎麼說都是失禮的。
她那日特意塗了胭脂水粉,想讓自己那頹廢了許久而顯得蒼白的臉色有些血色一些,還挑了一身鮮豔些的衣裳。
而後就這樣懷著忐忑的心情,被周淮林牽著手,第一次見到了他的母親。
周母比她想象中的要看起來年輕一些,卻是氣質端莊、眉眼嚴厲,坐在那裡,就已經給人無形的壓力。
梁瓔在與周母對視後,下意識就低下了頭。那一刻,她其實就開始後悔了,後悔答應了周淮林的提親,畢竟怎麼看他們都是不般配的,沒有家族會接受自己這樣的兒媳婦。
也後悔走出了院子,或許她就應該繼續在房間裡待著,繼續躲著……
就在梁瓔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她被一雙手握住了。
那是一雙不太年輕的手,帶著女性的柔軟,又莫名地有力。
梁瓔感受不到任何的敵意,她緩慢抬頭,就看到了周母泛紅濕潤的眼睛。
“這就是瓔瓔吧?”女人用著沒有人用過的稱呼,慈愛的聲音像是在安撫她,“好孩子,沒事了。”
那眼淚中藏著的心疼,恍惚間讓人覺著,她是在看著自己受了委屈的親生女兒。
梁瓔的心,驀然一酸,委屈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後來周母說那日自己明明身著光鮮、粉麵紅唇,可那死寂得沒有一絲光亮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她就隻有一個想法,這孩子定然是吃了許多的苦。
以至於她止不住地眼淚直掉。
大約是看出了梁瓔的手足無措,周淮林在一邊跟梁瓔解釋:“我母親就是這樣的,很容易落淚。”
與她看起來完全不同的纖細敏感。梁瓔好像知道周淮林像誰了。
她搖搖頭,自己曾經渴求的家人、不論怎麼討好也沒能得到的認可,卻都在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女人身上看到了。
她對自己說沒事了,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這幾個字,在梁瓔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握住自己的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讓她感覺到了溫暖。
她躲在自己黑暗的世界太久了,如今像是感受到溫柔召喚一般地回了頭,看見了光亮處的他們。
周母說是一家人,就真的是將她當做一家人來看待的,麵對皇帝送來的大夫,想的也是能不能真的治好梁瓔的病。
隻是梁瓔有她的顧忌。
“我怕會有閒言碎語。”
她的身份本就敏感了,與周淮林成親之時,魏琰送來了許多金銀珠寶、房田地契。在旁人眼中,儼然一副作為她的娘家為她送嫁撐腰的模樣,但梁瓔隻覺著難堪。
可周母聽她這麼說,反而嗔了她一眼:“傻孩子,你管旁人怎麼說?什麼能有身體重要?我們都盼著你能健健康康的,你與淮林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梁瓔於是才接受了魏琰帶來的一切。
魏琰賞賜的東西,她都原封不動地放著;魏琰找來的大夫,她都配合著看病。甚至魏琰派來的嬤嬤,據說是怕她在新家受了委屈來給她撐腰的,她也養著,一直養到魏琰將她們召了回去。
也沒有不召回去的理由,她未曾在周家受過任何委屈,魏琰應該也是知道了。
他作為自己曾經心裡的一根刺,到後麵怎麼動都不會痛了,再到最後的徹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