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瓔不知道魏琰為什麼會來。
上次在皇宮的見麵隻是偶然,除此之外,他們這五年來未曾再見過麵,更彆說是像這樣他主動找上來的情況。
梁瓔的心裡莫名地劃過一絲不安。
“夫人,”不知是不是看她沉著臉,林福在一邊笑著解釋,“皇上也是憂心您的身體,這次特意從民間尋的名醫,來給夫人您看診。”
原來又是為了那所謂的愧疚。
林福還在一邊繼續說著:“這些年,皇上一直惦念著夫人的身體,從沒有停止過在全國內搜尋名醫。您的好,皇上都記著呢。”
梁瓔很慶幸自己不能說話,隻需要聽著就行了,不然這會兒還得附和一句,讚揚魏琰仁慈之類的。
那想想還真令人作嘔。
“聽說前些日子,夫人與薛家那位姑娘起了爭執。薛姑娘年紀小,夫人不必與她計較。”
這原本不是林福該說的話的,隻是想著皇上對薛家的維護,就想著給梁瓔提個醒。
倒是這話讓梁瓔明白了,魏琰既然知曉了當日的事情,應該也知道那薛姑娘說了自己“啞巴”。
所以現在是代替薛家人替自己賠罪?還是被這“啞巴”又勾起了他的愧疚感?
無論是哪個答案對於梁瓔來說都無所謂了,她反而莫名地鬆了口氣。
一直到臨近前廳,林福的聲音才隨著腳步一起停下來:“夫人,皇上就在裡麵等您。”
***
周府的擺設一向是以簡樸低調為主,家具也多是單一的色彩,少數的彩色裝飾,還是來京之前,周淮林考慮到梁瓔才特意讓人放上的。
說是怕太過單調會讓她看了心情不好。
屋裡熏著香,並不濃鬱,是淡淡的清香,不遠處牆上的字畫還是周淮林自己畫的。
一切都是梁瓔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此刻卻都因為屋裡的那個男人而變得陌生。
魏琰沒有坐在上位的椅子上,而是在窗前負手而立,他穿的是尋常人家的衣裳,簡單的白色直裰再沒了其他的裝飾。
男人身後,雪花從大開的窗戶處飄進,風將他未完全束起的長發微微吹起,與外麵的冰天雪地融為一體的男人,俊美得不似凡人。
若是讓旁人看,該是一副美如畫的場景。
梁瓔一進來,就正對上了魏琰的視線。
僅僅是那一瞬間,可她在男人眼裡看到萬千情緒一一閃過,恍惚之間,她仿若隔著年歲,看到了以前的魏琰,也時常用這樣看不懂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梁瓔是後來才開始懂的,他的愧疚,可能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但所有的情緒都隻是刹那之間,魏琰很快就笑了笑,再也看不到一絲異常。
他慣是如此的,笑意溫柔,但梁瓔知道那笑裡真正的溫度,許是與他身後的寒風無異。
她隻這麼匆匆一眼後就低下了頭。
魏琰的聲音是在她行禮之前響起的:“今日我是微服私訪來的,你不用多禮。”
魏琰的聲音十分具有迷惑性,總是溫和、不疾不徐,又帶著幾分柔情。
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很輕的啪嗒聲,是他取下了撐著窗戶的窗鉤,下一刻,風聲被隔絕到了外麵,屋裡也暖和了不少。
梁瓔思索過後,順著他的意沒有行禮。
“這位是徐大夫,醫術精湛,讓他來給你看看。”
一旁的男子應聲上前,對梁瓔一拜:“周夫人。”
魏琰的眉頭在聽到這聲稱呼時快速地皺了皺,但轉瞬又恢複到了正常。
梁瓔沒有意見。
魏琰要給她看病,她便配合著看病。他想要減輕愧疚感,那就讓他減輕。
尖銳的恨意都慢慢褪去了,比起曾經想要讓他永生永世不得安寧的想法,梁瓔更希望他能在這寥寥的愧疚消失後,徹底遺忘自己這麼一個人。
她坐在椅子上,那位徐大夫在一邊給她把脈。
靜靜的屋子裡,隻有魏琰走近的腳步聲響著。沒一會兒,他在隔著梁瓔一個小方桌的位置坐了下來。
明明梁瓔特意選了邊上的位置的,魏琰卻沒有如她所想坐去上邊。
那徐大夫的眉頭越皺越緊,良久,檢查結束後,又問了些問題,諸如能否發出聲音嗎?開口時的疼痛是怎樣的諸如此類的,梁瓔都在一邊的紙上回答。
她行筆時,能感覺得到,魏琰的視線就落在那筆尖之上。
徐大夫沒有問自己是怎麼傷的、吃的何種毒藥之類的,顯然是提前已經知曉了。
過後,那大夫跟魏琰開口:“皇上,夫人想來是已經損傷了咽喉,再想要說話,希望十分渺茫。倒是這腿疾,小的可以施針緩解一二。”
這個結果顯然沒有令魏琰滿意,梁瓔半天也沒聽到他的回複,直到突然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梁瓔。”
梁瓔下意識就看了過去。
魏琰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眼神雖然還是溫和的,但更多的是明顯的悲傷。
“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梁瓔愣了愣,她驀然就想起了當初的宮亂,奄奄一息的她在地牢等到魏琰時,男人緊緊抱著自己流下的眼淚。
“沒事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不停地安慰著自己,“沒事了梁瓔,我回來了,以後,誰也不能再傷害你了。”
梁瓔在剛出宮的那段歲月,雖然想過無數次死亡。可在被蕭璃月折磨的那幾天裡,卻沒有一刻想過死。
她想活著,無論遭受什麼樣的酷刑,無論被怎麼折磨,隻要活著就好。
因為舍不得。
因為怕他失去自己會難過。
魏琰對於梁瓔來說,不僅僅是戀人,更是她無依無靠的人生裡唯一的家人,是讓她的人生是有所意義的老師,是她願意為之效忠的主君。
所以被背叛時的痛苦,才會來得那麼強烈。
後來他初登大寶,也並不是立刻就和自己挑明的,大概是過意不去,所以哪怕給薛凝的封後大典已經在準備了,他也依舊是瞞著自己。明明政務繁忙,還是會每日過來看自己,找大夫來為自己診治。
“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那時候,魏琰也是這麼說的。
但其實對於梁瓔來說,治好不治好,並沒有那麼重要。
思緒回攏,梁瓔低頭,在紙上寫著:“謝皇上隆恩,臣婦已經習慣了,並不介意,也請皇上無需介懷。”
與五年前一模一樣的回答,那時候是因為覺著身邊有他,現在是因為有了另一個人。
讓那些苦難,能在記憶中褪色。
魏琰抿唇,盯著那紙上的字良久,終是轉過頭:“那就讓徐大夫每日來給你的腿施針。”
這次梁瓔沒有拒絕,因為魏琰看起來像是必須要做點什麼的樣子。
待他們都應下了,魏琰又待了一會兒,才終於擺駕回宮。
梁瓔看他離開的背影時,才隱約間想起,魏琰今日的這身衣裳,有些像有一年七夕,他帶著自己偷偷出宮時穿的那些衣裳。
自己當時還誇了來著。
“見慣了皇上您穿的富貴,這般簡單的衣裳,倒是讓人眼前一亮,更襯您的氣質。”她頓了頓,在魏琰含笑的眼裡,忍著羞澀將添了一句,“真好看。”
是不是同一套衣裳來著?梁瓔已經有些記不清了,時間真是治愈一切的靈丹妙藥。要是能讓她把自己當初那不值錢的傻樣忘記就更好了。
梁瓔轉過身,她廚房的麵應該已經發酵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