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林正在給她試藥的溫度, 梁瓔也算是常年喝藥的人了,雖不是那麼怕苦,也禁不住一勺勺地喂。
所以她習慣等著藥不燙了一口喝完的。
梁瓔情緒已經慢慢穩定下來了。她方才見到周淮林的時候, 被喜悅包裹著什麼也顧不得了。
這會兒才開始冷靜地思索著。
淮林怎麼會在這裡呢?
這確實是還在長寧宮不錯, 梁瓔往那邊瞄了一眼, 魏琰並不在這裡, 隻有幾個伺候的宮女, 在不遠處低著頭並不看向這邊。
“好了,不燙了。”
周淮林的話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梁瓔暫時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接過他遞過來的藥碗一飲而儘。有些苦, 剛皺眉,一塊蜜餞已經到了嘴邊,她習慣地咬了一口。
甜味衝淡了嘴裡苦味。
可是當周淮林拿手帕要給她擦嘴時,梁瓔忙轉過頭, 男人的指尖拂過了她的臉, 拿著手帕的手半天沒動, 顯然是因為她的躲閃而猝不及防。
梁瓔去拿他手裡的手帕想要自己來。
這是在宮裡, 還有一個會發瘋的魏琰,她擔心會刺激到男人, 不敢再與他太過親近。
可梁瓔沒扯動, 不僅沒有扯動,她的手還順勢被周淮林按住了。
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是少見的用力。
淮林……
梁瓔還沒抬頭去看, 眼前忽得一暗,下一刻唇已經被人噙住。
周淮林先隻是在唇邊碾磨,一點點舔舐掉女人唇上殘留的苦澀藥味後,方才撬開她的貝齒長驅直入。不同於梁瓔方才毫無章法地亂啃, 他有技巧得多,屬於女人的無論是苦澀還是甜蜜,他都拚命汲取著,沒有放過一處。
他並非無所求的。
他在求,或許是從那年第一次見麵,女人牽錯手的那一刻,欲望的種子就已經在他的心裡種下了,他在祈求,在奢望。
命運眷顧自己的那一天。
在他終於等到了梁瓔的全心全意後,他才發現自己一刻也無法忍受她的疏離。
梁瓔……他在這些日子的心焦中明白了,離不開的人,是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激烈的親吻讓人無法呼吸,梁瓔的腦子已經開始越來越不能思考了,恍惚間她忘了這是在哪裡,忘了魏琰,忘了還在不遠處的人,隻剩下麵前的人。
思緒完全放空後,男人終於停下來,梁瓔靠在他身上還微微喘著,隻聽著周淮林在她身邊說著。
“梁瓔,”他摸了摸自己的頭,“彆想太多,有我。”
***
晚點的時候,文杞來了。
看到他的時候,梁瓔才算是鬆了口氣。
先前文杞也來過,鬨出的動靜太大,她在屋裡都能聽到。可到底是沒進得來。
如今淮林出現在這裡,文杞也來了。那就是說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魏琰終究是放棄了先前的想法。
“太子殿下。”周淮林向他行禮。
“周刺史。”
兩人相互寒暄過後,周淮林默契地出去了,將時間留給這母子二人。
他在殿外看到了魏琰。
魏琰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麵相回廊外側的肩上,甚至有了堆積的雪花。
他就那麼看著,不複以往作為皇帝的不動聲色,此刻的他就隻是感情失意的男人,滿眼血絲得一臉憔悴。
即使如此,那滔天的嫉恨,周淮林想要忽略都難。
“參見皇上。”周淮林對他行禮。
皇權之下,他們都不過螻蟻罷了。如今也隻是愛讓這個男人甘願忍耐下所有的情緒。
就像是周淮林想的那樣,魏琰現在飽受煎熬。
他親眼見證著他們的親昵,見證著梁瓔對他的依賴,他想象著兩人的翻雲覆雨。
嫉妒得心都在發疼,想要殺他、和不想傷害梁瓔的兩種心情不停地在心中拉鋸。
他種下的惡果,如今隻能自己咽。
“周刺史,”魏琰開口,“時間能衝淡一切,不管是愛,還是恨。”
周淮林聽出了他的伺機而動。
他憑什麼覺著自己的愛會變,他的卻不會?
周淮林心中冷笑,毫不畏懼地應下了:“臣謹記在心。”
***
屋裡,梁瓔在周淮林出去後,原本是想與文杞說,這些日子讓他擔心了這樣的話,卻見著站在床邊的少年,突然就紅了眼眶,眼淚不受控製般從眼眶中滑落。
梁瓔愣了愣。
文杞拿手去擦著眼淚,那眼淚沒有止住,他開口的聲音更是帶著哽咽:“對不起,對不起母親。我當日不應該走的。”
他在道歉。
文杞這些日子想的都是,若不是自己生了病,母親也不會來宮裡;若不是他當日不在宮裡,母親就不會被帶走;若不是他無能,就不至於讓母親被關在這裡。
他的內心滿是自責,他知道都是因為自己,母親來京城也好,進宮也好,都是放心不下自己。
六歲的時候,他就懂得這個道理了。
他想要成為母親的盔甲而不是軟肋。
可現在,他還是什麼也做不了。明明前些日子還是好好的,這會兒躺在床上的母親又是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
想要長大的心,從未如此迫切。
梁瓔歎息一聲,抱住了孩子,跟他有什麼關係呢?聽著孩子在她懷裡小聲地哭,知道這些日子他定然也是同樣地擔驚受怕,梁瓔心裡也是揪著疼。
她靜靜地陪著孩子,聽著他像個真正的孩子一般,在她懷裡哭了好久。
哭過後,梁瓔為他擦乾了眼淚。
她也沒有想過,如今那見了自己總是小心翼翼的文杞,自己還有機會為他擦淚。
“文杞,不管發生什麼,”就像那年她將他送進暗格時說的那話一般,梁瓔如今終於用同樣的心情,又表達了一次,“娘親最愛的人,永遠是你。”
文杞的眼睛再次被眼淚模糊住。
他也是,他最愛的人也永遠都是娘親。
他在心裡偷偷地發誓著,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麵對娘親的痛苦而無能為力。他會長大的,長成接替父親的帝王,護母親一生平安。
***
梁瓔的身子還沒好利索,但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出宮了。
這次,她沒再受到阻攔。
隻是出宮前,幾天沒露麵的魏琰突然出現在了長寧宮中。
“參見皇上。”殿裡的人紛紛行禮。
“免禮。”
梁瓔一聽他的聲音,心就是一突。那晚的恐懼還是留在了心裡,已經要出宮了,她唯恐再起什麼亂子。
但最讓她害怕的,是周淮林在這裡。她不能讓淮林被牽扯著受到任何傷害。
於是她在魏琰看過來的前一刻迅速抽回了周淮林握住的她的手。
魏琰隻是淡淡一瞥就收回了視線:“周刺史。”他這會兒平和的語氣,已經聽不出上次的敵意了,“因為周夫人的病情,耽誤了你上路的時間。朕也過意不去,特意準備了好馬護送你們離開。”
他先是表達了願意放人的立場,接著又話題一轉:“隻是臨走之前,我與周夫人有幾句話想說,不知方便不方便。”
魏琰一副彬彬有禮、光明磊落的模樣。
“皇上有……”
梁瓔在後麵拉了拉周淮林的衣袖,止住了他後麵拒絕的話。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終於應下了。
不一會兒,屋裡隻剩下了兩人。
梁瓔隔著的距離有些遠,魏琰能看出她的害怕,他又想起自己那天做的事情,就在這個地方。
“梁瓔,”他艱澀地開口,“對不起。那天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你生病了。對不起。”
喝醉了隻是借口,沒想傷害她但是也傷害了。
魏琰看著梁瓔低頭的冷漠不語,知曉自己在她的心裡,定然已經被完完全全定了死刑。
可是怎麼辦……哪怕是一絲希望也好,他還是想爭取一下。
魏琰向梁瓔走過去,他察覺到了女人迅速僵硬的身體。
在梁瓔排斥著想要後退的目光中,他緩緩跪了下來。
“梁瓔,我並不要求你與周淮林分開。你還是他的妻子,你也可以跟他走。但是……能不能……”魏琰咽了咽口水,喉結微微上下滾動,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能不能給我留一個位置。”
他在說什麼啊?
魏琰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此刻,不僅僅是帝王,男人的尊嚴也被他徹徹底底地丟到了一邊。
他這不是在自求一個情夫的身份嗎?他要墮落至此嗎?真是下賤得可以,連魏琰都這麼覺著了。可是如果……如果梁瓔同意了呢?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甚至會歡天喜地地接受。
見不得光的情夫也可以,什麼都好,隻要在她的身邊,能有一個位置。
“我們一年隻需要見幾次……不,一次也行。或者……你給我寫寫信也行。梁瓔,我可以給周家一切,保周家所有人的榮華富貴。”魏琰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條件,而把要求一再降低。
他想問,好不好?
可他覺著自己已經不需要問了,女人眼裡的震驚、厭惡,甚至是憤怒,已經給了答案。
梁瓔確實沒想到魏琰會說這種話。
他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
他難道覺著自己會同意這麼荒謬的事情嗎?
他以為,誰都可以如他一般嗎?
“皇上,”梁瓔忍著怒氣後退幾步後才以手語回他,“請慎言。我此生與夫君二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容不下他人。”
她說了好一會兒,魏琰依舊是跪在那裡沒有反應。
她乾脆丟下這人向外走去,臨出去之時,魏琰的最後一句話遠遠飄來。
“對不起啊梁瓔,讓你這麼辛苦了。”
梁瓔的腳步微頓。
她恍惚間想起那個午後,自己跟在年輕的帝王身後,忐忑地看著他手裡捏著的碎掉的玉鐲。
亦步亦趨地走了一會兒後,他突然半個轉身,溫和地同自己交談。
“你入宮多久了?”
“回皇上,三年了。”
“父母是做什麼的呢?”
“奴婢的父母,在奴婢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那你一個人是怎麼長大的?”
“我是被好心的陳員外收做了家仆,後來因為刺繡手藝尚可,被選入宮裡來做了宮女。”
過程的艱辛,她隻字不提,魏琰卻像是明白了,對她溫和地笑笑:“你一個人長這麼大真的是辛苦了。”
彼時的梁瓔微微失神,因為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那種話的。她看著陽光中,男人乾淨又溫柔的笑意,第一次覺著在這宮中感到了溫暖。
後來的魏琰也曾經在她被百般刁難之時心疼地說:“跟著我讓你辛苦了。”
辛苦嗎?她那時候覺著一點也不苦,現在想想,真是苦極了。
可當她看向不遠處等在那裡的周淮林時,臉上又露出笑意。
都過去了,這個人就是她的苦儘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