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橫豎騙不過他,隻好承認: “……我確實不是真正的江行。”
時鳴斂眸。
江行又道: “你可以當我是借屍還魂。真正的江行,早就死了。但他不是我害死的,我本來也是個死人,機緣巧合下才來到這裡。還有阿搖,我……”
時鳴打斷他: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將阿搖救回來。借屍還魂太玄奇,我不信什麼鬼神之事,我隻信我的心。”
江行覺得這話有點耳熟,貌似他從前也這麼說過。
江行小心翼翼: “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你……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我不也有所隱瞞?”時鳴語氣放軟,莞爾道, “我不管你是誰,我隻認你一個。”
江行終於放下心來,道: “我也是。”
船行漸緩,似乎到了對岸。船夫探頭嘰裡咕嚕說了一句話,時鳴同樣也用方言回了他一句,又付了錢。
江行聽了半天,半個字也沒聽懂,很苦惱: “你們在說什麼?”
“他說到岸了,讓我們下船,付錢走人。”時鳴推搡了他一下, “喊上阿搖,去收拾東西啦。”
江行連連點頭。
天色不早,幾人打算在城中稍事休整,明日再趕路。
錢塘自古繁華。街道兩旁華燈初上,賣東西的小販還未收攤。這樣的熱鬨景象,恍惚間讓江行忘了這是古代。
江行一手牽一個,順著大路往前,活像一隻帶著小雞仔出行的老母雞。
時鳴安安靜靜的任他牽著,玉竹跟在後麵。江舟搖不老實,這邊要看看那邊要摸摸,新奇得不行。
城中雖然燈火通明,但畢竟是夜晚,人比白天少了一些。
有賣東西的姑娘看著他們一行人,吃吃地笑,嘴裡說著方言,似乎還摻了幾句俚語。
江行隻能回以禮貌的微笑,轉而悄悄問時鳴: “她們在說什麼?”
時鳴笑: “她們在說你好看。”
江行很不好意思: “你們江南的菜甜,江南人的嘴巴也甜。”
時鳴勾他的手指,在他耳邊悄悄道: “嘴巴甜不甜的,光說怎麼可以?還得嘗了才知道。”
江行臉上爆紅。他手足無措了一會兒,緊張得手心有點熱。
救命,太犯規了!
老婆太勾人怎麼辦?在線等,急急急!
“啊哈哈哈……”江行掩下自己的心動與羞赧,答, “那等會兒嘗嘗。”
時鳴眨眨眼睛: “好哦”。
江行心想,他怎麼感覺自己好像被調戲了。
幾人找了一家客棧打算歇歇腳。這家客棧看著環境不錯,地處鬨市卻鬨中取靜。如今正是晚上,客棧內人不算很多。
三三兩兩的客人圍著桌子喝酒劃拳,好不快樂。
掌櫃見他們幾人,目光一亮,按流程說: “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江行數了數人頭,對掌櫃道: “開四間房。”
時鳴卻道: “兩間足矣。玉竹和阿搖一間,你我一間。”
江行結巴: “這、這不好吧?”
兩兩一間,也不算擠。玉竹和阿搖倒沒有什麼,但他跟阿鳴……
江行想起上次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就沒怎麼睡好,這次說什麼也不肯了: “四間。”
時鳴不依,壞心眼地晃了晃錢袋子: “啊呀,錢好像隻夠開兩間。”
江行心說糟糕。
他的錢早就全上交給阿鳴保管了,現在要他掏錢,他是一分也拿不出來。
錢在誰手裡,誰就有話語權。江行無奈,隻得隨了他的意,道: “阿鳴啊……”
時鳴火速付了錢,開了兩間相鄰的房。
有小二引他們上去,還特意推薦了當地有名的錢塘龍井。
見小二那般熱情洋溢的樣子,江行不免好奇,多喝了幾杯。
茶味清香,唇齒留芳,確實不錯,無怪乎是名茶。
但晚上是不能喝濃茶的。一壺茶下肚,及至半夜,江行依舊精神得很,一點兒也睡不著。
江行翻了個身。
時鳴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動作,問: “哥哥睡不著嗎?”
江行道: “茶喝多了,確實睡不著。”
黑暗中,時鳴似乎輕笑了一聲: “我也睡不著。一起說說話吧。”
江行有心找話。他想起這些天又是坐船又是上岸,他簡直兩眼一抹黑,聽什麼都聽不懂。
江行很苦惱: “吳儂軟語真好聽,就是我聽不懂。以後到了姑蘇,我不會變成個聽不懂人話的家夥吧?”
時鳴道: “還好啦。反正去了柳大儒那裡,他說的一定是官話。哥哥覺得吳儂軟語好聽?”
江行想了想,肯定道: “很好聽。”
“罵起人來可恐怖了。”時鳴笑, “從前在柳大儒那裡待過一會兒。柳大儒時常去集市上買魚,賣魚的一個大嬸,態度很差。”
江行好奇,追問: “對誰都很差?那生意應該不怎麼好吧。”
時鳴搖搖頭: “不。正相反,生意很好。她殺魚很利落,魚新鮮又便宜,大家都喜歡去她那裡買魚;就是嘴巴毒,很喜歡陰陽怪氣。吳語陰陽怪氣起來,像小針紮一樣,很可怕。”
江行來了興致: “你會說嗎?”
時鳴: “離開江南太久,有的我已經不會說了。但是這幾天聽多了,撿起來不少,能說幾句。哥哥要聽嗎?”
江行當然要聽。於是他屏住呼吸,期待地聽著時鳴慢吞吞說了一句,軟軟的,像小勾子。雖然聽不懂,但莫名地抓得江行心癢癢。
江行抓心撓肝,說: “我們一路過來聽到的吳語怎麼沒有這麼軟?”
時鳴故意: “因為這是我專門說給你聽的呀。”
江行心尖一顫,心想可能是阿鳴故意放軟了聲音。他喜歡得不行,問: “那你剛剛說的是什麼?”
時鳴竟然打太極: “我不告訴你。”
江行很想知道,軟磨硬泡了好一會兒。但看時鳴鐵了心地不想告訴他,他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問了。
蠟燭燒了一半。江行枕著胳膊,又道: “先生的骨灰留在嶺南,我們有時間回去看看他吧。”
“嗯。正好讓你跪在他麵前好好反省。”時鳴半開玩笑道, “說不定哪天他給你托夢,大罵你大逆不道,是個逆徒。”
阿鳴總是很堅強。先生離去的陰影不過籠罩了他半個多月,眼淚哭出來,就像是把難過也哭出來了,他自己倒一身輕鬆。
還有心思開玩笑,真不知是冷心冷情還是沒心沒肺。
江行歎息道: “我一定跪。要是這能讓他氣活過來,也是一件好事。”
人死不能複生,他們都知道,這句隻是隨口亂說。時鳴默然,問: “哥哥,你害怕嗎?”
江行: “我害怕什麼?”
時鳴: “我們以後一定會去汴京的,早晚的事。以我的身份,不可能在爭鬥中獨善其身。以及,時先生的事,背後還等著我們去查。”
江行同他十指相扣,認真道: “我不是一個精於謀略的人。但我不怕,我會保護你,哪怕失去我的生命。”
時鳴微微一愣,促狹地眨眨眼睛: “我聽過一種說法,就是男人在床上說的話都不可信。”
江行: “……”
好好的氣氛怎麼又毀掉了……
他扶額道: “好啦,信不信當然由你,我話可是說出去了。”
江行感慨: “我平生沒有什麼大誌向。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誰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便加倍奉還。誰害了先生,我就要讓誰血債血償。”
時鳴沉默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有些困: “嗯嗯好,血債血償。睡覺吧。”
江行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時鳴迷迷糊糊的,問: “怎麼啦。”
江行掰回一城: “你方才說讓我嘗嘗。”
時鳴眼睛都沒睜開,笑了一聲: “甜嗎。”
江行撫上他的唇角,目色溫柔,道: “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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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姑蘇城終於在腳下。
江行按照梅夫子給的地址,找到了一處小宅子前。
名揚天下的柳大儒竟然住這種院子,江行委實沒有想到。給門房遞了拜帖,江行緊張又期待。
畢竟那是教科書裡的人物,文壇領袖。說不緊張是假的,他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大人物呢。
他嘴上不說,心裡要激動死了。時鳴瞧他沒出息的樣子,不由得笑了: “哥哥,不用這麼緊張。”
江行還是很緊張: “我要是說錯話,會不會被趕出去啊?”
時鳴道: “怎麼會呢。有我在,你不會被趕出去的。”
江行這才想起,自己身邊的這位也是個背景強大的。江行魂有點飄,心想自己運氣也太好了。
他不過一介鄉野村夫,此生居然能遇到這麼多有權有勢的人,也算值了。
等了不多時,門房引他們進去: “二位公子,請隨我來。”
江行牽著時鳴往小宅子裡走。這地方根本不大,位置也偏,幾人沒走幾步就到了前廳。
江行同時鳴一塊兒進去,眼見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坐在案邊,一言不發。
時鳴率先行了禮: “柳伯伯。”
江行也跟著行禮: “柳大人。”
時鳴一個禮還沒有行完,柳畫橋便趕緊將人扶正了,道: “殿……咳,不必行此大禮。”
說完,柳畫橋瞥了一眼江行,語氣霎時變得淡漠: “起來吧。”
江行: “……”
區彆對待太明顯了也……
嗚嗚,果然,像他這種小士子,人家怎麼可能放在眼裡?
時鳴帶著兀自心碎的江行坐到一邊,同柳畫橋寒暄道: “許久不見,不知柳伯伯最近可好?”
柳畫橋微微頷首: “一切都好。倒是你,變了不少。”
“溪午的事我已悉知。既然他臨走前將你托付與我,照顧你是我應該的。一會兒你跟著下人去挑一處宅子住,房契直接拿走便可,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