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之行遇突變 “先生是被暗殺而死的……(1 / 1)

夜深了。

江行翻來覆去,淚濕枕頭間,一人披著月色而來。

江行趕忙吸了吸鼻子,可惜依舊掩不住鼻音。他坐起來,道: “阿鳴。”

時鳴臉上有些疲憊。他講明來意: “哥哥。先生走了,我……”

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沒有家了。我可以跟著你和阿搖嗎?”

江行鼻子一酸: “你早就是我們的家人了。”

他很少見到阿鳴這麼小心試探的模樣。

阿鳴從來都明媚張揚。

可惜先生沒了,阿鳴也不過十幾歲,又怎麼能明媚得起來呢?

時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道: “哥哥,你想去姑蘇嗎?去……去讀書。”

嶺南起步不久,百廢待興,教育資源確實不算好。若是能去彆的地方學習,自然再好不過。

江行抹了一把眼淚: “夫子同你說什麼了嗎?”

“夫子讓我不要再待在嶺南,不要再待在番城。”時鳴咬了咬嘴唇,繼續道, “夫子要我去姑蘇,找柳畫橋柳大儒。”

江行怔住,有些不敢相信。

這位柳大儒,乃當今文壇的一代領袖,寫在教科書中的人物。

梅夫子居然讓阿鳴去找柳大儒?他兩人一個在嶺南,一個在姑蘇,山高路遠的,上哪能認識,還有舊?

大儒的名字實在如雷貫耳,江行並非不識得,而是不可置信: “你說找誰?”

時鳴緩緩道: “姑蘇城的柳畫橋柳大儒。大概就是哥哥讀書時知道的那位。”

江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家阿鳴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就算梅夫子與柳畫橋有舊,阿鳴若隻是一個遺孤,梅夫子又怎麼篤定,柳畫橋會收留阿鳴呢?

時鳴頓了頓,想勸他安心: “哥哥,你要同我一起去嗎?梅夫子已經寫了推薦信,你到那裡,可以拜入柳大儒門下。”

江行從來沒想過能拜這麼厲害的老師,說話有點兒結巴: “我、我何德何能?”

時鳴拿出兩封信來,道: “這兩份,一封是先生給你留下的,一封是梅夫子寫的。夫子說,柳大儒性子冷淡,早已不收學生。你到了姑蘇後,拿著這兩封信去拜見,說不定有一絲機會。”

江行顫著手接過了那兩封信,淚又湧了出來。

“先生、先生此去,究竟是為何、為何遭了難?他此行目的是什麼?”

江行口不擇言,問時鳴。

時鳴神情哀傷,似是要說什麼,最後卻隻是搖搖頭: “……現在不是時候。抱歉,哥哥。”

江行抓了把頭發,崩潰道: “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哥哥!”時鳴聲音高了一個度, “以後再告訴你,可以嗎?”

江行依言安靜下來,目光有些空洞。

時鳴看起來冷靜得不像話: “夫子說,最多七天。我們最多在番城再待七天,七天內,我們就要啟程去姑蘇,不得耽擱。”

哭得多了,江行有些目眩,又問: “……如果耽擱了,會如何?”

“會死。”

時鳴輕飄飄的兩個字,打在江行心上。

江行心下大震,知道此事絕不簡單,斷然不敢再問了。他擦乾淨眼淚: “好,我知道了。”

-

姑蘇不是什麼偏遠的地方,但嶺南離姑蘇還是太遠了。

江行匆匆忙忙收拾了東西,帶著心事重重的時鳴與一臉懵的江舟搖,上了官道。

過了小半個月,路經錢塘。到這裡由陸路改走水路,岸邊楊柳畫堤,搖櫓聲吱嘎作響。

他們坐的這條船不是很大,水波蕩漾,船夫搖著槳,時不時還哼著歌,頗悠閒自在。

江行在船頭坐了一會兒,想同船夫說說話;隻可惜他聽不懂錢塘方言,對著人家雞同鴨講了半天。

最後,船夫急了,船槳一揮,轉頭屁股對著他。

這是不想搭理他了。江行於是訕訕地回了船艙。

這些天裡,時鳴話少了很多。

江舟搖暈船在休息,船夫同江行語言不通。

左思右想,江行隻能找時鳴聊天。

江行不是話嘮,但最近話卻多了許多。大概是因為,如果他不說話,三個人聚到一起時死氣沉沉的,安靜得像半隻腳踏進了棺材。

江行同時鳴說話,時鳴隻是聽著,一語不發。

江行心中著急。今日路過錢塘,已經算是江南地帶。再過不久就可以到姑蘇,此行終點。

他走入船艙,果然見時鳴一個人坐著。

江行有心引他說話,道: “吃些東西吧。我今日同船夫嘮了半天,我也沒聽懂他究竟在說什麼。”

時鳴道: “吳語難懂,聽多便習慣了。”

江行見他終於開口,心下一喜: “你同阿搖講過你在江南的日子,你還從未對我說過。我也想聽聽。”

“從前不在姑蘇,在京口。”時鳴想了想, “京口臨江。有時會去江邊玩,聽來往遊船搖槳的聲音。”

江行側耳傾聽。

大概就像如今錢塘江上的波光吧,江行心想。

“剛來的時候,眼睛……眼睛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病了一年。病好之後,就看不見了,隻能聽。”

江行心中一疼。

時鳴繼續說: “江水很涼。我喜歡去江邊吹風,一吹就是一個下午,惹得先生著急忙慌來找。”

時鳴垂頭: “……先生已經不在了。”

這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時鳴積壓許久的淚終於砸下來,像午後不期而至的雨滴。

潮濕,泛著思念的粘膩。不過也就十幾歲的人,失去了這麼個親密的長輩,無論如何都會心下大慟的。

隻是阿鳴內斂,不想表現出來,惹他擔心罷了。

江行這樣想著,麵上卻鬆了一口氣,連忙給他擦眼淚。

哭出來就好了。

時鳴抓著他的袖子,哭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行輕拍他的背,沒有說話,隻是沉默。

過了許久,這場無聲的痛哭終於落下幕來,隻剩抽泣。

時鳴抽噎道: “我從前不是京口人。”

江行給他擦臉,溫聲答: “嗯。我在聽。”

“我從前是京城人。應該叫汴京?太久遠了。”時鳴埋在他手裡,聲音悶悶的, “先生帶我從汴京來了京口。”

江行心中疑問甚多。譬如,他們是怎麼認識柳大儒的?好好的在汴京,怎麼又要一路南下,以至於一直到嶺南?

這不是自我流放嘛。光是氣候,就夠喝一壺的了。

江行看著時鳴那張掛著淚痕的臉,覺得現在問起來不是時候。

他轉移話題: “想出去走走嗎?”

時鳴搖搖頭,道: “就在船上吧。”

“既然不能全部告訴我,那你能同我說說,先生是怎麼死的嗎?”

江行問。

時先生的死,梅夫子隻含糊地說了一通,而時鳴呢,乾脆閉口不談。逝者已矣確實沒錯,但隻有他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不好受。

他是先生的學生,知道了又能如何?

時鳴恢複了往日沉靜的模樣,隻是眼圈有點紅: “先生是被暗殺而死的。”

江行心道果然如此。

尋常出了什麼意外,總不可能被死狀淒慘地被扔到亂葬崗。能這麼殘忍,必是他殺。

但先生為人溫和,鮮少與人發生衝突。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要致他於死地呢?

江行接著問: “凶手是誰?先生從前的競爭對手嗎?”

據江行所知,先生來嶺南前,曾經在江南做生意。生意場上的事情江行不是很懂,但競爭對手互相加害啊什麼的,也不是很少見。

先生做生意賺了不少錢。若說從前得罪了什麼人,促使對手買凶殺人,能說得通。

時鳴卻說: “不是。凶手……我也不知。但,那人應該不是衝著先生去的。”

江行不理解: “不是衝著先生去,那為什麼要殺先生?”

時鳴搖搖頭,神色悲傷。

船艙外,船夫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句方言,不知說的什麼。聽語氣好像很吃驚,江行問: “阿鳴,他在說什麼,你聽得懂嗎?”

“聽得懂一點點。”時鳴眼角淚痕尚未擦乾,語氣竟驟然變冷, “他說,‘有人來了’。”

船身一陣劇烈搖晃。船夫不複搖槳時的自得,神情有些慌張。

不多時,船不搖了。船頭一沉,他們的船上竟來了兩個官兵打扮的青年。

江行不知來人何意,隻好先將時鳴往後麵藏,自己上前應付。

為首的那個官兵上來便盤問: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少女?約莫十幾歲的樣子,長得很好看。”

江行心下一緊。

這個描述……

他側身擋住時鳴的臉,對著那官兵道: “十幾歲?我這裡確實有個十幾歲的少女,不過她暈船了,正在睡覺。大人要去看看嗎?”

這說的是江舟搖。

想都不用想,官兵找的少女不可能是江舟搖。江行隻不過裝回蠢蛋,糊弄他們一番。

先糊弄走了再說。萬一待的時間久了,他們要找的真是阿鳴呢?

官兵點點頭,江行便引他們去了江舟搖睡覺的地方。阿搖似乎被這番動靜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道: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這兩人是誰啊?”

那兩個官兵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 “這不是我們要找的少女。”

江行故作不解: “大人,您光說十幾歲的少女,這錢塘江上這麼多船,少女沒有一千個也有幾百個,大海撈針,這怎麼找?可否詳細一點,說些細節?”

一個官兵看起來真的思考了一會兒,道: “身有殘疾,是腿斷了還是眼瞎了來著……”

另一個連忙搗他: “我們不是帶了畫像嗎?那小姑娘長得可俊了。”

江行心中一緊。

那官兵這才想起來,傻傻地掏出了一幅畫像,展示給江行看: “你看,就是這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