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還沒有說話,卻聽到小灰正吊著嗓子,用一種陰惻惻的語氣道:“我認為,此人腦後有反骨,留其性命一定會有大患的。”
這個時候,這個宇宙女鬼已經換了一身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飛魚服,腰間按著出了半邊鞘的繡春刀,正在用危險的目光掃描著對方的脖子。
餘連就當沒聽見,道:“讓背嵬準備發動第三輪轟炸吧。他們的目標是這裡的軌道支援設施,尤其是那些空間船塢和能源壓縮工廠,一座都不要留下。”
羅澤士點頭開始發令。
“另外,向南天門和共和號發報,奇襲已經成功。重複一遍,奇襲已經成功。”
“明白,正在發報!收到共和號確認回電,會在二十分鐘之內發動全麵進攻……呃,下官能不能問問,您現在這是?”
坐在主駕駛位上的餘連,已經把自己的右手按在了操作舵上,左手則麻利地開始前奏操作。他完成了所有檢查,把推進器轉到了衝鋒預備,打開了光翼和空間泡的保險,還給全編隊發去了全軍準備出動的信號。
“記得您說過的,您現在直接統轄的拂曉中隊,擔任的其實是預備隊任務。如果攻擊一切順利,是會考慮全程按兵不動的。”
“你說的沒錯,羅澤士中校。所以我才一直說的是‘考慮’。”餘連昂首挺胸道。
在羅澤士的眼中,此時的司令官閣下,自然是鬥誌昂揚,意氣風發,離得意忘形把尾巴翹起來當旗杆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好吧,這個世界上有智將也有勇將。前者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後者也能以陷陣之姿攻公敵必救,鼓舞士卒。可是,在即將取得勝利的時候,指揮官忽然親臨敵陣,是不是有的奪取功勞的嫌疑呢?”
“哇啊,這甚至都已經要構成人身攻擊了。餘連小弟,你的部下在人身攻擊你哦。作為一個軍閥,你難得能接受如此桀驁的部下嗎?”小灰用繡春刀敲打著自己的手掌,看餘連的眼神已經從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成分。
餘連依舊當時沒聽見,掛著一張虛心的表情努力點頭:“你說得對,我接受。不過,正是因為攻擊太順利了,所以我這個預備隊才決定投入戰場,以製造更大的戰果。這麼說,你可以理解了吧?”
羅澤士的營業用微笑顯得非常模式化,一副“您這麼說我當然隻能這麼聽”的樣子。
“很好,那就在執行中理解吧。”餘連道:“拂曉中隊不用理會敵要塞群,按照C型戰術線逆時針繞過近地空間,準備對4號行星的轟炸。”
羅澤士答應了一聲,然後迅速把餘連的命令重複了一遍,通報給了所有的機組成員。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客串機械師好像還是在扮演副官的角色。
“如果是想要把帝國顧問團的星界騎士們一次送走,他們有極大可能是在6號要塞上。”羅澤士建議道。這當然是從軍事情報部那裡得來的情況。
餘連點頭:“確實,這裡隻有6號要塞上有高級招待所。帝國顧問團確實有可能駐紮在上麵。不過血門-4行星的A區高原上有大片的光蓄能工廠和能源儲備站。相比起幾位靈能者,我覺得這些目標更有價值一些。”
“哦,這個……”羅澤士忍不住看了看正在後艙準備機炮的米婭·華爾特上校。
“本質上啊,大多數靈能者沒有了戰艦,一樣是隻能在地表的大氣層裡耀武揚威的大猩猩。可是,血門4號行星上的工廠和能源儲備站,或許能為1000艘戰艦提供中轉的能源補充服務。這對我們才是更大的威脅。”
船上的靈能者們紛紛都覺得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但考慮到餘長官才是在場最強大的靈能者,他這話嚴格意義上可以被視為充滿智慧的自嘲,大家也就不敢有什麼意見了。
倒是唯一一位非靈能者羅澤士中校,卻再次陷入了若有所思狀態,卻也不知道這家夥又在腦補些什麼不和諧的東西了。
“這種人的腦子實在是太聰明了。可是聰明過頭是很容易長反骨的,一定是要給他們的腦子隨時栓上狗鏈子的了。港真,餘連小弟,你要是不懂得時刻肅正軍紀,作為一個軍閥的天運是不會長久滴。姐姐是真的會擔心你的未來滴。”小灰發出了相當危險的聲音。
餘連用眼角的餘光瞄了對方一眼,發現這個機器妖精現在又換了一身純黑色的帝國軍製服,肩膀兩側綴著銀色的夕鳥和天秤紋章,這是帝國執行判官的製服。
我們都知道,這幫人雖然是靈能者,但乾的就是秘密警察先斬後奏的活兒
就這樣,餘連便在膝蓋中箭的船員們的配合下,帶著拂曉中隊的24艘雷擊艦,從一片燃燒的空域中穿行而過,那些稀疏得仿佛中年程序猿頭皮一樣防空火力仿佛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便連最起碼的攔截都做不到。
在最近的時候,他們距離6號要塞隻有不到一萬公裡。可是,虎豹騎們卻仿佛壓根不在意這些近在咫尺的獵物,徑直向著4號行星的大氣層撲去。
於是,同樣覺得自己膝蓋中箭的,便正是在6號要塞上的星界騎士們以及帝國守軍了。
“引力場彈,沒有用啊……”赫龍奇伯爵喃喃道,接著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副手:“伊彌爾,這真的沒有用啊!”
沙梅恩子爵也是滿臉震驚,甚至是堪稱震恐的表情:“是啊!我們都知道,共同體的艦隊是極有可能繞路對我們發動奇襲的。可是,為什麼會是這麼個奇襲法?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這倒真不算是吹嘴。從南天門到血門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好走的西尾星係,一條便是從不好走的三途星係繞路。如果正麵的西尾戰場打不開局麵,正常人都會考慮到繞路包抄的。
隻不過,由於三年的那場戰役,凱泰王國宇宙艦隊主力遭受重創,戰略收縮,幾乎是把西尾星係的控製權讓給了地球人。要不要繞路的主動權,當然也是控製在外環艦隊手中的。
地球人在關鍵時刻一定會選擇從三途星係繞路奇襲的。不僅僅是帝國顧問團有這樣的思量,即便是查倫·猩鬃本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就讓他們來吧。就算是來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毀掉血門,反倒是有可能被我方優勢兵力夾擊。而且,我有一個預感,如果真的要發動奇襲,餘連一定會親自統率這支部隊的。他是一個喜歡親臨火線的勇將,不管是戰神祭還是黎明星域之戰,都完全證明了這一點。那時候,我們就有機會殺死他的。有引力彈頭,我們便可以直接對他的旗艦發動大規模跳幫。他不管是戰死沙場,還是棄船逃跑,都足可以對地球人的士氣造成毀滅性打擊。”赫龍奇伯爵是如此對查倫·猩鬃分析的。
當然,以上的分析都是沙梅恩子爵的意見。他覺得,自己作為餘連的手下敗將,應該還是能理解餘連的。
他和顧問團的星界騎士們,已經做好了全員戰死也一定要把餘連留下的覺悟了。
必須要承認,帝國顧問團和聯軍指揮部的判斷也不能不說是錯誤的。隻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己方居然無法捕捉到對方的小型艦艇躍遷抵達戰場的信號,甚至都沒能捕捉到它們巡航的信號。等到地球人的部隊發動奇襲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然,即便是在這個時候,聯軍也並不是沒有還手的餘地。他們覺得,如果己方成功地用準備許久的引力彈頭擊中共同體的旗艦,殺死餘連,便不能算輸。
還是那句話,仗可以輸,餘連必須死。
可是,問題這便來了。引力彈頭的功效,其實是為了和敵艦之間建立一個半穩定的空間穿梭通道,便能極有效率地執行大規模的跳幫戰術了。然而,首要的要求,就是目標一定得是主力艦,一艘至少有數萬米長的巨艦。隻有這樣,導彈爆炸構成的引力場才足夠穩定,才足有靈能者可以操作的餘地。
可是,現在出現在大家麵前的,分明就是一群小型的突擊艦啊!這種隻有二三十米長的小型戰艦,尺寸甚至大多數遊艇還小,且速度極快。
用裝載引力場彈頭的大型亞光速導彈攻擊這種目標,豈不是真就構成了大炮打蚊子的效果嗎?更何況,什麼樣的引力場,才可以精確到把這種小艇納入作用範圍之內呢?
這麼一想,帝國顧問團在戰前所有的謀劃,都成了笑話。
赫龍奇伯爵抽動著滿是皺紋的臉頰,擠出來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甚至懷疑,我們一發引力彈頭的造價甚至比對方的一艘船都貴。”
沙梅恩子爵更是滿臉屈辱,隻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小醜:“這……這畢竟都是下官的愚蠢所致!他是天馬行空,恣意縱橫的天才。不管是戰鬥還是戰爭,都是這種人揮灑天賦,縱橫馳騁的舞台。我卻總以為,自己能用庸人的常識來估量這種天才的行為。”
赫龍奇伯爵道:“伊彌爾,老夫總覺得你這年輕人是在諷刺我嘞。你今年多大,二十四歲還不到是吧?”
見對方不明所以地點頭,騎士長又道:“這個年紀便已經是四環。這樣的天賦,這樣的境界,數遍全宇宙又能有幾個呢?伊彌爾,不要妄自菲薄,你若也成了庸人,老夫便是廢人了。”
我倒是覺得,您現在這話才像是在諷刺我呢。沙梅恩子爵頓時覺得愈加悲苦了。
“歸根結底,今日的一切,都是下官考慮不周所致。如果,如果我們能恢複在三途星係的巡邏艦隊,說不定就不會被逼到這個局麵上了。”
赫龍奇伯爵安慰道:“就是因為凱泰人在三途川星係的分艦隊和所有的兵站都被地球人的偏師拆了,才被迫把防線都收縮到血門的。可是,連我這種不通兵事的人都知道,如果在三途星係布置一批艦隊,正麵戰場說不定就要被打穿了。南天門的外環艦隊豈是易與之輩呢?我可不是在怪罪你。伊彌爾,留一個破綻給地球人,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集體決定。要說是愚蠢,也是我們所有人的愚蠢。我這個顧問團團長更是蠢貨中的蠢貨。”
騎士長的話說得還是很有格局的,確實讓沙梅恩子爵感動無比。
可是,在短暫地思考之後,騎士長卻再次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哎呀,可是,居然就這麼過來了。我們的引力場彈頭居然一點用都沒有。”
你這不就是在怪罪我嗎?沙梅恩子爵隻覺得心拔涼得緊,便又道:“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剛才收到了消息,伏羲號無畏艦攜帶數艘母艦已經抵達本星係。我們的引力彈對他們還有用。您知道的,血門星係已經無法挽救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完全輸到底了。當務之急,應該是集中我方所有艦隊,發動一次決死衝鋒!隻要成功登上了伏羲號,就不算是輸到底了。”
赫龍奇伯爵不由得一怔,眼神中旋即便出現了一絲同情的意思。他沉默了好幾秒鐘,方才用不冷不熱的語氣問道:“那麼,伊彌爾,成功率會有多少呢?”
“這種戰況以前從未發生過。下官也不是星見官,確實無法做出基本的評斷。”沙梅恩子爵用決絕的口吻道:“但至少不是零!隻有拿出星界騎士的勇氣和血性,便一定有創造奇跡的機會!”
“年輕人,我知道你是性如烈火的猛士,但越是到了這種情況,便越是不能著急。老夫以為,我們繼續留在這裡毫無意義,冒險攻擊隻會空耗性命,是時候放棄了。”騎士長語重心長地道。
沙梅恩露出了疑慮的神情:“可是,我們這是逃跑啊!”
經驗豐富的騎士長卻滿臉沉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用仿佛在交代後事一樣的語氣道:“是我下令你們的逃跑的。可是,年輕的伊彌爾,年輕的希望之星,我們的四天王……”
騎士團裡並沒有這樣的稱呼!怎麼您這個堂堂的騎士長也開始跟著瞎起哄了?
“沙梅恩,你這樣的人,在未來是注定要領導騎士團的,便應該知道,逃跑雖然可恥但是很有用。在大多數情況下,逃跑其實是比決絕的死亡,更需要勇氣。”
沙梅恩子爵露出了老氣橫秋的艱澀苦笑,淒涼得一點都不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閣下,我其實也絕非輕談生死的妄人莽夫。可是,閣下,在他的麵前已經逃了兩次了。若是再繼續逃下去,到了未來,恐怕連站在他麵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赫龍奇伯爵道:“這就要看你如何應付失敗了。我們的大團長閣下,當年在蘭九峰麵前可是逃了至少十次了,甚至還親自目睹了師友遇害的場麵。可是,五十年之後,他卻重新屹立了起來,有了向宿敵挑戰的決意。年輕人,感受失敗,感受屈辱,感受痛苦,讓這些成為滋養你成長的養分!踏過這一步,你才有挑戰真理之側的可能。踏不過去,也可以早早接受自己的平庸了。”
一位剛剛趕過來的帝國軍官聽得歎為觀止,心想真不愧是靈能者,居然能把“慫”說得這般清新脫俗。
這個為帝國軍上尉是顧問團的通訊官,當然隻是負責事務性工作的“凡人”。
“何事?”騎士長問道。
“最新的戰報……”通訊官看了看沙梅恩子爵,覺得對這位大人應該也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便立正敬禮,然後用仿佛機器人般毫無感情起伏的音調道:“剛剛收到的新大陸方麵的最新戰報,團結要塞方麵戰役已經結束。”
“哦?我軍已經奪去了團結要塞?還是有薩督蘭公爵方麵的消息?”
通訊官板著一張古井無波的撲克臉,繼續用嚴謹客觀沉著冷靜的聲音掉:“不,團結要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