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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連很快就明白,齊先生口中的“共性”,大概說的就是苦難了。他早年有太多的作品,深入骨髓地描述了這個東西。
“田連阡陌者,有著不同的快樂。可是,貧無立錐者,卻有相同的苦難。是嗎?”
齊先生微微頷首,但臉上並沒有任何自得的神情。
“不過,您前幾年不是都在轉型寫暢銷了。不少您的老讀者都說您已經已經墮落了。”
先生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卻聳了聳肩:“確實如此。不過,出版社已經調查過了,我早年那些嚴肅文學的讀者,和這幾年通俗文學的讀者,有相當大一部分是重合的。這可能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們雖然苦難,但其實卻不夠苦難吧。可這豈不是一件好事嗎?”
“確實是好事。總比他們真的身處沉重的苦難要好。有多少人認為您墮落了,就有十倍以上的人,認為您越來越親切了呢。”餘連笑道。
說實在話,齊先生作為文學家的逼格和各種獎項,確實是早年靠著嚴肅文學刷起來的,但現在這些遍布全銀河以百億來計算的書粉,卻真的是中年以後,開始寫起暢銷才刷起來的。
譬如說,伊蘭瑟爾大帝就是齊先生的忠實書粉,但粉的可不是他的代表作《魔星》,而是他40歲以後寫的《星界魔神傳》。這部他寫了將近十五年的英雄騎士,乃是一部總共一千多萬字,時代橫跨了百年,三代人的恢弘戰爭史詩。以其為背景衍生出來的電影電視、動漫、遊戲、同人二次創作以及各種周邊數不勝數,創造的商業價值更是能以萬億來計算。
理論上,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之間是存在很大的鴻溝的。可是,這世上總有能夠把這個鴻溝越過去的天才。
當齊先生這位在嚴肅文學功成名就的大家,真的決定放下身段,努力琢磨通俗文學的玩法,那妥妥就是降維打擊啊!
於是乎,齊先生也成了這半個世紀以來,全銀河最大牌的文化偶像了。
然而,說到這裡,齊先生卻沒有任何驕傲,甚至連一絲絲的欣喜都沒有:“可實際上,我自己卻知道,這隻是在逃避而已。不管我寫了多少東西,抨擊了多少醜惡,該發生的苦難依然還是會發生。像我這樣矯情的人,也很快就明了,文學,其實也是救不了社會的。於是,我才會開始去些通俗,前幾年甚至開始寫起童話來了。”
餘連明白對方的意思。如果僅僅隻是揭露,隻是批判,隻是抨擊,那也隻停留在文人個人的“良心”上了。
這就像是餘連上上輩子家鄉隔壁的宇宙國一樣,拍了一大堆所謂“揭露”社會黑暗的“偉大電影”,又有何用呢?。
“可是,我終於明白了。以前的我,隻會從命運的角度去尋找這種苦難的共性了。現在,應該是從社會的角度上來尋找了。多謝你了,小家夥,多謝你給我的啟發。”
“我可真想不到,我隨手寫出來用來宣泄情緒的故事,能讓您有如此感觸。真是功德無量啊!”餘連雙手合了一個十。
“你想什麼呢?我說的不是《綠》,而是那篇《紅楓廠工人運動調查報告》。哦,對了,還有那個紀錄片《紅楓廠的複興》。讓我觸動的也不是文字和鏡頭,而是你們的行為。”齊先生背著手繼續向前,步伐輕快得像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
餘連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然後便看見老先生一邊哼著輕快的歌兒,隨即露出了惡趣味的笑容:“我有了個想法……《綠》講述的,是在帝國境內,被壓榨和奴役的千千萬萬的異星民族的現狀。下一部,我們何不寫一部,在帝國想要當奴隸而不得的故事呢?”
他想了一想,卻又搖頭自語道:“不,單一視角還是承擔不了宏大敘事。乾脆,就寫個雙主角的群像?想要當奴隸而不得,以及當奴隸當得甘之如飴忠心耿耿的故事?你看如何?”
餘連心想好家夥好家夥,我隻是給他開了一扇窗,結果他老人家直接便發現了一個放飛自我的新世界了。
“再排舞台劇可是來不及了。”餘連道。
“排什麼舞台劇啊!舞台上的東西,能展示得就是那個方寸之地,被標榜得再怎麼高級,畢竟也曲高和寡。我和劇本一起寫,然後直接上電影!來個三部曲!然後全銀河發行!”
見餘連的表情似乎有點僵硬,齊先生又笑道:“放心,光之山電影公司的老板是我的好朋友。那家夥,還有他的團隊,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
餘連能怎麼說呢?既然老先生都已經準備放飛自我了,他當然也很樂意一起飛一把了。
“劇本大綱出來以後,請務必讓下官第一個拜讀!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也請您隨時開口。”餘連想了一下,又道:“……還要,要是拍電影的話,菲菲應該會特彆感興趣的。她是軍部宣傳部的工作人員,還是能為劇組做一些事情的。”
“菲菲?”老先生頓時發現了華點,在略微一怔之後,隨即便明白了什麼,笑道:“好啊,就請那位菲菲小姐來劇組來擔任劇組之間的聯絡員吧。我們拍戰爭戲還是需要軍方幫助的,有她在之間聯絡,可是能幫大忙了。”
實際上,以齊先生現在的地位,說是想要拍電影,哪怕隻是露一點口風,從軍方到中央政府到各大部委,上杆子都會跑過來配合的,根本用不著菲菲一個小上尉來幫什麼忙。說白了,這就是給餘連麵子而已。
“好了,等到這個劇本寫完,我的大使任期也就差不多結束了。然後,就應該做我剛才說的那種,從社會,乃至於哲學的角度來尋找苦難的共性了。”齊先生笑道:“到時候,就應該完成一些社會分析方麵的專著了。以後,我就不是個文學家,而是個社會學者了。”
“說不定您還能開創一個嶄新的社會學流派呢。不,我覺得您一定可以的。”餘連笑道。
齊先生也終於笑了。雖然他知道這家夥有拍馬屁的嫌疑,但確實是被餘連拍得很欣慰。
“不過,下官倒是覺得,社會科學之所以一直都不被當成科學,是因為大多數這個領域的學者隻會躲在象牙塔裡麵做道場,偶爾的實證,要麼分析太淺,要麼例子少得可憐。”
就連輝某的疫苗,做的實驗都比社會學多得多呢。
“我覺得,您這種流派……不,應該是我們這種流派的社會學者,最應該關注的,難道不該是從實踐中尋找真理嗎?”
齊先生覺得這話相當有道理,不過他還是收起了笑,緊盯著餘連,等待著對方的後續。
“大使任期結束之後,要不您乾脆去參加競選算了。”
“競選總統?我,嗬嗬……”齊先生露出了明顯厭惡的神情。
“不,我覺得就您的脾氣,在地球中央政府多待上幾個月就得把自己氣進icu了。”餘連笑道。就地球中央政府這大環境,三觀正常的人進去都得精神分裂。還是以後留待用重拳治理吧。
“總不會讓我到楓城去當市長吧?那倒是挺有趣的,我覺得……”
“不,那就實在是太屈才了。”餘連認真地搖頭。
就算是生產規模擴大到了現在,楓城加上紅楓廠的工人和家屬和各種市民,也就百萬人口不到,而且一直是屬於半軍管狀態的。魯格廠長和達瓦裡希巴巴魯,現在做的幾乎就是市長的工作了。
整個城市和工廠除了蒸蒸日上就是一片紅火,而且治安都好到了夜不閉戶的地步。
巴巴魯甚至都準備把已經是個準軍事化組織的工人糾察隊交給夏夏克指揮,自己準備半個停薪留職,和好基友布斯卡一起去考大學。
布斯卡的大學已經選好了,就是地球的順天理工大學。到時候還能讓莊然教授和紅星所那邊照應一二。
至於巴巴魯,這個十裡八鄉最聰明,也最俊的魯米納後生,則更有野心,居然準備去報告聯盟海洋大學的哲學係。
那個大號的黑天牛居然想要去讀哲學,餘連想想那個畫風就覺得好像哪裡都不對。可是,據他自己說,這也是為了能了解世界本質的發展。
僅僅隻憑這個見識,這個在另外一條世界線上並沒有留下什麼名聲的工人領袖,就已經有了成為偉人的潛質。
餘連有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光是把這些淹沒在曆史洪流中的寶石找出來,讓他們散發出應有的光輝,就不負這一次穿越了。
據知夏說,巴巴魯同誌現在除了白天的工作之外,所有的空閒時間都在努力複習讀書,甚至還經常纏著自己,以及工程師會館的薩默斯先生補課。
所謂天道酬勤,希望他真的能考上吧。到時候,就算是拿不到獎學金,餘連也決定把學費生活費給他包圓了。
是的,特倫德先生的工程師會館已經正式開幕了,對營業性質相當於是一家負責建築、機械、化工、冶金等工業項目的顧問公司,偶爾也對外“出租”頂級的工程師。
現在,工程師會館中的在駐“工程師”已經有三十幾人,都是各領域的專家——餘連懷疑這幫人大部分都是義體人。
特倫德先生已經離開了魯米納,把會館交給他的弟子薩默斯和孫女奈爾負責。
伴隨著紅楓廠生產規模地擴大,工程師會館的生意也火紅得緊,就是隔壁的新塞維利亞,也經常有人過來尋求技術支持。
總而言之,楓城,乃至於整個魯納星係,都是局麵大好。連巴巴魯都敢暫時離開自己熱愛的家鄉和工廠,如此便可見一斑了。
這樣一切都上了正規的地方,就連知夏都覺得呆得好生無聊,嚷嚷著要走了。齊先生去做個調研考察自然是沒問題的。可真要留下當市長,那也就隻是個橡皮圖章,實在是沒必要。
“等到您的任期結束之後,要不,就試著去競選新神州的天區行政長官如何?”
齊先生微微一怔。他是真的沒有想過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