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乾嘛打我?”空桑錦用天啟逼清他體內的怨靈。雖然他們有天啟在手,亡靈不敢靠近,但邪祟在暗處使壞,或是讓他們陷入幻境,睜眼就是死狀淒慘的鬼魂;或是讓他們永墜痛苦,曆經世間疾苦。若是心性薄弱,陷入幻境後最終萬劫不複,墜入地獄。
空桑錦冷漠的查視周圍情況,從屍山血海中一個個翻看,尋找周小姐的屍身。
他們大多麵目全非,像是被人刻意為之。
空桑錦皺眉,每翻開一具屍體,她心中一陣刺痛。這是多大的仇恨才會慘無人道的將人殺害後還要毀人清白?
周府女眷,大多衣衫不整。
“你被邪祟入體,神誌不清,打你是為了讓你清醒。”空桑錦隨口掐了一個借口,一邊手下忙碌的繼續尋找,一邊腦海中浮現那個輕描淡寫的吻。
她竟然被赫連野那小子輕薄了!
他抿著唇,手指觸碰到唇間的溫涼,一時晃神,目光落在空桑錦身上,思考著她話裡的真實性。
身上確有黑氣環繞。空桑錦下了狠手,痛也是真痛。
她怎麼總愛打臉?
赫連野皺眉,甩開躺在他身側的一具屍體。
“這不是挺有效果。”空桑錦立身環手,聲音冷淡的說。
即使他們翻遍周府,也沒找到周小姐屍身。她甚至懷疑,周小姐是否存在?但剛才的素衣女鬼,確是周小姐無疑。
亡靈被困周府,不得轉世,不得消散,永生永世被生前折磨,一日複一日的永墮黑暗。
“周小姐的屍身,該不會不在周府?”赫連野提出疑惑。周府雖大,但他們將周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
他們在周府後院的一處雜房,找到了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前院的不同,他們被砍斷手腳,有的和李秀才相同,隻有半截屍身;有的被割斷脖子,腦袋被做成夜壺,懸掛房梁。
沒有一具完整。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眼熟?”空桑錦思忖著,看著這堆毫無章法,慘不忍睹的屍體。如果說前院的已經死相慘烈,後院雜房的,慘絕人寰。
赫連野從院裡撿來一根長樹枝,扒開屍體,讓他們頭朝上,可他們臉被毀,撕下臉皮,隻有血淋淋的皮肉裹著骨頭。
這也看不出來。
赫連野立於空桑錦身側,用樹枝刨開一具隻剩下上身和左手的屍體,指著他手臂上的胎記說:“店小二手上,也有一處一樣的。”
空桑錦回神,確是如此。
“不過,我記得,他的是在右手。”右手相同的位置,一模一樣的胎記。
“嗯。”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雙生兄弟?還是……
死的就是他?
空桑錦忽然麵色恐怖,兩人對視,不寒而栗。
這就是他!
店小二罵他們給“冥幣”晦氣人。如果,幻境中和現實正好相反呢?
他們覺得背後發涼。
什麼時候入的幻境,他們竟然毫無察覺?
“得快點找到周小姐了。”赫連野拋開木棍,邪祟繞著院子叫囂。不知道是周府亡靈還是鎮上冤魂。
本來她還奇怪,這裡的人為何都沉淪幸福,原來是被困造的幻境。
他們走不出周宅,像亡魂被拘。
“還有一個地方。”空桑錦神色嚴肅。當他們意識到自己身處幻境時,身體開始潰爛,先是如米粒大的一小塊,接著密密麻麻的越來越多,直到身體眼見處被覆蓋。
沒有感覺到痛。
“周府入門處的那口井?”
與正常宅院格局不同,周府處處透著怪異,而最明顯的是入門處赫然立著一口井。
井口隻有一女子柳葉腰半分大小,上麵被石頭厚厚堵住。
“嗯。”空桑錦覺得不可思議,那口井根本無法藏人,更彆說成年女子的身體。她見周小姐,雖不是膘肥體壯,但身形卻也和柳葉腰無緣。再者,那口井,隻有她腰身一半。
“移開石頭看看。死馬當活馬醫。”
當他們移石時,石頭重有千斤,他們動不了分毫。
果然是這裡了。
周小姐去而複返,繞井不離,眼中怨恨,滴著血。嘴角被針線縫合得密密實實,她悲痛,眼中是毀天滅地的狠毒。她要,整個鎮子給她陪葬。
所以,鎮上百姓成了冤魂。
她害怕天啟的靈氣,但依舊負隅抵抗。
“毀了她的屍體,周宅幻境可破。”空桑錦被周小姐怨氣逼入,身體虛弱得風一吹就要散。
她幾乎承受不住怨靈的瘴氣,艱難的用天啟剜掉身上的腐肉。腐肉不除,會將成為怨靈載體。
“你是在白費力氣。”赫連野見她身上已露出幾處白骨,擊退一波怨靈,朝周小姐邁進。
要麼讓她魂飛魄散,要麼毀了她的身體。
赫連野眼中繞著煞氣,比怨靈更可怕。身上黑氣被煞氣嚇退。
他,有入妖之態。
“赫連野,醒醒!”空桑錦叫住他。可他視若罔聞,眼裡隻有毀滅,他要讓周小姐死無葬身,入不了輪回。
周小姐被煞氣灼傷,魂魄散亂,眼裡驚慌失措。她召集怨靈,結成一陣。
是亡命陣。
空桑錦六神無主,她害怕了。亡命陣以怨靈做陣,慘死冤魂為陣眼,用血肉祭天,引生魂入局,是兩敗俱傷的必死之陣。
“赫連野,回來!”她伸手去抓,但手中飄渺的隻剩一縷輕煙。
“她,必亡。”
“周小姐是枉死!”空桑錦說。
“她亡魂被拘,屍身被鎮壓,靈體不散,永世入不了輪回。”
在亡命陣成形那刻,她突然理清了多時的困擾。
亡命陣,隻有冤死的魂靈才能成為陣眼,越是枉死,陣法越強。而此陣,怨氣頂天。
此身入陣,回不了頭。
赫連野煞氣漸滅,但他出不了陣,被陣牽製,要用他的生魂做引,為無數冤魂超度。
空桑錦決然入陣,用天啟淨化冤靈,但杯水車薪。冤靈怨氣太甚,又被久拘周府,日日折磨,此時眼見有了輪回之機,自然不肯放開。隻是陣眼冤魂……
空桑錦看向周小姐,她羅群飄散,項帕飛舞,露出脖頸處的皎潔。
是觸目驚心的針線縫合。比她嘴上的針線更緊密。赤色針線纏繞在脖間,分不清是血色還是染色,針腳淩亂。
不僅脖間,手腕,四肢,身上處處可見針線,隻不過不如脖間緊密,身上的針線稀疏,有下一刻就要刪掉的錯覺。
空桑錦心中一窒,眼神落寞。
她死前,該受了多大委屈。連死後,都要縫縫補補才得一具完整。
“周宛!”空桑錦朝周小姐溫聲叫道。
許是太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她怔了怔,臉上露出久違的人氣,眼神中也多了柔和。隻是下一刻,她恢複如常,以己身,換周府亡魂為安。
“周宛,記得銀月嗎?他一直在等你!”
聽到銀月,周小姐淚眼朦朧,眼眶濕潤,她慌亂的整理衣衫,理順亂糟糟的頭發。沒有打理,她的頭發又枯又燥,不成樣子。
她將掛在臉頰的眼珠按回眼眶,粗糙寬大的手掌對鏡抹粉,用厚實的粉底掩蓋臉上橫七豎八的傷痕。
她的嘴被針線逢實,說不出話,手中慌亂的比劃,神情焦急,另一隻纖細的手中緊緊握著那塊刻了明月的玉佩。
亡命陣在消減。
“我知道你的苦楚,但請你相信我們。”空桑錦說。
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冊子,是銀月的手劄。那日離開時,她有備無患,偷偷帶了出來。
周宛顫巍巍的接過手劄,如獲至寶的擁入懷裡,小心翼翼的翻看。
她很累,很痛。每天都在沉淵中墮入黑暗。她又冷又疲憊,身處的地方狹窄擁擠,連動也不能動。她不敢靠近能折射出影子的地方,害怕看到那張零碎可怖的臉。
她的眼睛不見了,四肢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隻剩一個空蕩蕩的腦袋和隻有一隻手的身體。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拚拚湊湊的找到一隻手,找到一條腿,扯下頭發,穿針引線,一處一處的縫合。
她想找個人說話,可發現出不了聲。
她的舌頭被拔掉,嘴巴也被人逢得嚴嚴實實。
她眼睛瞎了,看不到手劄上寫的。
她貪婪的想留住銀月的氣息。
亡命陣散了。
冤靈四散,周小姐呆呆的捧著手劄。
再移動石頭時,輕而易舉。
井中,是周宛的屍身。已經被井水泡爛,浮腫的擠在狹小的井沿上。
透過周宛的神識,他們看到了清河鎮滅鎮的真相。
後院雜房堆的,是清河鎮村民的屍首。他們每一個,都稱不上無辜。每一個,都死得罪有應得。
空桑錦不去可憐,卻覺得不公。周宛,周家,不該平白遭此難。
原本周家是外來戶,三年前舉家遷至清河鎮,與人為善,廣結善緣。
開學堂,布館施粥,救濟貧苦,設立崗位,為無業工人提供生存之本。
周宛,周家唯一女兒,活潑靈動,樂善好施。一日出玩歸去,偶然迷了路,被城東李寡婦家的兒子李秀才帶回。此人生得眉清目善,相貌堂堂。自詡讀了聖賢,考取功名,是鎮上難得的好兒郎。自視對周小姐有救命之恩,挾恩圖報,不甘被百兩銀票打發,勢要娶周宛為妻。
而此時,他家中早配了婚事。他大方不以為然,道,周宛過門,可為良妾。
周家父母愛女深切,被李秀才這番言論氣得幾日魂遊床榻。此後閉門不出,也絕了李秀才的貪心妄想。
誰知,李秀才心存憤恨,散布謠言說周宛品德缺失,是個不知廉恥的下作女人,早已委身於他,失了清白,他手裡有玉佩為證。
周宛氣甚,那玉佩分明是她打了一對,要送與銀月的,不知何時被宵小偷了去!
村民早對周家財產虎視眈眈,受慣了嗟來之食,吃不得勞累之苦。於是順著李秀才謠言,集結一鎮之人,將周家趕儘殺絕,劫走一府錢財。
一夕之間,周家上下百口,亡命府內,冤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