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陸知年。
隨著空桑錦的目光看去,遠遠的一道人影,被群狼簇擁。少年身姿挺拔,在月光之下,依舊的意氣風發。隻是他眼裡多是冷漠,有居於高位漠視生命的涼薄。
群狼見了少年,簇擁的朝少年移步,對月嗚嚎,隨之低垂著頭,前肢跪在地上,做出膜拜的動作。顯然,少年是狼群之主,也正是驅使狼群攻擊他們的人。
空桑錦眸色暗沉,思索著哪裡出了問題。她分明看得陸知年被困地牢,而眼前之人,除了樣貌相似,再找不出哪裡相同。但他身上的氣息確是陸知年無疑。
赫連野不管來人是誰,狂妄的說:“將他殺了,狼群不就迎刃而解了。”他說得輕巧,仿佛手到擒來。
少年踏在狼群之上,腳下踩著黑氣,他被瘴氣團團繞住,眉間,頸間,指尖……處處可見的孽瘴。他移步到兩人前,神色詭異,在看到空桑錦時,身體一滯,但很快斂目冷笑,手指掐起空桑錦的脖頸,猶如拎起一隻螞蟻,眼裡含著煞氣,他會殺了所有擅闖淵墟的人。另一邊施出一團黑氣將赫連野纏繞。兩人懸空而起,被禁錮。
他冷聲開口:“就是你們闖了淵墟。”嘴角是絕殺的諷刺,擅闖淵墟的,都是些不自量力的螻蟻,竟還妄想搶奪狼族至寶,真是可笑。他聲音清冷,無時無刻透著壓迫。他將他們視作搶奪至寶的人。而這些人,都該死!
他緊了手中的力度。
空桑錦使不出承淵,命懸一線。
千鈞一發之際,赫連野刺向少年,匕首插進陸知年胸口那刻,黑氣消散,空桑錦也得以喘息。她趁陸知年還未回神,施了訣,使出一根捆仙繩,將陸知年壓製。黑氣還在不停纏繞他,向他身體逼近,往裡鑽,試圖從他眉間鑽進。空桑錦眼疾手快,施了清心咒,一道金光在陸知年頭頂撒下,將他籠罩在神跡之中。黑氣如強弩之末,試了幾次無果後訕訕躲到狼群中,蓄勢待發。
空桑錦說:“匕首剛好在心臟下半寸,既未傷及性命,又正好破了瘴氣。赫連野,你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她將陸知年綁好後,檢查身體異樣,除了胸口處滲著血,其他毫無異常。可奇怪的是,即便破除了孽瘴,陸知年依舊冷漠如常,對他們,也是冰冷的像陌生人。
赫連野抽回匕首,一邊拿著絹帕擦拭,一邊回答空桑錦:“刺偏了,本來想殺了他。”
……
不是瘴氣使然。空桑錦皺眉凝視,上下打量一番後,思索著。如果不是瘴氣,又會是什麼呢?她在陸知年額頭拍了拍,又在他身上四處敲打,仍然沒有發現異常。
陸知年暴怒,大聲吼道:“要殺要剮隨你,少侮辱人!”他臉上一陣赤紅,被一個女子,還是個人類女子上下其手的到處摸,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折辱!
他可是淵墟少主!是狼主!
人類有句話說:士可殺不可辱!
他現在憤恨的隻想殺了眼前一無所知的少女。或者,以死泄憤。
空桑錦懵然的看著暴躁的陸知年,簡直一點都不像。
“死性不改。”赫連野鄙夷的看著少女,又加了一句:“本性難移”。
空桑錦恍然大悟,他們這是把她當做隨意調戲男子的登徒子了!
她咽了口氣,讓自己保持一個相對平和的態度,然而良久,發現並沒有什麼用。於是秉承多指責他人,不反思自己的原則,一人一拳。
這下終於平和了。
陸知年咬牙切齒。
赫連野習以為常。
空桑錦雙手環於身前,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讓一個俠肝義膽的清朗少年變成一個隻會叫囂,陰暗裡爬行的臭蟲?
奇怪,甚是奇怪。
空桑錦掃視圍成一團的狼群。
群狼無首,它們見威武無雙的狼主都被這個可怕的女人挾持,一時間倉皇逃竄。頃刻間,一山的狼隱隱約約的隻剩下幾隻腿腳不便的,落在後麵。轉身回頭,對上空桑錦那雙可怕的眼睛,手裡還揮舞著承淵,立刻心驚膽戰,躬著身,鉚足勁的往回躥。
來時多囂張,現在就有多狼狽。
陸知年不敢置信,他親手養的狼崽子,驍勇善戰,絕不可能臨陣脫逃的狼崽子。現在,此刻,居然,扔下他頭也不回的跑了!
“一群叛徒!”陰沉的臉更加難看,霧霾霾的陰雲密布。
“怎麼弱成這樣?”空桑錦左思右想。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狠角色,又是瘴氣加身,又是群狼簇擁。一來就開大,差點將她掐死。結果到頭,就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中看不中用。凡間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都能差點把他乾掉,真是,侮辱了一個妖怪的尊嚴。
陸知年深受侮辱,氣血上頭,羞憤的想要一頭撞死。他狠狠地叫囂道:“你懂什麼!要不是你們人類三番五次的闖進來,我會著了你們的道,變成現在這樣!”
“我可是狼主!狼族至高無上,戰鬥力最強!能驅使群狼,統率百獸的狼主!”陸知年急得麵紅耳赤,身體顫抖,要不是被偷襲,現在又被這破繩子困住,他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像之前那些硬闖淵墟的廢物一樣,吃不了兜著走,再也不敢覬覦狼族至寶!
忽然,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立即佯裝出一副弱不禁風,不能自理的樣子,露出嬌滴滴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向空桑錦,身體扭成麻花,惺惺作態的捏著嗓子,微微低垂著頭,抽泣道:“我叫銀月,原本相安無事的生活在淵墟,卻不想有朝一日被你們人類欺負,揚言要踏平淵墟,奪走狼族至寶,還要……”他聲淚俱下,說到難處,更是斷斷續續的哽咽不出話來。
空桑錦頭皮發麻,被陸知年惡心的樣子刺激,從旁的草堆裡薅下一把枯草,猛塞到陸知年口裡,打斷了他的話。承淵落到那團“麻花”上,將歪歪扭扭的身體撥正。
“你!本狼主饒不了你!”陸知年,不,該是銀月。氣急敗壞,從脖子紅到耳根。費力吐出枯草,一些還貼在嘴角。他都豁出臉麵,學那些人類女子,柔柔弱弱的博取同情了,為什麼她不上當!
該死的臭女人!心腸比糞坑的石頭都硬!
樹上掛著的青麵獨眼狼頭搖搖欲墜,左搖右晃的帶得樹乾吱呀作響。
一滴狼血滴落到陸知年臉上。
“赫連野,上。”空桑錦擺頭,眼裡露出森森陰毒的光。
“割掉他的舌頭,省得他亂叫。”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赫連野滿是嫌棄,覺得臟了手。將匕首扔給空桑錦。少女接過後,作勢要割他舌頭。匕刃發出幽幽寒光,襯得人心慌意亂。
銀月被嚇得不輕,愣住,隨後慌忙求饒:“住手!本狼主……”他支支吾吾,腦子裡迅速尋找由頭,隻要能唬住他們,怎麼都行。
空桑錦和赫連野紛紛側目,揮舞匕首,假意就要刺下。
“本狼主可以告訴你們窺天鏡的秘密!”他臉上露出期許,隨後勢在必得。沒人能拒絕狼族至寶。而這兩個人類不也是為此而來嗎?他嘲諷的看向兩人,思索後竟覺得有恃無恐,不覺開始大放厥詞。
“你們若保本狼主安然無恙,本狼主可以考慮告訴你們窺天鏡在哪兒。”
兩人相視,赫連野說:“沒興趣。”
空桑錦附和:“不然抹脖子吧。”
啊?
這……
“你們究竟要什麼!本狼主身無分文了,除了窺天鏡一無所有!你們不就是為了窺天鏡來的嗎?給你,都給你們!”說著銀月開始嗚咽,委屈的拉長脖子對著月亮亂嚎,哪裡還有剛才的氣焰,瑟瑟縮縮的像隻狼崽子。可不是狼崽子,過了今夜才堪堪成年。
窺天鏡。空桑錦思索著,大概是個好東西。聽銀月的意思,百年來不少人為此而來。如此,她就勉為其難的收下。
“行吧,拿來吧。”少女收回匕首,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嚕一轉,心中打起另一主意。
銀月被挾持回到狼族,他恨不得以頭搶地,找個地縫鑽進去。太丟狼臉了。
他幾乎將頭埋到地底,身體被捆仙繩綁得死死,繩子一頭,被空桑錦握在手裡。
空桑錦的名聲在群狼中聲名鵲起,短短半夜功夫已經被添油加醋,誇大其詞的傳遍狼群。如今的狼窩,不管是老的少的,公的母的,看到空桑錦遛狗一樣的捆著它們的少主,頓時將謠言信了個遍。自行想象著空桑錦如何的凶神惡煞,所向無敵。它們藏在山頭,躲在草叢,露出半個腦袋,偷偷查看著外來入侵者的一舉一動。
“就是這裡?”空桑錦掃視著空空蕩蕩的山洞,一覽無餘。頂,是露天的;地,是草鋪的;床,是石頭拚湊的。空桑錦匪夷所思,難以置信。一個狼主,就住這?
將他綁在一根石柱上,逼問窺天鏡的下落。
“哼,想不到吧!本狼主忍辱負重,頂著顏麵掃地的風險把你們騙到狼窩。這裡可是本狼主的地盤,你們束手就擒,說不準本狼主心情一好,留你們個全屍。”
銀月掙脫捆仙繩,一躍到一處高地,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將他們視為俎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隻是他忘了,他眼裡的廢物可是將他五花大綁,溜進狼窩的。
他趾高氣揚,氣焰囂張。還沒得意半分鐘,空桑錦舉著一塊生了鏽,鋪了灰,碎成兩半的鏡子,淡淡的說:“這就是窺天境?”
上下左右看了個遍,也沒看出不同,硬要說哪裡與眾不同,就是更舊,更破,更古老。樸素中帶著超前的時尚,典雅中帶著另類的大膽。一句話就是,鮮花插在牛糞的既視感。
一麵銅鏡上滿滿的鑲嵌著狼麵人身,□□上身的……狼戰士?
這也罷了,見縫插針的連空隙也不放過,大紅大紫的珠光寶氣的鑽石往上貼,狼戰士臉上彆著各種五顏六色的……花。
空桑錦扶額,是她落後了。她竟然無從下手,撚著兩根手指拎起一角,即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精神被玷汙。
怎麼會有這種醜東西!
銀月大驚失色,目瞪口呆的指著空桑錦手裡的窺天境,怵目驚心的說:
“你們怎麼找到的!我明明藏得嚴嚴實實!”他不可思議的盯著窺天境,眼神不敢移動,顫巍巍的生怕空桑錦一個不小心將本就破碎的窺天境再摔個七零八碎。
赫連野指著身後的破木盒,還積著灰,說:“上麵不是寫著“貴重物品,閒人勿碰”嗎?哦,對了,下麵還留字,寫的窺天境。”
銀月恨得咬牙切齒,他都足夠嚴謹,秉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則,將木盒放到明顯但不顯眼的地方,為了混淆視聽,他還專門鋪了灰!怕自己忘記,在底端寫了窺天境。
該死的,人類都這麼聰明嗎?
果然還是小看了他們。
怎麼辦?銀月急得滿頭大汗,做勢要土遁。被空桑錦一把揪住尾巴。
“跑什麼。我還沒問話呢。”空桑錦將兩塊碎掉的窺天境收入囊中,她看得膈應,眼不見為淨。
銀月已化為原形,是一隻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狼崽子。銀月蹬起四腳,齜牙咧嘴的朝空桑錦叫囂。
“再亂叫就不禮貌了。”空桑錦一掌落到銀月臉上,再用捆仙繩將他齜牙咧嘴的嘴捆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順眼多了。
“他是陸知年。”赫連野說。
?
才發現嗎?
“他不是陸知年。”
“看起來不像。”赫連野仔細觀察狼崽子後,淡淡的說。
……
“他身上的氣息和陸知年一模一樣。但卻不是陸知年。”說到這裡,空桑錦也覺得奇怪。不管是人,妖,魔,還是仙神,隻要是不同個體,每個人的氣息都是獨一無二。而在銀月身上,和陸知年的氣息毫無二致。
連長得都一模一樣。
除了銀月的真身,一頭狼崽子。
忽的,空桑錦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還記得當初在幻境中蕭旻和晏悉嗎?”她皺了皺眉,隱約覺得事情不會簡單。若是被指引完成任務,為什麼在齊連澈祭劍後遲遲沒有回去?從九重天墜入狼窩,還遇到和陸知年氣息模樣一致的銀月。
巧合?還是另有深意?
空桑錦心神一滯,閃過一個荒唐又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