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離信守承諾,將三人送出神識幻境。隻不過赫連野傷痕遍布,受了不少折磨。全靠仙丹靈藥的吊著口氣。
自蛇窟之後,他嘗試過各種方法,也沒能使出體內力量。這股力量隻會出現在危及他性命的時刻。平日不管他如何使用,都沒有半分作用。
空道人等候多時。再見到君昭,不對,該是若木仙子薑綰時,他眼中含著深情,又是欣喜。他在往生冥底中等了千年之久,終於等來了日思夜盼的人。
骨蝶從未見過空道人如此情緒。他向來克製,從不在人跟前顯露情緒。眼神中閃過不甘。得不到半寸目光的屈居角落。
“綰綰。”空道人幾乎是顫著聲音,熱淚盈眶。
分明是曾經相愛的璧人,如今相見,薑綰卻默不作語的冷眼瞧著,眼裡含著悲傷,還有恨。
空道人信步上前,想要伸手握住眼前之人,又怕是易散的幻影,臨近時卻不敢靠近,頓住了腳步。怕她失望,怕她怨恨,怕她再次消散。小心翼翼的靠近,躡手躡腳的將薑綰摟入懷中,一滴淚垂落。薑綰僵硬著身子,臉色慘白。好不容易忘記的,為何偏要她記起。
她渾身冰涼,氣息微弱。幽冥蘭花雖然讓她起死回生,卻不能根治從前的頑疾。離開神識幻境後,更加損耗心神。
“綰綰。”空道人不停呢喃,千年思念,一時難以言明,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夠了。”薑綰冷漠的推開空道人,柔和的聲音中帶著冷漠,說道。她並不想回憶往昔,她隻想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境中,假的也好,為什麼要讓她醒過來呢。
嵇澤。想到嵇澤,她難掩悲傷。低聲啜泣。
她隻想做君昭而已。
空道人摘下麵具,底下是一張滿是疤痕的臉。他眉目冷清,劍眉星目,原本該是一張顛倒眾生的麵容,隻是如今上麵布滿了傷痕,像是爬行的蛆蟲,可怖,可惜。
薑綰看著,多麼熟悉的臉啊,從前嵇澤麵具之下的,也是這樣錯綜複雜的傷痕,她日日夜夜的憐惜,輕撫了無數遍的麵容。
隻是眼前的麵容讓她覺得觸目驚心,下意識的遠離。
骨蝶難以置信,她跟在空道人身邊許多年,從未見過麵具之下的真容。如今,為了眼前這個女人,他第一次取下了麵具。
從前,她在他身邊,總是小心翼翼的。而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對待眼前之人。可笑。
“綰綰,你還是不肯原諒我。”空道人冷笑著後退,看著薑綰疏離的模樣,他紅了雙眼。他苦守千年,等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單淵,我們,早就結束了。”留下一行清淚,早在千年之前,那場大火,燒滅了他們所有情分。
“何必執著,你明知天命不可違。”
“就當我,死於那場大火。”
薑綰啜泣,千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腦海中,是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足足燒了四十九日。一片虛無,一片空寂,了無生息的土地,再也存活不了任何生命。
空桑錦歎息。世間何為情,情之所困,難解。
單淵本是道家子弟,修為極高,悟性極強,往後是要登往神籍的敞亮大道。他心係大義,一路斬妖除魔,匡扶人間正義。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嬌俏溫婉的桃花妖。
如若不是人妖殊途,天命難違,他們該是多麼般配。
“綰綰,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麼錯!”單淵幾乎歇斯底裡。他放棄通往神籍大道,放棄心中正道,放棄了所有,隻為和她一起廝守。
他有什麼錯!
“單淵,你不該的,不該滅了我全族,不該以一己之力助我成仙。連族人都護不了,我要這仙子的名頭有什麼用!”
“你告訴我,有什麼用!”薑綰失了分寸,情難自控。神識幻境中的桃林,是她一日一日澆灌,精心護養,用靈力維持的。
所以,剛見麵時,她靈力不濟。
她幾乎用儘全身力氣去恨他,去忘記他。可他為何偏要招惹她。她已經耗費了全部力氣啊。
單淵啞然,無力的頹敗感湧上心頭。若早知是她族人,他永遠不會燃起那場熄不滅的大火。
那時,他隻知她是妖,可偏生無法自拔的深陷其中。他閱遍藏書閣,終於找到一禁術,此術若成,他們便可永結同心的走下去。
隻是禁術,十分凶險,古往今來鮮有人嘗試,又極少有人成功。況,此術罪孽深重,一直以來被明令禁止。
可他偏生不怕,少年心性,從不畏懼,也少有考慮後果。
懷揣著憧憬,借助桃木作為載體,施行禁術,強製引來天雷,助薑綰成仙。天雷,他替她扛了,劫,他為她渡了。
隻是天雷引來的天火,灼燒了整片桃林,怎麼熄都不滅的天火。整整燒了四十九日才得以熄滅。
已經初具靈識的桃木妖,在那場大火中,消失殆儘,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魂飛魄散的消散於四界。
那一日,薑綰飛升成了若木仙子,以所有族人為代價的飛升成仙。
原本他以為,不過是一樹桃林而已,薑綰喜歡,他日再種上一片便是。
他被天雷劈毀了容顏,拖著一身的傷,怕嚇著薑綰,特意戴上了麵具。隻是這一戴,就再未取下。
那日,薑綰的決絕讓他永生難忘。千年等待之中,夜夜都能夢回。
薑綰眼神中透著悲痛,交織著無儘的愛和恨,毅然決然的自刎於他的跟前。如花瓣飄零,散落於地。他痛哭流涕,若是早一步,再早一步,就能阻止的。
為了聚齊薑綰的魂魄,他遊走世間百年,踏遍八荒六合,才得以聚齊。隻是她的魂靈虛弱,隻能養在神識幻境之中。
他耗儘修為,將薑綰完好無缺的送往神識幻境,將畢生靈力全部留予了薑綰,怕她難過,親手栽種下一片桃林,用鮮血澆灌,賦予它們生命力。怕她孤獨,留下嵇澤。孑然一身的等待千年之久。
後來,他發現,自己再也進不了神識幻境。
“也好,出了神識幻境,我堅持不了多久。解脫也好。是我種下的罪孽,便由我去償還。”薑綰喘著粗氣。她需要神識幻境的滋養,如今,不再需要了。
“不會。”
單淵泰然自若,斂起情緒,將麵具重新戴回麵上,遮住麵目可憎的疤痕之後,他還是那個清冷克製的空道人。
他身形挺拔消瘦,頭上彆的,是桃木素簪。
能讓薑綰出來,自然有護她的萬全之法。
毫不留情的,直取骨蝶內丹。
骨蝶至死不相信,重給她性命的,也是取她性命之人。
“單淵!”薑綰捂住胸口。從前那個匡扶正義的少年,如今沒了半分憐憫。
“綰綰,彆急。她早就是該死之人。我救了她,多活了時日。如今,她該報答我了。”
少年神采飛揚的麵孔和眼前之人重合。故人還是故人,隻是不是從前的之人。
故人相識,不若不相見。
“我從未料想到你會變得這樣絕情。若早知如此,我隻希望,我們從未相識!”她與當初那場天火燒儘族人的心情一樣絕望。
單淵的心被狠狠刺痛,世人所有的謾罵也好,都敵不住她的一句失望。隻是他強忍著,用冷漠掩蓋。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他無奈的笑著,將骨蝶的內丹注入薑綰體內。
“她身上有我要的,所有我留著她。”
“綰綰,彆怨我好嗎,那場天火,不是我如願的。”他帶著哭腔,祈求著被原諒。千年之久,沒人知道他是如何熬下去的。一日一日的被她自刎所折磨。
“單淵,我們回不去了。”她淚如雨下,身形若飄柳,一不小心就會折斷。身體抗拒著骨蝶的內丹,她在自散靈力,一生的修為,全部儘數還給他。
可是,等了千年之久的單淵怎會讓薑綰如願。他將薑綰的所有記憶封存,他將她徹底綁在身邊,永生永世不相離。
“你這樣,她會失去神智的。”千年前的鬨劇,沒有結局。孰是孰非,誰對誰錯,就和煙雲一樣,消散吧。空桑錦欲要阻止,轉頭想到自己所處境地,覺得是白費心思,也是徒勞無功。又嘲諷的冷笑自己多管閒事。
單淵想做的,千年的執著,會因為一句話放棄嗎。
自己什麼時候這樣古道心腸了?
單淵扯動嘴角,將內丹強行注入薑綰體內,又注入自己的靈力,使其內丹快速適應。往日骨蝶,都是他親自注入靈力將養的。
“她在我身邊就好,無論成為什麼樣子,我都會守護她一生一世。”
單淵將薑綰摟在懷中。薑綰此刻氣息紊亂,體內真氣亂竄,幾股力量在體內抗衡。她徹底的忘了。
忘掉一切也好,至少不會痛苦。
千年不離往生冥底的空道人,帶著薑綰遊走世間,踏遍四界山水。
很多年後,再見到兩人時,他們琴瑟和鳴,宛若一對尋常夫妻。世間再無君昭,也無嵇澤。
嵇澤舍去的,是相見不相識的素昧蒙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