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媽的日常總是機械版地運作著，就像是嵌入文媽體內的代碼一樣，照顧好文淵，然後不給文淵添麻煩，到時間點就按時回屋休息，文淵叮囑她早上不要定鬨鐘，她就乖乖地睡到自然醒，因為文媽心裡知道文淵這些年的不易。
下過大雨的夜晚著實有些涼意，文淵推開門又確認了一下文媽的被褥，看到蓋得嚴實，這才放下心來道了晚安。
小辰押開窗簾，看到屋外的雨又大了起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回到沙發上，看著文淵玩著手機便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道，“今天晚上我可以抱著你睡嗎？”
文淵詫異地看了看小辰，“自己睡自己的！”
“今天有點涼啊。”
“家裡有的是厚被子。”
“那倒不用。”
文淵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隨後又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機，看著一旁的小辰一直盯著自己，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昨天說過的話，“我倒忘了，說好今天給你買手機的。”
“沒事的，我用不用手機都行。”小辰笑道。
“有了手機，我要是有事也可以打給你，你在家無聊也可以玩，現在誰還離得了手機啊，明天一定給你買。”
“明天我們要去醫院是嗎？是哪家醫院呢？”小辰問道。
“反正不是我單位附近那個。”
“哦。。。文淵，你今天加了一整天班嗎？”
文淵愣了一下，看了看小辰又低頭說道，“是啊，怎麼了？”文淵向來不會撒謊，說話的時候語氣也跟著低了下去。
“突然感覺今天你上班時間好長呢。”
“和以前也一樣啊。”文淵又解釋道，“正常情況下，基本每天回到家也是十點多了。”
“你以後上班的時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還像上次一樣，我在你們公司樓下等你。”
“不，不好吧，這幾天這麼熱，會中暑的。”
“不會的，我找個陰涼的地方等你。”
“算了吧！你在家等我就行了！”
“可是在家等你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好慢，你早上七點多出門，晚上十點多才回家。”
“好啦好啦，睡吧。”文淵本就耳根子軟，他生怕自己聽久了會答應下來。
關燈後，文淵背著小辰躺了下去，他有些尷尬，也有些忌憚。思前想後，文淵還是希望能夠幫小辰找回記憶。也許如果柳奕辰這個人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也可能會接受小辰，但現在，柳奕辰還躺在床上，文淵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兒，就算此時的小辰真的喜歡他，他也不敢接受，也許是因為對柳奕辰還抱有一絲絲幻想吧，亦或是他心中的不甘，再或許真的擔心記憶恢複的小辰會最終離開他。
小辰望著文淵的背影，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讓他感到害怕，小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可那雙手最後還是停在了顧慮之中。為什麼擁有了這張臉，卻依然這麼難以得到他的心，是自己做的還不夠？還是他心裡依然住著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柳奕辰，難道眼前的這個活人也比不上那個將死之人嗎？
漆黑中，小辰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締結契約的那天，原來，所有的誓言都是逃不過去的詛咒，刻在心裡，也刻在了骨子裡。
第二天，文淵起得很早，反倒是文媽還沒有睡醒，而是小辰在廚房裡忙活。文淵起身喝了口水，活動活動筋骨，走到文媽房間門口輕扣了幾聲，“媽，媽。”
裡麵沒有回應，文淵推開門，看到文媽橫躺在床上，頭發也亂糟糟的。文淵急忙上前攙扶，此時文媽一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模樣，看了看文淵，依然沒有要醒的意思，文淵著急地呼喊道，“媽！媽！你沒事吧！媽！”
小辰聽出了不對勁，也急忙跑了過來。
文媽終於被文淵晃醒，慢慢坐起身來，披頭散發無精打采地坐在床邊，低著頭又開始打起盹來。“你把我媽的藥拿過來。”
小辰手忙腳亂地回憶起放藥的地方，而後翻找半天，也不確實是哪個藥，於是抱著藥匣子跑了過來。
文淵找出那幾盒藥，打開看，果然都沒有吃，文淵此時是又氣又無奈，一把將藥扔回了盒子，轉身蹲在文媽麵前哭了起來，“媽！你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您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的嘛！媽！”
文淵哭喊了半天，文媽才慢慢緩過神來，“文淵。”
“媽！你剛才怎麼了！”
文媽摸著文淵的臉說道，“我最近總是夢見你爸。”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啊！乾嘛總這麼折磨自己呢！我知道，你是怕我聽見擔心你，可你總這麼憋著，對身體也不好啊！我就您這一個親人了啊！”文淵哭喊道。
“好孩子，”文媽的眼淚早已湧出了眼眶，“媽沒用，媽沒辦法照顧好你，媽是你的拖累啊。”
“媽！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媽這個病，沒得治了，媽自己心裡清楚，媽隻是感覺活得好累。”
小辰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可是淚水早已跟著流了下來。
“都怪文淵沒用，不能照顧好媽，不能給爸爸伸冤。”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文媽抱著文淵哭道，“隻是你太苦了，媽心疼啊！”
母子倆突然哭得讓人心疼，往年遭受過的創傷，怕是這輩子都無法撫平。“媽不想你回去給你爸伸冤，媽想你忘了這件事，等媽死後，媽希望你能把媽的骨灰和你爸的葬在一起，媽隻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媽，你胡說什麼呢！咱們今天說好去醫院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媽不想去了，媽能不能不去啊。”文媽幾乎是在央求，痛哭著從床邊上滑了下來，“媽真的哪裡都不想去了，算媽求你了。”
“媽！咱們不是說好的嗎？怎麼突然就不想去了！”
“媽累了，媽感覺好累啊！”
“那我扶您休息。”文淵扶著文媽躺回了床上，文媽倚靠著床頭，耷拉著身子，萎靡而又無力。文淵拉開窗簾，又打開窗戶，看著屋外的天氣依然陰沉著，“通通風吧，睡了一宿，屋裡也怪悶的，您吃了藥再睡會兒吧。”
文媽沒有回應，默默地吃了文淵遞過來的藥，一直等到文媽平靜了下來，文淵這才出了臥室，頹廢地癱坐在沙發上，手指也深深地嵌進了頭發中。
小辰也在一旁坐了下來，剛才的一幕屬實也嚇到他了，不曾想，文淵母子竟活得這樣不易。小辰伸出手，考慮再三，還是摟住了文淵，將文淵的頭靠在了自己肩上。
“老天為什麼這樣不公！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行，”文淵抽噎著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我媽現在的狀況還算好的，喚作從前，犯起病來連我都攔不住，我也隻能把她關到屋子裡，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又能做什麼呢？又有誰能幫我呢？”
“我會幫你，而且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麵對小辰堅定的話語，文淵確實得到了些許安慰，可還是自嘲道，“我根本就不配！你也不用對我這麼好，等你恢複記憶就走吧，我就是一潭死水，我不能害了你。”
“怎麼會呢，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我喜歡你，不會因任何事情而改變，況且這又算什麼呢。”
文淵坐起身來，心想小辰的話說得太滿了，想當初，他的前任也這麼說過，但是從一而終卻從來不是一件易事，文淵將小辰的手移開，說道，“好啦，待會等我媽狀態好些，咱們還是得趕去醫院。”
“那你先吃點東西吧，我都做好了。”
文淵搖了搖頭，“你吃吧，我確實沒有胃口。”
“你和阿姨都太瘦了，不好好吃飯，你自己也扛不住啊。”小辰剛想去廚房端飯，文淵又製止道，“真的吃不下去，你吃就好了。”
小辰隻能無奈地作罷。原來人生有這麼多無法改變的事情，就連說服一個人吃早飯都這樣困難。小辰不敢多言，生怕文淵生氣，但又打心眼裡了擔心，真是左右為難。
又過了幾十分鐘，文淵起身來的臥室門前。此時文媽的臉色安詳了許多，靜靜地望著窗外。文淵在一旁坐了下來，說道，“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倒是涼爽了些，媽，咱要不出去走走吧。”
文媽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文淵繼續說道，“下個月我們單位放年假，要不咱們回趟老家吧，好多年沒回去了。”
文媽的眼裡像是突然有了亮光，慢慢轉過頭握著文淵的胳膊說道，“去看你爸嗎？”
“嗯！”
文媽的精神狀態又緩和了不少，“很久沒見他了。”
文淵見此馬上說道，“既然要去見我爸，那你就應該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不然怎麼讓我爸放心呢！”
“嗯！嗯！我這副模樣，他見了要生氣的，我馬上去收拾收拾。”文媽起身的時候，身子竟然有些踉蹌，文淵立馬在身後攙扶住。文媽有些倔強地推開了文淵的手，挪著腳步慢慢走向了衛生間，隻是這腳步看起來好像又沉了許多。
等文媽洗漱完，文淵拿著吹風機給文媽吹起了頭發，淩亂的頭發有些糾纏不清，文淵隻能小心翼翼地一邊吹一邊疏通著，還不忘誇讚道，“收拾收拾，您還是個大美人兒呢！”
“美什麼啊，”文媽突然皺緊了眉頭問道，“我今年多少歲來著？”
文淵先是一愣，而後強作鎮定地笑道，“您今年四十七啦！”文淵特意將年齡少說了幾歲。
可文媽看著鏡子裡自己頭上的白發，還是惆悵地說道，“四十七啦，四十七已經這麼多白頭發了。”
“所以您才要看開點兒啊，總是愁眉苦臉地想著過去那些傷心事，怎麼能不老得快呢！待會您就跟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