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一道白光向著窗戶劈來,佇立在昏暗中的房屋被照得光亮,數秒後,震耳般的雷聲像在房頂上炸開了一般,屋內的人清楚地感覺到房子震了震。
蕭在潯已然被嚇醒,靠在床上遊離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過神。
午飯過後本想小憩一會兒,誰知竟昏睡了過去。
天色有些暗了,屋內隻有一盞落地燈亮著,窗外一絲微光在床單上印出淺淺的一片,像被水擦試過後留下的痕跡。
蕭在潯像往常一樣隨意拉開了窗簾,一瞬間,某種滲透軀體的恐懼感驟然而起。
他迅速衝出臥室,到玄關處匆忙換了雙球鞋,打開門後,迎接他的是撲麵而來的泥土氣,潮濕中還混雜著微微腥臭味。
蕭在潯被嗆了一口,捂住了口鼻,但還是忍不住乾嘔了兩下。
待他適應空氣中彌漫的土腥味後,放眼望去,這裡竟像是一片森林,瞧不見儘頭。
家門口那條老巷道沒了蹤跡,周圍所有的建築也都消失了。
剛才的雷聲過後並沒有下雨,可眼前的植被卻有些反光,像剛被雨水洗涮過一般。
他貓著步子小心地往門外走去,順著牆壁,摸索著繞了房子一周。
果不其然,這間屋子佇立在這碩大的森林之中,與周圍的景象格格不入,深灰色的牆壁顯得既冷清又寡淡。
蕭在潯的好奇心迫使他戰勝了心底的恐懼,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促使他頭腦發熱,赤手空拳的走向這片森林,沒有方向,沒有目的。
他沿著直線前進,腳下踩著沉積多年的敗葉與泥土的混合物,每走一步,鞋底都會加厚一分,越來越粘膩的步伐擾亂了不少土壤生物的活動軌跡,從一片土壤到另一片土壤。
一些低矮的雜草堆和灌木叢打亂了蕭在潯的去路,幾轉幾繞,最終還是偏離了路線。
再回過頭時,已不見房子的蹤跡。
奇怪的是,這裡的每一棵樹乾幾乎都被藤蔓給纏繞住了,一棵樹連著一棵樹,像是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每棵樹充當地基一樣牢牢地托起了這張巨網。
在這張巨網之下,萬物生長,矮小的生命不做掙紮地棲息在巨網所造就的溫床中,汲取零碎的日光,活得自在可悲。
不知道走了多久,蕭在潯正要撥開一簇比人高的綠葉,就在這時,裡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他警惕起來,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一件能夠防身的物件都沒有。
蕭在潯緊盯著那簇發出響動的地方,待動靜消失後,他緩緩往後退,突然,不知道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一隻腿。
他立刻本能的抬起腿想要甩掉,可那東西卻抱的死死的,蕭在潯此刻心跳極快,根本不敢去看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未知的恐懼總是最容易攻破人的心理防線,這種恐懼感一旦建立起來,用理智解決問題的能力幾乎降為零。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最終還是機械地扭過頭用餘光瞥了一眼,一個瞪著大眼睛的小孩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蕭在潯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身體有些不受控製地顫抖,在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沒有征兆的出現一個小孩,怕不是碰上鬼了。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始終抱著他,看樣子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好像真的被纏上了。
小孩似乎也開始不耐煩了,這人怎麼一動不動?
他鬆掉一隻手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就在這時,蕭在潯用力一蹬腿,將小孩甩了下去,隨後拔腿就跑,大概用了他二十多年來最快的速度。
可森林裡的植被實在太多,不一會兒他就感覺臉上和其他裸露的皮膚開始火辣辣的疼,到處都是被樹葉枝條割出的口子。
他繞過了一棵又一棵樹,可怎麼也跑不到儘頭。
突然,蕭在潯身體一沉,一腳踩進了沙堆,往前踉蹌了一下,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藍海。
他逐漸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心涼了一截。
後麵何止一個小孩在追他,起碼有十來個。
蕭在潯毫不猶豫地朝大海跑去,決定還是葬身大海,起碼死的乾淨利落。
海水逐漸沒過他的胸口,呼吸開始沉重 ,一個海浪襲來,將他瞬間卷入了深藍的海水中,激起的浪花滾成了一條條有節奏的音律,消失在了淺灘上。
強烈的窒息感層層包裹住他,仿佛下一秒,他就將在這個世界上不複存在。
砰的一聲。
蕭在潯猛地吸了一大口氣,此時的他臉憋得通紅,頭靠在車窗上,被撞得生疼。
還好是夢。
他扯下了在脖子上纏了兩圈的耳機線,將差點勒死他的罪魁禍首胡亂揉成一團,扔進了包裡。
蕭在潯抬頭看了看司機師傅,他從沒見過開車這麼專注的人,大概他死在後座都不會被發現。
從雲北市區到原始森林有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耳機線在他脖子上勒了多久,差點一命嗚呼了是真的。
蕭在潯很早就聽說這片原始森林奇景極多,尤其是落日時分,從某個角度看,森林與遠處最高的一處山峰會構成一副天地合一的畫作,相距萬米的兩處景色渾然一體,落日餘暉點綴在這青綠之間,堪稱世間絕色。
這對一名從事攝影工作的藝術家來說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雖然蕭在潯早就看過許多其他攝影師拍的作品,但始終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總歸是缺點意思。
進入原始森林邊緣地帶,房屋明顯開始變少,與路邊林林總總的車輛不成正比。
來這裡旅遊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到開發區遊玩的。
這片原始森林目前被區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開發區,供遊客遊玩觀賞;另一部分還處於未開發狀態,一般來說禁止遊客入內,但也並不絕對,隻是簡單寫了“禁止入內,否則後果自負”的警示牌。
無論誰在裡麵發生什麼意外,也賴不到任何人頭上。
而蕭在潯此次就是奔著未開發區來的。
聽說這片森林中有一處地方能看見山上飛流而下的一條瀑布,極為隱秘,像深山中的老者一般,脾氣古怪得很,你想見它時,它偏不讓你見。
蕭在潯對這些將瀑布神話了的說法嗤之以鼻,認為隻是需要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罷了。
南方的四月天,總喜歡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路過一趟,便能衝刷走空氣中氤氳許久的煩悶氣氛,雨過天晴後,世間的一切仿佛煥然一新。
到目的地後,蕭在潯下了車就往人少的地方走,能清靜些。
很簡單的一件黑色衝鋒衣,穿在他身上就好像高了幾個檔次,但總的來說還要歸功於他打娘胎裡就精致好看的一張臉。
任誰看見了都會是一眼驚豔,兩眼淪陷,跟他擦肩而過的人總忍不住頻頻回頭。
開發區和未開發區之間被一條S形柏油路徹底隔絕開來,除了來往車輛,一般沒有人會特地沿著這條路走。
蕭在潯是其中一個例外。
他在找一個有顯著特征的入口,方便自己能從森林裡出來,而遠處的山峰是一個很好的標誌,隻要從入口處能看見,就能大致判斷自己的方向。
沿著這條路,蕭在潯已經看見不下十個一模一樣的警示牌,發揮著似有似無的作用。
這種做法未免太過形式主義,如果真的不想讓人進去,將外圍全部修建上鐵網,直接阻斷人的去路,難道不是更有效?
這種無關痛癢的幾句話,根本沒幾個人在意。
前麵一根折斷的枯木吸引了蕭在潯的注意,他抬頭往遠處看去,這裡恰好能呈現出山峰的完整脈絡,雲層都淡了許多。
不知是巧合還是之前就有人從這裡進去過,但這絕對是一個最佳的入口。
蕭在潯幾乎沒有猶豫,穿上了提起前準備好的透明雨衣,防止在林中穿行時被葉片上的積水打濕。
他帶了一些水和食物,大概要在這片森林裡度過一天,在太陽落山前出來。
森林中的光線比他想象的要暗,蕭在潯看似平靜,其實心裡捏著一把勁。
不管怎麼說,獨自一人在未開發的原始森林裡穿梭,未嘗不是一種找死。
雖說大概率不會出現大型野生動物,但毒蛇、蠍子這些喜愛用細水長流的方式置人於死地的東西還是有些駭人的。
從蕭在潯踏入這片森林開始,手中的相機就沒停下過,太多新奇的東西或許隻有此地、此時才能看見。
大自然的稚氣疊加著雨水的純粹繪成了一副天真無邪的畫卷,每一幀走心的圖案都薈萃著千古流傳的往事,腳步落下時踩出的悶聲脆響仿佛在低聲宣告侵入者的到來,霎時間鳥啼四溢。
群鳥振翅的空靈聲讓蕭在潯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大自然的壓迫讓人不得不由心的感到敬畏。
已經過了晌午,他終於發現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他往西南方向仰望,確實能看到那座山,但是絲毫不見瀑布的蹤跡。
不對。
蕭在潯心裡咯噔一下,他再次環顧周圍,這片地方的空曠似乎是人為的。
仔細看,能看見許多折斷的樹枝,沉積多年的泥土中有一些凹下去的痕跡,像是腳印。
這個場景讓蕭在潯有些恍惚,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突然,一陣追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捕獵。
蕭在潯想也沒想,直接爬上了離他最近的一棵歪脖子樹。
他心跳加速,一動也不動的趴在枝乾上,手裡穩穩地拿著相機,隨時準備按下快門。
仿佛像個不知死活的瘋子,但他從不在旁人麵前暴露這一麵。
他看見了,正往這邊奔來的好像不是什麼動物,而更像兩個人。
森林中的植物太過茂盛,兩個人追逐地並不順暢。
這一切儘收入了蕭在潯的相機裡。
還沒看清那兩個人,一隻纏繞在枝丫上的竹葉青突然落入了他的視線。
這條小蛇似乎已經注視他很久了,正朝他吐著信子。
好巧不巧,不爭氣的樹乾突然哢嚓一聲從半空中折斷,蕭在潯紮紮實實的摔了下去,正好擋住了前麵那人的去路。
逃跑的那人被蕭在潯絆倒摔了個跟頭,而蕭在潯的腰上不可避免的挨了一腳。
等他站起身,後麵追逐的人已經把逃跑的人按在了地上。
蕭在潯檢查完手中的相機,確認沒事之後偷偷按了下快門。
聞雙影抬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的來了一句:“幫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