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挖 挖坑挖出大怪(1 / 1)

衛修往右一收身子避開杜青山的手,像看瘋子似的看他:“這青天白日,哪來的鬼?”

“剛剛不是和你說過了?”杜青山聳聳肩,撇嘴無奈道:“我約束不了我的鬼卒,所以他會時不時占據一會兒我的身體。”

衛修緊攢眉頭,大聲道:“無稽之言!我分明聽見你叫了誰的名字,怎麼,你還會給自己的鬼卒起名?”

杜青山連連擺手:“他就叫這個名字,可不是我給他取的。”

季扶大著膽子向杜青山挪了兩步,但幾乎還是站在原地道:“真會睜眼說瞎話,難不成這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杜青山認真地點了點頭。

衛修無法相信,直覺這不過是杜青山的一場誆騙,“不得不說,我差點就被你騙到了。隻可惜啊,我之英明遠勝你的故作姿態。”說著,他全然忘卻自己剛才被威逼的一幕,走上前挑釁道:“不是會鬼上身嗎,你再讓它上一個我看看。”

“嗬嗬,彆這樣。”杜青山為難地乾笑兩聲,“鬼上身多沒意思啊,你看這春光燦爛的,不如我們散了回去泡澡?”他扯了一下滿是汗漬的外袍。

許秋棠的聲音從一旁輕輕傳來:“杜師兄,前兩天還是夏至節...”

杜青山默了默,“那就是,夏光燦爛的。”

“你少在這燦爛!”衛修不知被哪句話惹惱,忽然攥住杜青山的衣領不耐煩道:“我讓你鬼上身一個給我看看,你沒聽見?”

杜青山也不掙紮,靜靜看著衛修道:“那你保證,出了事我不負責。”

衛修怪笑一聲:“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倘若被我看出這是你演的鬼把戲,你的下場絕不會比李長亭好到哪兒去。”

“好吧。”杜青山環視一圈,緩緩抬手捶向胸口道:“楚雲生,現在可以出來了。”另外三人則直勾勾地盯著,生怕錯過點什麼。

但一連喚了幾聲,杜青山都沒有顯露出像先前那般駭人的跡象,而是神色愈發尷尬,語氣也咬牙切齒起來。

衛修見狀,更是嘚瑟:“看來你的鬼卒有點忙,莫不是抽空泡澡去了?”

季扶配合地笑了兩聲:“畢竟夏光燦爛嘛!”

杜青山舔了舔嘴唇:“估計被趕下去了不高興,還是下次鬼上身給你看吧。”他試探性地逃了兩步,卻被衛修一個旋身擋住。

毫無預兆地,衛修一腳踹倒杜青山,散漫地蹲在他身前道:“或許你第一次偽裝得很成功,但這種花招,可不會次次都管用的。”他驀地張指收回地上的縛魂繩,朝躺著叫痛的杜青山丟去,那繩子便自行將其捆住了。

衛修重新捏出一團鬼火,輕飄飄地拋下:“這次,我看你還能怎麼躲。”

搖曳的火苗在空中翻了幾翻,恰不偏不倚地落在杜青山的胸口。幾乎是瞬間,火苗便舞動成一簇靈巧的火團,迅速點燃了他整個上半身。

杜青山尚未察覺到疼痛,隻覺得燒起來的煙格外嗆鼻,皺緊了一張臉在地上咳嗽不止。

許秋棠遠遠看著,雖然心有不忍,可猶豫了片刻到底沒有衝上前。

“楚雲生!”杜青山被熏得淚流滿麵,“我若死了,就沒人給你建墳了!”

沒上身。

季扶和衛修皆冷哼了一聲。

杜青山逐漸呼吸不暢,隻能磕磕巴巴道:“這樣,此事一了,我就去給你建墳好麼?”

還是沒上身。

杜青山暗下報仇的決心,硬著頭皮道:“再為你,和你的家人,祭掃!”

這次,楚雲生終於有了回應:“騙鬼不得好死。”

杜青山快要暈過去了:“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杜青山身上的鬼火便熄滅不見,隻留下一片黑乎乎的燃燒痕跡。他收起奄奄一息的模樣,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掙脫縛魂繩子的同時再次用空洞的眼瞳盯住了衛修。

饒是不信杜青山會被鬼上身,可甫一觸及到那怪異的眼神,衛修還是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寒顫。“你又想裝神弄鬼麼,看劍!”他不敢多作思慮,握住骨劍就胡亂刺了出去。

杜青山冷冷一笑,不緊不慢地揚起骨劍,隻輕輕一挑便連人帶劍地將衛修格開。緊接著,他箭步上前,卻突然被季扶丟過來的逆脈藤擋住,隨即撤步將其砍斷,順帶踢去一腳並借力踩中正欲起身的衛修。

“呃啊——”衛修悶哼一聲,半仰起頭瞪著杜青山:“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杜青山歪了歪頭,僵直的脖頸隨之發出骨節作響的聲音。“如你所願。”他眯眼將劍尖對準衛修的眼睛,冷冷說道。

聽見這話,季扶和許秋棠立刻衝過來阻攔杜青山,誰知不曾近得他身便被一陣怪力打退了。當他們二人跌落在地時,杜青山也微笑著擲下了劍。

衛修嚇得驚叫:“啊——”同時閉上了眼睛。可半晌後,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襲,而是格格不入的寂靜。他似乎都能聽見樹葉被微風拂過的摩挲聲。

緩緩睜開眼,衛修卻是渾身一僵,仿佛所有的血脈都於刹那間凝固成冰。就在距他眼瞳的方寸內,那點閃爍著血色光芒的劍尖正愜意地與他對望著。而順著劍身往上看去,正是杜青山用雙指定住了這柄可怕的劍。

“我有本事殺你。”杜青山艱難地動起唇舌,“可你卻不敢死,所以,你不配受這一劍。”他揮袖收起骨劍,負手往來處走。

經過季扶和許秋棠的身邊時,杜青山,不,是楚雲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後者一眼,但什麼也沒說便禦劍往西南方向去了。

半空中,寬闊的劍身呼嘯著穿過厚軟的雲層,在藍白相間的靜謐蒼穹上劃過筆直的一道血線。楚雲生盤腿坐著,閉眼感受高風砸向麵頰的痛感,鮮活至極。

“楚雲生,你這是要把我帶哪兒去啊?”夢境中的杜青山突然悠哉地問道,他正躺在不透光的地方休憩,彆提有多舒服了。

楚雲生抬手拿開被風刮到臉側的發帶,不滿道:“建墳。”

杜青山意外道:“現在就去?”

“不然呢。”

“就不能等我休息兩天嗎!”

“我怕你反悔,儘早建好我放心一些。”

杜青山嘖了兩聲,佯裝傷心道:“你這愛疑心他人的毛病不好,得改。”

楚雲生假笑道:“我不疑心他人,唯獨疑心你。”

“...”杜青山緩了緩,“對了,我有話問你。”

楚雲生:“什麼?”

杜青山腦中閃過塔中拔脊梁骨的那一幕,遲疑道:“我煉製骨劍的時候,你在哪兒?”

楚雲生毫不猶豫道:“你現在待的地方。”

“在做什麼?”

“睡覺和詛咒你。”

“...好好說,彆逼我動手。”

“這是實話。”

“那你就沒有看見或感覺到什麼嗎?”

“沒有。”

杜青山鬆了口氣,“那便好。”隨即又怒衝衝地罵道:“葉行舟老賊又騙我。”

楚雲生搖搖頭不說話,徑自垂眸眺望起地上的山川,一時心曠神怡。

過不了多久,全速前行的劍身逐漸有所放緩,在路過了一座極險峻的山頭後,它徹底停了下來並往地麵落去。

這是一處稍顯荒僻的山村,三麵環山,背倚清泉。人煙也少,站在村頭就能望見村尾,一條村道上間隔著大大小小的茅屋,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二十戶人家。家家戶戶門前都種了鮮豔冶麗的彼岸花,遠遠看著像一層隨風起伏的海浪,美得不像人間景象。

楚雲生輕車熟路地沿著村道一直向前走,路過幾處敞開門的屋子時,他和善地衝裡麵的老人點了點頭,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走到半路,楚雲生忽然向左一拐,進入了另一方更為廣闊的草地——被削去了一角的山腳。入目便是綠油油的一片,長及腳踝的野草簇擁著兩座高高隆起的土墳,墳前沒有豎起石碑,卻各有一束新鮮的彼岸花。

“爹爹,娘親。”楚雲生緩步走近後跪下,對著兩座墳塋各拜了三拜。再抬起頭時,他的眉眼悲痛,眼底泛著晶瑩的淚光。

杜青山聽見自己的聲音叫出這兩個稍顯陌生的稱呼,驀然一怔,捂住耳朵翻了個身。

“杜青山。”楚雲生卻在這時叫他。

“說。”

“幫我建墳。”

杜青山一個挺身坐起,不耐煩道:“你現在不是可以支配我的身體嗎,自己建。”

楚雲生:“挖不動。”

杜青山不客氣地搶白道:“你打架殺人的時候不是挺利索麼?”

“不一樣。”楚雲生想了想,煞有其事道:“土地容納生靈萬物,乃人世和人的存在之根本。即使我在人的身體裡,也還是無法挪動土地的。”

杜青山:“...那為何不等我休息好了再來?”

楚雲生再次哽咽了:“因為我實在想念爹爹和娘親。”

“...”杜青山攥緊了手心,“下來。”

巳時方過。

杜青山在日頭下一陣恍惚。看著地上才挖了一半的土坑,他的心中沒有半分欣慰,隻有頭暈眼花的饑餓感,“楚雲生,你我前世或許有冤仇。”

楚雲生趴夢境中,愜意道:“換句話說,這就是緣分。”

“那也是孽緣。”杜青山憤憤地哼一聲,繼續往地上紮劍。在土裡左右晃了晃後,他向下一壓準備挑起土塊,可奇怪的是,這一劍卻任憑怎樣拉扯都紋絲不動,仿佛被地下的什麼纏住了一般。

杜青山心中疑惑,想著鬆開劍柄蹲地察看一番,誰料這劍竟在他鬆手的瞬間被拖入了土裡。他下意識地撲地去抓,卻隻吃了一嘴的澀草。

杜青山稍顯狼狽地起身,拍著身上的草葉道:“楚雲生,我的劍被土吞了。”

楚雲生奇道:“土怎麼會吞劍,你不會看錯了吧?”

杜青山張望著四周:“不會看錯,就是被土吞了,有什麼辦法直接把它喚回來麼?”

楚雲生:“有,你隻需要大喊一聲‘杜青山的骨劍,來!’。”

杜青山將信將疑道:“一定要加上名字?”

楚雲生憋笑:“一定要。”

“杜...”杜青山清了清喉嚨,心下一橫:“杜青山的骨劍,來!”

楚雲生剛想笑出聲,卻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接著就聽見杜青山驚駭的聲音道:“是,是狂山災厄!”他不安地飄出夢境,迎麵就看見山體在劇烈地震顫,不斷有碎石從山巔滾落下來。

楚雲生大聲問道:“什麼是狂山災厄?”

杜青山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是由巨大山體引起的災厄,輕則滾石砸人,重則吞噬生靈。一旦被狂山災厄的山根裹住,便會碎成肉糜化作山體的點綴。”

楚雲生:“化作山體的點綴?”

杜青山指了指腳邊石塊上的一簇小花:“就像這些,有的會化作花草,有的則會化作山澗樹木。肉糜的顏色不同,化作的點綴也就不同。”

楚雲生看向身後的山村,擔憂道:“竟有這等怪事,那你可知如何製服它?”

杜青山垂眸思索片刻,到底沒有說出心中所想:“有,馭鬼術可以。”

“太好了!”楚雲生激動道:“那可要趕在它拔出山根前動手?”

杜青山猛地閃身躲開飛來的碎石,邊道:“不,山根拔出來後它才能現形,過早出手隻會激怒它。”

“好。”楚雲生點頭,焦急地看向前方那高聳挺立的山峰。

明明來時它還宛如一座碧玉妝成的少女,轉眼間卻狂嘯著裂開一條條巨大的紋路。或是肉糜化成,或是天地孕育的草木花石紛紛跌落其中,就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為其殉葬,最後再化作山根的一部分繼續吞噬新的生靈。

漸漸地,滾石不再落得那般迅疾,分裂成一半的山體也停止了劇烈的震顫,仿佛一切都恢複了原樣。可杜青山知道,這恰恰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不其然,安靜了不過半刻鐘的山體再次晃動起來,並且遠不似先前那般笨拙。它極其緩慢地舉起包圍這片草地的兩邊山腳,再於兩人身前的位置杵下,像是當作兩隻胳膊,將自己支撐了起來。它的山根也因這個動作一點點被拔出,發出使人頭皮發麻的皮肉撕拉聲。

楚雲生驚叫著撲上前:“爹爹,娘親,我的墳!”

“楚雲生!”杜青山看準時機,一邊揮舞骨劍繪出馭鬼法陣,一邊並指擦過鋒利的劍刃。血指點過眉心,他執劍走入法陣,握緊劍柄狠狠插入了陣心。

刹那間銀光四射,遠處的楚雲生又化回最初的惡鬼模樣,並被一股強硬的力量吸入杜青山體內。於是,他的軀體逐漸現出楚雲生的特征:破舊的盔甲,飄揚的披風和那對熠熠生光的血瞳。

此時的杜青山,恍若戰場歸來的常勝將軍一般威勢迫人。他躍至空中,揚起骨劍砍向蠢蠢欲動的山體,隨即一陣黑色濃霧團團升起,若隱若現出一隻巨大的身影。

待霧氣散儘,那身影緩緩轉過頭來,笑著露出人頭模樣的牙齒道:“凡人...”猩紅的口水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