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鬼 我都說了我不會(1 / 1)

災厄四十三年夏至,清蓮峰。

十五日前,第三十屆壯誌大會在此順利拉開序幕,主題依舊是高舉為百姓謀生機的大旗,敦促馭鬼宗、問心門和靈虛殿三大派不斷完善自身實力,時刻作好為百姓與即將蘇醒的災厄勢力決一死戰的準備。

各派弟子千裡迢迢趕來清蓮峰試煉台,在無數場如火如荼的比試中熱鬨了十五天後,終於在這天迎來了此次壯誌大會的最後一場比試,將由馭鬼宗杜青山對陣問心門李長亭。

作為心術修煉者的兩個極端,前者是未繼承到父親半分天賦且苦練十年也毫無進益的極端廢物,而後者則是僅用五年時間便躋身心術十大高手榜的極端英才。故而所有參會弟子無一不前來圍觀,隻為親眼目睹杜青山被狠揍的淒慘下場。

夕陽餘暉中,評判官一聲令下,比試開始。

隻見杜青山率先動身,一邊抱拳走近李長亭,一邊語氣平淡地恭維道:“道友心術實在絕妙,在下拜服,願就此認輸。”

此話一出,滿眾嘩然,失望的唏噓聲頓時響徹山穀。

李長亭聞言也變了臉色,他略顯難堪地往左右下方張望了幾眼,咬牙道:“杜青山,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瞧不起我問心門?”

杜青山歪了歪頭,困惑道:“我認輸怎麼能算瞧不起貴派?”

李長亭的麵色愈發難看,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們都還沒開始比試,你就認輸,這不是瞧不起是什麼?”

“當然是敬佩。”杜青山皺眉解釋,似是無法理解李長亭的觀點:“不戰而屈人之兵,難道不是顯得你很厲害?”

李長亭不接話,兀自沉著臉命令道:“少廢話,和我痛痛快快比一場!”

“比不了。”杜青山笑著擺了擺手,“我怕疼。”說完便要展袖落地。

可就在長袖甩出去的瞬間,一隻手猛地攀了上來,恰攥住正提膝欲跳的杜青山。他保持著這般金雞獨立的姿勢,無奈回頭:“道友,壯誌大會可從來沒說過不允許自行認輸吧?”

“自然沒有。”李長亭先是搖頭,等杜青山鬆了口氣準備重新落地時,手上卻再次用力將他扯住了:“可在我這兒,就是不允許。”

杜青山不備,向後一個趔趄險些直直摔進李長亭懷裡。他連忙收袖側身,站穩後又避嫌似的退開點距離,垂眸假笑道:“道友真是熱情啊,但我真的比不了,還請...”

“你倒真不愧是杜承師的兒子。”李長亭毫不客氣地打斷杜青山,為方才在他眼底瞥見的那抹反感而羞惱:“當年,他也是這麼丟下你去逃命的嗎?”

揚起的嘴角立時僵住,杜青山緩緩抬眸,聲音冷了幾分:“什麼叫,丟下我去逃命?”

李長亭麵上閃過一絲意外,旋即勾唇笑得輕蔑:“看來他們說得不錯。”他欣賞著杜青山的冷臉,當胸捏出劍指:“現在,可要與我比試一場?”

“好啊。”麵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後,杜青山略一偏轉衣袖垂掩下的右手,於掌心幻化出一柄散著碧青幽光的利劍,接著身形迅速閃動,提劍刺向了麵露驚色的李長亭。

李長亭擋之不及,隻得挺腰向後撤步,可還沒等躲過撲麵而來的劍氣,杜青山又旋身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後,眼見就要對著他的臉狠狠刺下一劍。

人群中頓時溢出一陣驚呼,其中有幾道略顯稚嫩的聲音突兀地自下方傳入兩人耳中,是李長亭的同門師弟:“李師兄!小心身後!”

李長亭聞聲連忙停住後撤,雙膝跪地的同時扭脖往右側一閃,好歹趕在杜青山落劍之前逃離了挾製。再等杜青山不發一語地刺將上來時,他已拍地起身避到遠處,並抽出了腰間的玉牌。

那玉牌也是奇妙,甫一落到李長亭手心便瞬時化成了一支通體血色的長笛,笛身不僅泛著冷冽寒光,還隱有活水流動之感。

“杜青山,我還真以為你是個廢物。”李長亭翻轉手心握住血笛,驀地自嘲一笑,“不過,正合我意!”話音剛落,他便利落地迎了上去。

長劍破空,血笛寒風,杜青山和李長亭的身影飛快地交彙在了一處,但並沒有迸發出刺耳的兵器交戈聲,而是寂靜至極,像是被什麼吞噬了一般詭異。

突然一股濕漉漉的粘膩感漫上手背,杜青山稍覺不妙地低頭看去,隻見手心的長劍已被一團有生命的血色肉團包裹,而那肉團此時正順著劍身往自己的手背上蠕動。他心中頓時一凜,忙鬆開右手丟開長劍,左手則探向腰間的短刀,拔出再割向手背,乾脆地將那一小塊手皮和附著其上的血團挑開。

剛要收刀,李長亭卻再次猛攻上來,橫笛就要往他頭頂劈下。杜青山反應不慢,迅速揚刀格擋,誰知那血團竟再次出現在刀身之上,他隻好也將短刀丟開,捏訣催動心術退離原處。

見杜青山躲開,李長亭不滿地嘖了一聲,張指向地上的血團虛空一抓,活物般的肉團竟逐漸聚攏成形,化作血笛橫在他的手心。“杜青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馭鬼術。”他道。

“不會。”杜青山從袖中扯出一條手絹係在不斷滲血的手上,語氣更冷:“比完了,還是你贏。”

“誰說比完了?”李長亭一腳踢開腳下的長劍,緩步踱近杜青山,用隻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催動馭鬼術,用你的骨劍和我打。”

杜青山撇開頭,“我說過,我不會馭鬼術,所以也沒有骨劍。”

李長亭眯了眯眼,“馭鬼宗自小習學馭鬼術,我不信你不會。”

“不信算了,告辭。”杜青山深吸口氣,轉身要走。

“杜青山!”李長亭卻突然大叫一聲,震得杜青山一個激靈愣在原地:“不敢用馭鬼術,是不是怕走杜承師的老路啊?”

“道友為何再三提起家父?”杜青山的雙肩因這句話放鬆了下來,就連語聲也陡然變得輕柔:“這場比試明明隻關乎你我二人,不是嗎?”

李長亭將目光緩緩落在杜青山緊握的雙拳上,得逞一笑:“是,所以你要用馭鬼術和我打。”

杜青山側過半張臉:“我都說了不會,為什麼還要逼我?”

“或許...”李長亭故作高深地頓了頓,“我想看看,那個曾經背叛了滿天下人的叛徒,能否生出和他一樣可怕的兒子。”

杜青山終於轉過了身子,露出一張因憤怒而變得扭曲的臉:“李長亭,你自找。”他勾腳踢向地上短刀的刀柄,待它飛到空中時伸出長臂一撈,接著便猛地掉轉刀鋒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意料中的劇痛襲來,杜青山一邊咬牙硬撐,一邊快速念出爛熟於心的喚鬼詞:“神授我命,命予爾軀,煉獄無儘,結契長生!”隨著最後一個字也蹦出他的雙唇,天地間風雲忽變,山石震動,灼熱的炎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冰冷徹骨的寒冬。

不過喘息之間,烏團團的黑雲與獵獵朔風便似山傾般逼壓向清蓮峰的峰頂,那仿佛自地獄深處逃逸而出的惡寒裹挾著鬼魅腐爛的氣息更如淋漓雨雪降臨。隻可憐眾人尚來不及哀嚎奔逃,就已被無邊的絕望附軀。

一直立於杜青山身側的李長亭自然也不能幸免,饒是他及時催動心術自救,最終還是被這場令天地失色的噩夢拖入了恐懼深淵。“這,這根本不是馭鬼術...”他看見杜青山眼眶中的血絲在不斷瘋長,很快便如赤紅潮水般覆蓋了整片眼瞳。

而擁有那一雙可怖血瞳的主人在聽見李長亭的聲音後,原本站立不動的身軀竟漸漸有了反應。隻是此時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具沉睡了許久的死屍,極其僵硬地轉動著脖頸,慢慢盯向了李長亭。

李長亭自然捕捉到了這股視線,但他根本不敢回視,甚至連呼吸都在努力克製。可這樣的謹慎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杜青山隻耐心盯了李長亭幾眼,便毫不猶豫地向他撲了過去。

李長亭慌忙將血笛扔向杜青山,希冀借他躲避的時間奪得一線逃跑的生機。誰知杜青山並不躲,而是在迎上來時伸手握住了它。隨即一陣惡臭的青煙在他的掌心升起,那血笛竟化成了一灘濃黑水跡,慢慢滴落在地上。

“血笛!”李長亭心中大駭,不由地驚聲叫道。而杜青山好似又被他的聲音吸引,歪頭甩了甩手中的黑水後,再次撲了過去。

李長亭忙抬起手肘格擋,但還是被一腳踢翻。在雲台上連滾了四、五圈後,他重重摔落在地。

杜青山緊隨其後落下,居高臨下地俯視了李長亭一會兒,忽然輕蔑一笑,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腹部。刹那間,大股濃黑的霧氣自他的手下溢出,隨即一柄泛著森然銀光的長劍慢慢被拔了出來。

看見這一幕,李長亭全身戰栗了起來。他想起身用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心術反抗,卻不受控地癱坐在地,眼睜睜看著杜青山握劍砍來。

不同於之前的那把,這柄長劍更像是個劍形的人。不管杜青山揚劍的架勢多麼生疏,那劍刃落下時的力道卻總是恰到好處——割肉斷骨,筋脈儘挑。

很快,渾身血涔涔的李長亭便難忍地嘶吼起來。他痛得就地打滾,傷勢卻越滾越痛,脫口而出的叫聲也愈發淒厲。

杜青山恍若未聞,隻是麻木地將他挑至半空,砍下一劍又一劍。

漸漸地,李長亭無力發出□□,隻覺此間正是無儘煉獄,而他便是這煉獄中唯一的罪人。

“孽徒!”恰在這時,一聲怒喝驀地炸響在耳邊,李長亭原本昏然的意識竟清醒了幾分。他用儘全力睜開雙眼,在血淚模糊中瞧見了幾道交織在一起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