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有先例的,布魯斯。”
在地下幽暗的環境裡,紮塔娜為小朋友拉好被子的邊緣,刻意走到足夠遠的角落才開始和她的老朋友交談。
“聞所未聞”,她這樣形容朋友孩子的經曆,哪怕她知道她這位老朋友隻會為此更加焦慮。
誰又能相信一個死去六個月的男孩兒,能不依靠任何力量,自己就從密封的棺材裡蘇醒。
甚至如果不是他的父親滿懷幾乎要逼瘋自己的痛苦悔恨,在棺材裡不死心地放了監聽器,那孩子要憑一雙手挖穿質量上乘的棺材板……
“我隻能說,我唯一能檢測到的能量,來自於一種情感類魔法。”
紮塔娜有些歉疚,對於自己不能幫上忙這件事。
所以在她擅長的領域,她儘可能地將所有信息都解釋明白:“這是一種親緣魔法,原創者本意是為了能修複和家人逐漸疏遠的關係,凡中此魔法者每天都需要和親緣之人有足夠的肢體接觸,否則就會身負詛咒,在日常生活遇上一些不怎麼好的小麻煩。”
布魯斯韋恩收回了飛向孩子的目光,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你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父親。”
而傑森真正的父母已經……
“我知道,所以剛才我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臨彆前,紮塔娜擁抱了一下布魯斯。她的掌心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震顫,那並非生理意義上的動作,是人類生來便有的、由心而發的能量波動。
“你如此的愛他。”女人的聲音逐漸輕柔下來,她叮囑道:“在我找到解除魔法的辦法之前,趁著這個機會,至少讓那孩子知道你的真心。”
“你知道嗎,布魯斯?好夢不常在,好事不常有。”
我的朋友,你今日的幸運已遠超這世上大多數人。
躺在醫療床上的孩子看上去很瘦小。阿爾弗雷德給他擦洗身體的時候,發現不知道是不是複活的原因,傑森的體格比起剛來韋恩家的時候都要小,布魯斯檢查了他的骨齡,發現拋去記憶的話,現在他的兒子可能隻有七八歲。
布魯斯小心地用手背碰觸傑森的臉頰。當他發現確如紮塔娜所說,肌膚接觸會讓他的孩子神情舒展許多時,男人的臉上浮現出微弱的笑意,似是終於能在這長達半年的折磨中得到一絲安慰。
所以等傑森醒來,就發現自己正被老爹抱在懷裡,家裡唯二的成年人圍著蝙蝠電腦上呈現的幾份體檢報告研究,阿爾弗雷德很是欣慰地感歎: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樣看來傑森少爺未來不會飽受骨骼病的折磨了。”
“嗯。”
布魯斯看起來也很滿意的樣子。他低下頭,習慣性的動作正好讓他發現張大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的小朋友。
寬厚的掌心即刻撫摸過略燙的前額。
“傑森。”
傑森眨眨眼睛。
他在整理思緒。此刻他的腦子裡非常混亂,他知道麵前的人是他的養父,旁邊是他養父的管家,同時也是他最愛的爺爺。
但他也不記得很多事……比如他感覺:“我好像有點小,是嗎?”
搭在結實小臂上的手非常孩子氣,傑森抬起來看看,違和感非常嚴重。
布魯斯想起紮塔娜的叮囑,把傑森放到了地上,半跪下來同他解釋:“你可能會有點記憶上的缺失,傑拉德,你還記得什麼?”
依然是昏暗的洞穴,大片的屏幕熒光將人影輪廓勾勒出略顯怪異的弧度,從頂部岩石滴落下來的水珠和蝙蝠群偶爾振動翅膀的伴奏,都給這個隱秘基地留下陰寒的痕跡。
這是布魯斯習慣的,是蝙蝠俠的巢穴,他終生都將伴隨的色彩。在他最為痛苦的那段時光裡,他在這裡入睡,為破碎的靈魂圈定了不能踏出半步的黑暗領地,他清醒地站在懸崖邊眺望。
但。
“我記得你。”
蝙蝠俠抬起頭,原來不知何時,那片堅硬堪比鋼鐵的岩壁中,裂開一道縫隙。
風吹進來氧氣,吹進來光。
他的孩子說,“我記得你是我爸爸。”
“……”傑森謹慎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剛來到莊園、看著那些透著昂貴氣息的擺設時那樣,微微低下頭顱,腳尖轉移至逃離的方向:“我記錯了嗎?”
“傑森少爺,我想老爺隻是有些緊張。”
把那分明已然凝固在眼中半分都不敢溢出的激烈情緒形容為緊張,或許也不算錯。
阿爾弗雷德伸出手,並在孩子下意識回應的交握中露出頗為慈祥的笑容。他看了看布魯斯,點頭示意,然後牽引著他們失而複得的孩子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來吃點東西吧,傑森少爺,或許我的手藝有些生疏了……”
“阿福?”
“是的,少爺。”
“我記得,阿福,你應該休息,我可以做事。”
老人樂嗬嗬地答應:“好呀,那待會兒就由傑森少爺來挑選材料吧,真是幫大忙了。”
傑森忘了很多事,花了將近兩周的時間,布魯斯才大致搞明白這個“很多”的範圍。
傑森記得他死前的大多數,但關於他死亡的原因和過程,以及一些作為義警執行任務的經過,他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有時檢查結束,他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時,會突然很鬱悶地給鏡子一拳,神態和任務中犯了錯的羅賓一模一樣。
如果聽到長輩呼喚他,小朋友扭過頭來,卻是非常正常的孩子模樣,還會疑惑地又看一眼鏡子,似乎不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那麼生氣。
這種行為直到迪克從宇宙執行任務回來,旋風般地卷進蝙蝠洞,舉著傑森滿基地瘋跑。
他高興壞了,興奮勁兒過去又感性地抹眼淚,知道魔法的存在後還發誓要把弟弟彆在褲腰帶上,沒等傑森拒絕就被布魯斯強製冷靜。
來到莊園的正廳,迪克在窗口傾斜進的陽光裡鄭重地擁抱了一下傑森。
“不管你記不記得,我應該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傑森,為我曾做和沒做到的一切。”
傑森從腦袋深處揪出了一點點,在聽到那個詞的一瞬翻湧而出的情緒。
不同於他亂七八糟的記憶,這一縷小小的波動裡藏著清晰的感情,他分不清那是什麼,有點苦,有點荒誕,有點釋然。
總之那天過後,他好像終於不再時不時流露出很不孩子的表現,他開始像個真正的七歲小朋友,喜歡看書,喜歡幫阿爾弗雷德忙,喜歡訓練和研究熟悉那些據說他本該學會了的知識,討厭和布魯斯睡在一個房間。
布魯斯:“?”
老父親心碎,但老父親用沉默抗議,每天都把傑森起床後帶走的枕頭拿回自己的地盤。
傑森在被窩裡撓他癢癢,布魯斯把細瘦的兩條小竹竿彆在臂彎裡,輕鬆的用另一隻手撓孩子扭來扭去的腳心。
大個頭太犯規了,傑森尖叫著掙紮,沒注意一腦袋紮到了床頭板上,哐當一聲響。
小的愣了,大的驚了,老管家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大的很心虛,飛快用手摁住那顆小腦袋,搜了搜,隱約察覺起了個小鼓包。
“……”
明天先不體檢了吧?
過了一會兒,傑森氣鼓鼓地抱著枕頭竄出了主臥的門。
布魯斯坐在床邊看著門口跟小朋友打完招呼,回頭看他的阿爾弗雷德。
他尷尬地笑了笑。